经典美文烟水遥-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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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络笑吟吟地迎上他俊逸的脸颊,得意地说道:“含笑半步颠。危急之时,于上风处捏碎便是。请大人笑纳。”
“含笑半步颠?”苏洵重复着这五个字,眉心微微一蹙。
他不说还好,烟络见了他一本正经地念这几个字,忍也忍不住地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施姑娘。”苏洵又板起了脸。
烟络强自忍住笑意,道:“大人见笑了。”她换了口气,唇角仍是消不去的愉快笑意,“至于此药因何得名,大人试过便知。”
苏洵看着那个白色的瓶子,半晌未见有丝毫动静。
烟络抓起他的大手,硬是将小瓷瓶塞到他手里,并且紧紧扣住,“大人知遇之恩,烟络无以回报。”言下之意是,那么多银子她总不能白收。
苏洵皱着眉头收下了它。
“烟络告辞。”见苏洵不再拒绝,她开心地施礼离去。
“且慢。”
烟络一脚已经跨出门去,听见苏洵低柔的嗓音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大人有何吩咐?”
窗外夜色更浓,屋内烛火愈亮。
凉风轻轻从窗棂里钻了进来,晃动一室烛火,那小小的灯花带着噼噼啪啪的细微声响,燃烧地愈发欢喜。屋内也因此顿时香气四溢。对视的两个人都只静静地瞧着彼此。
苏洵缓缓走上前来,道:“施姑娘今日再探陈夫人,夫人病况如何?”
原来是要问她这个呀。烟络笑答:“今日加了大小蓟、茜草、棕榈根皮、侧柏叶以及茅根,夫人已经不咯血了。不过,心肺两虚尚须一些时日加以调养。此外,备好了参附汤的方子。”她沉默片刻,盯着苏洵的脸,复又问道:“大人不责怪烟络那日把话说得重了?”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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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第五章 清欢·情欢(3)
!!!!苏洵岔开话去,继续问道:“施姑娘近日如何?”
烟络愣了愣——这冷得像冰疙瘩的男人,怎么好兴致地关心起她来了?想了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夫人之疾并非肺痨,惹不了旁人。”
苏洵微微一惊,看她良久,神情里像是终究相信了她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烟络笑盈盈地回道:“大人以前常去探望夫人?”
“不常。”苏洵一手支撑桌面,淡然地看着前方。
“大人不怕吗?”
苏洵淡淡看她一眼,瞳色里闪过一丝幽暗,话音里也有些许飘忽,缓缓答道:“家母当年亦有此疾。”
烟络表情略微有些僵硬,看着他眉间游丝般的伤痛渐明渐暗,看着他至今尚未完全恢复的淡白脸色,心里缓缓浮上了一缕一缕奇怪的情愫。烟络走到他身前,仰起头来,浅笑着看定他,“大人已尽人事,而天命难违。”
苏洵恢复了一贯清冷的神情,冷冷地看着她,道:“施姑娘也信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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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烟络见了他脸上的神情,笑意不减地答道,“这世上,人力所不能及之事太多,烟络行医也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苏洵轻轻吐出一口气,淡淡说道:“施姑娘当日未曾将实情告知夫人,也是源于此么?”
烟络浅笑道:“对夫人而言,有希望总是好的。”
“施姑娘却还是说了无法根除。”
烟络听着他刻意强调“无法”二字,笑了笑,答道:“没办法,个人习惯如此,说不了太荒唐的话。”
苏洵瞧着她,一双瞳彩透明的幽黑眸子深不见底。
“就算是宽慰病患,也得有尺度吧。”烟络笑盈盈地仰头看着他好看的眼睛,“时至今日,夫人自己可会相信此疾可以根除?烟络若仅有一心好意,又怎会任由大人尚未痊愈而连日奔波操劳?”
话音一落,苏洵轻轻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个女子明明温婉有礼,脑子里的念头、行医的路数却都奇怪得紧——自她进了府中,三日来,她除了坚持用药,坚持请脉,确实不曾干涉过他丝毫。
烟络侧着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大人一念坚持,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烟络不过也为自己的一念坚持。”
所以——不要再和她探讨即使一千多年之后,尚且争议未决的伦理学问题,好不好?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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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第六章 试问此花明媚,将花谁比?(1)
!!!!第六章试问此花明媚,将花谁比?
苏洵一手支撑桌面,略微吃力地缓缓起身,目光透过门前含笑的女子,直视庭院内那一棵高大的榕树,话音低柔地说道:“那一刻,苏某只是忽然厌倦罢了。”
这一瞬间,这样一个寻常的春日早晨,对于眼前的这个人,她忽然起了亟欲了解的念头。
次日清晨御史,缕缕晨光自窗棂的缝隙里柔软地挤了入室。洋溢着淡淡花香和清凉湿意的空气缓缓流转。
女子一把推开窗棂,仰头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笑着瞧着窗外屋檐下的溪流桃花。金色的晨光轻轻撒在那张年轻秀气的脸庞上,泛起一层细小柔和的白色光华。她在窗前站了良久,忽然秀眉轻轻一蹙,不情愿地折回屋内。
如意端了热水进屋,在门口站住,问道:“小姐真的要走了么?”
烟络笑着看定她,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包袱,答道:“师命难违呐。”
如意认真想了想,咬着下唇,低声道:“小姐是很好的人。从未有人待如意这样好过。小姐若能一直留在府中,由如意伺候着,该有多好。”
烟络微微一笑,上前拉住她的手,使劲捏了一下她肉嘟嘟的小脸,“即便这样欺负着也好?”她坐回桌前,一手支颐,笑得没心没肺,“人生无常,聚散之间也从来没有规矩可循。往往是,想留的留不住,想走的走不了。”
如意不太明白她此时脸上的神情,奇道:“那小姐是愿留下,还是愿走?”
烟络看了看少根筋的小丫头,笑了起来,爽快地答道:“初来时倒是急着想走,现在——”她扭头去看门前淌过的一溪清水和水面上的粉红摇弋,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怕是有些后悔了。”
如意难得听明白她这是在绕了一个大弯之后,终于流露出想要留下的意思,随即笑吟吟地问道:“小姐不走了?”
“说什么呐?”烟络佯装恼怒,“我若在这当米虫,你养我啊?!”
如意嘿嘿笑了两声,“大人既然会给如意月俸,小姐若为府内良医,大人理应也会给小姐俸银罢。”
烟络变了脸色,道:“我不爱过这样的日子。与其如此,不如四海为家。虽风餐露宿,尚且自在散漫。人嘛,活着,不过为自由与尊严。”
如意弄不懂她的意思,只呆呆地看着一脸澹然的她。
烟络莞尔一笑,折身继续收拾包袱。
如意有些难过地站在一旁,半晌没有吭声。
烟络笑着叹了口气,问她:“我若走了,如意会被遣去何处?”
如意笑了笑,答道:“回浣衣房。”
烟络看了看她小小的个子,继续问道:“会很辛苦吗?”
“不。”如意答得很干脆,笑得也很真实。
“为何?”
“小姐不明白。”如意乐呵呵地说道,“如意家中尚有两个弟弟,我娘亲身子也不好,如意此时能在大人府上,不知多少人羡慕呢!”
烟络听了她这一番话,也就释然了——这毕竟是距她生活的年代足有一千多年相隔的封建社会,各人自有各自顺应时局的生活法则。她自己能够在这里遇见容若师父,习得一身可以实用的医术,而不必委屈自己,也算是深得老天眷顾了吧。思忖至此,她笑着看了看如意,说道:“我们一起用午膳可好?”
如意笑弯了眼睛,使劲点了点头。
同时,宫城城南丹凤门外卯时方至,晨光初现。
通城门的大道由为数众多的巨大青石铺就而成,笔直宽敞,道宽近五丈余,两旁植以大量槐树和榆树,浓密的绿荫在晨光下挂着晶莹的露水,青光闪烁。
一辆小巧结实的四架乌木马车疾驰而来。时辰尚早,寂静的街衢上,得得作响的马蹄声听起来分外突兀。
车内,苏洵一身紫袍盘膝而坐,黑眸微阖。身旁的矮几上,摆放着精致的鸳鸯香炉。香炉里白檀袅袅生烟,经久不绝。沧海亘木一左一右守在车厢外,在颠簸的马车上坐得稳若泰山。车夫策马扬鞭,一路疾驰。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单调乏味。
苏洵微微蹙眉,低声闷闷地咳了数声。
沧海牵起帘幕,闪身入内,替他放下一直挂起的侧帘,然后迅速退出。
苏洵不曾睁眼,却对沧海方才的举动了然于胸。他缓缓睁开双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清冷幽亮的黑眸里有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不知为何,脑海里此际竟然浮现出那个一直带笑的清秀脸庞。三日之约已过,今日应是她离府的日子。苏洵低眉看了看窄袖里隐约可见的圆形轮廓——那是她坚持要他收下的迷|药。心里的烦闷亦渐渐明显起来,他抿了抿尚且淡白的双唇,伸手掀起了侧帘。春寒尚重,一股凉风顺势而入,顿时吹散了一厢缭绕的白烟。他一手抚胸,强自压下一身不适。
忽然,单调的风声之中,有利器划空而过的尖锐却细微的声响。马车蓦地加速疾驰了起来。
苏洵在车内察觉突然加剧的颠簸,很快猜到车外的状况。
刀剑相击的声响越来越多。随着数声惨厉的嘶鸣,马车摇摇晃晃地减慢了速度,车身猛烈地抖动一下,蓦地停了下来。
苏洵缓缓起身,脸上寒意森然。他想了想,掀开厚重的车帘,下得车去,站到了身中数箭的人影之侧,神情清冷。
“大人!”沧海亘木大惊,揉身回防。
苏洵静静地站在一片刀剑血光中央,长眉微蹙,黑眸之间的犀利神采忽然暗了下去,然后缓缓抬手。
“大人小心!”沧海见他身后一道银白寒冽的刀光划过,情急之下出声警示,一面将手中兵器掷了过去。
红白两道刀光相接,白光断为两截,剩余的半截刀光也硬生生地掉落下去,空气里瞬间流动着一丝甜腥的血气。然而,那剩余的半截刀光还是在苏洵的右臂上划出了一道不浅的血口。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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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第六章 试问此花明媚,将花谁比?(2)
!!!!苏洵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手上稍一用力;便有细小的碎屑纷纷跌落。
风已过,空气里不曾遗留丝毫气息。
十余名尚在竭力周旋的黑衣人,甚至至今仍未呈现败势的沧海亘木二人,便接连笑着丢了手中兵器,滑落在地。
苏洵走上前去,扶起沧海亘木二人,将两枚绿色的药丸送入二人口中,淡淡道:“对不住。”
沧海率先恢复了力气,立马点了苏洵肩头的几处|穴位止血,跪道:“大人切莫如此说。全怨我兄弟二人护卫不力,还请大人责罚!大人伤处可要紧?”
苏洵这才漠然地看了看自己的伤处,“皮肉之伤,不妨事。”说完,他看着已倒地不起的车夫,沉默不语。
沧海明白他的意思,答道:“刺客人数众多,何付一直竭力策马,意欲突出重围。”沧海看着苏洵森然的脸色,继续道,“大人的意思,属下明白。何付的家人,属下一定妥善安排。”
苏洵看他一眼,缓缓起身,淡淡道:“人已如此,府里的那些安排,难道会为苏某减去几分罪孽?”
沧海闻言一怔,看着他尚在流血的伤处,喉头一哽,不知该如何回话。亘木在一旁也只是沉默着。
苏洵折过身去,嗓音清幽却透着一丝倦意,道:“时辰不早,莫误了早朝。”
沧海亘木二人对视一眼,想劝却又不敢劝,只得依言驭马前行。
车厢内,苏洵随意绑扎好右臂的伤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掠过的高大宫墙。一道道巍峨的朱红墙面逆着日光,显得晦暗不堪。苏洵静静看着,嘴角竟然缓缓牵起一抹寒冷的弧度。
沧海亘木二人忧心忡忡地坐在车厢外,亘木低声道了一句:“如何是好……”
清晨生机勃勃的阳光里,偌大的街衢里一片寂灭。马蹄铁叩击于青石之上铿锵的得得声渐渐远去。
巳时末,吟风院内桃花流水依旧。
烟络和如意坐在树下石桌前,离别在即,二人也没了规矩,此时正一人一壶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带着水气清香的微风也一阵一阵地拂过脸颊。
烟络抬头迎上温暖的阳光,微微眯上了双眼,喃喃道:“接下来去何处好呢?”
如意侧头看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烟络想了想,笑了起来,“真想去边塞看看。”
如意答道:“说不准哪日就会打起仗来的地方,小姐不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