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去与道别之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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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黑两色,可以空着,可以放漂亮的瓷器,也可以放精致的小摆设。次英一进厨房,就知道自己被擒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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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她的心意,两房一厅当然嫌小,孩子来住时必然不够,但她一向也不是顾三烦四的人,又急着想在纽约打出一个新天地来。黄立言对这个公寓有许多反面意见,如一个半洗手间太少,客厅光线太暗,地区不是太安静,离她学校又太远等等。但禁不住她必要时运用自如的柔功,总算把他说服了。并且乖乖地拿出钱来,虽然在买下时,买主还是段次英。
抽完烟,她到厨房先把咖啡壶插上,再处理买回来的东西。咖啡壶是黄立言送她的生日礼物,塞捺马·威廉斯出的,一插上电,就先把咖啡豆磨成粉,再把它倒进咖啡壶。没一下,整个厨房就充溢着浓郁的榛子香。次英喝了口之后,微微阖上眼,点了点头。黄立言纵有万般不是,但他是懂得她的。这只咖啡壶,她知道,价格一定在三百左右。但煮出来的咖啡,就是与众不同。
心情一好,手里的工作顺畅得多,洗的洗,切的切,将牛尾汤炖上,虾剥好,排骨用酒和一大匙酱油、糖腌起来。香菇虾米洗干净后浸在温水里,再把柜台上及水槽里的杂物一股脑丢到塑胶袋,扎好,等黄立言来时要他拎到楼下垃圾间。她抬头一看钟,咦,怎么还不见他来?正要挂电话,电话铃响了。
“次英,真糟糕,今天我不能过来了。”黄立言说。平时嗓音就很低沉,想必是怕挨她的骂,声音更低。
她自然就尖声说:“什么?你不能来,怎么回事?”最后四个字像琴键上的手指,溅得很高,四下。
对方顿了顿,想必在咽口水:“唉,小三忽然来电话,说有急事要找我,叫我在家等着。唉,有什么办法?”
次英可以想像他说最后这句话时耸肩侧头的怪样子。平时对谁都不买账———虽然她是例外———惟有在他小女儿面前,他像换了个人似的,唯唯诺诺,惟命是从。在次英的眼里,黄立言与他前妻所生的三个儿女中,菲比,自出生到现在,一直把父亲捏在手里的女儿,是个巫魔,尤其是他们婚姻中的克星。他们结婚三年中的波浪,十有八九是因她而起的。但今天她必须维持不但平静而且更要愉悦的心情,绝对不能被这个可恶的小女子破坏。所以她捺下胸口一阵阵窜上来的怒火,平着声音说:“那么你只好在家等喽?”
在交往之前(2)
“次英,”想必他又咽了口口水,她几乎可以看见他显著的喉节上下滑动的样子,“真抱歉。不过这样也好,你们老同学话旧,没有人打扰,你也可以专心谈那件事了。”
“咦,你怎么忘了,尚教授也来的啊?”声音里透着不耐烦。真是混球!怎么女儿一来,别的事情都忘得精光了呢?
“哦。”
黄立言与尚必宏可以说是美东学界两霸,一为物理权威,一为史学大家,在他们的专业上,皆有被公认的成就。段次英认识他们两人很多年了,两人都是她的师辈,她对他们都很巴结。她拿到博士后,在麻省一个第二流的大学教书,喜欢热闹,又烧得一手好菜,家里时常宾客满座。黄立言那时在哈佛教书,太太是广东人,时常到香港探看寡居的老母,所以他有时也会来她家打牙祭。每次他出现,次英当然使出浑身解数,把他喜欢的几个菜,做得色香味俱佳,以博他的欢心。祸从口出,情从口入,没多久,黄立言成了她家的常客。他客来他来,他客不来他也来,不,更来。
他们要结婚的消息传到尚必宏的耳朵里时,他十分吃惊,立刻挂了个电话给次英,一句寒暄话都没有,劈头就说:“次英,你怎么要同黄立言这种人结婚?”
次英倒是愣在电话线那端。
她与尚必宏的交往基本上是学术性的,他原先在一个藉藉无名的公立大学教书。自他出了那本《中国近代史概论》之后,佳评如涌,不久就接到纽约第一流的亚伦大学东亚系的聘书,于是进入了能把一个人捧到天上,也可以把一个人踢入地狱的花花世界,纽约的曼哈顿。在中国人中,不,在学术界的中国人中,他成了一个人人想认识,人人要巴结的红人。段次英就是在那个时候由她的一个导师带着来见他的。
她对他的第一个印象十分泛泛。他身高不过五尺五六,比她高不了多少,而且低腰,更觉不挺拔,加上一张长脸,猛一看,觉得他整个人往下坠,不知是不是他意识到自己形体上的不起眼,要设法弥补,或者想把对方的注意力引开,所以他说话像放鞭炮一般,劈劈啪啪,使对方招架不住,惟有点头、微笑,面呈仰慕之色,他这才缓和下来。和他交往久了之后,次英知道,他越要赢得对方的好感时,他的鞭炮放得越快。其实,如果他不那么努力去赢得好感,人家会发现他是有点学问的。
他对次英的第一印象倒是上上。他毕生有两大兴趣:喜欢读书,喜欢好看的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依他以往的作风———当然这种作风也是在他成了名教授以后才能,不,才敢展现的———当别人第一次把好看的女人介绍给他时,他必定马上说:“嗳。你长得不错么!”或者,在他喝了两杯威士忌加水之后,他会凑过脸去,对那好看的女人说:“唔,蛮漂亮,蛮漂亮,结了婚没有?”但当他见到段次英时,他倒一反平时的作风,规规矩矩,与她握手为礼。寒暄之后,正正经经同她谈学问。
后来他对别人说:很难把段次英归入哪一类好看的女人,她不是柳眉杏眼,樱桃小口,叫人怜惜的那一种;她也不是剑眉凤眼,齿冷唇薄,让人心怯的那一种。但她都是。又都不是。她的脸型、身段都无懈可击,但缺少了一些甚么,柔吧,媚吧。他不能确定,但的确是欠缺了一些甚么。他又对人说,他第一次看到她时,产生了一点畏惧,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吃她豆腐,而且在以后的交往中,也不曾有过。但她也不是一个总是令人生畏的女人。当她几杯高粱下肚,两颊托出两朵红云,把盘在脑后的长发抖散,披在两肩,那双并不大、也不是双眼皮的、眼角稍往上吊的狭长眼向一桌男女瞟忽时,她全身散发出来的是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骚,撩得在座的男士坐立不安。但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仍旧说不出一句轻薄的话来。
次英对他倒毫不畏惧———后来他发现她极少会对谁畏惧。但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对他十分尊敬。虽然他私下巴望,她会像其他仰慕他的女性一样,对他痴迷。他一辈子追求的,除了赫赫有名之外,就是女性们尤其是出色的女性们,对他着迷。次英没有。她实在不是一个能对人或对事着迷的人。而且,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两性间的“感应”。很可能她对他不同寻常的尊敬,致使他自始至终在她的事业上无数次地协助。
尚必宏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看到她时,她穿了件枣红色的薄绸旗袍,托出她修长的、虽然没有丰|乳肥臀,但十分均匀的身段。头发挽了个髻,托出鹅蛋形的脸。俊眉长眼,熠熠有光。嘴唇虽没有性感的圆润,但线条分明,抿着时有股英气。总之,她没有那种叫人吞口水的妖媚,也缺少一点令人想把她围入手臂的娇弱,但有一股叫人对她看,看了想对她细看,细看后想研究她的欲望。
这是他们长年交往的起点,而起点就建立在她对他亦师亦友的尊敬上,也建立在他对她从开始到最后一直在她的事业上的相助。她得了博士之后,开始教书,每隔一两年就换学校,不是对该校不满意就是与同事不能相处,每次换校,都是尚必宏为她写推荐信。最近的一次,是推荐她进了昆士区的信义大学。为此,次英不但在希尔顿十二楼的法国餐馆请他吃饭,而且为他介绍了他现在的第二个太太———如意。
在交往之前(3)
她来了曼哈顿之后,他当然听到不少有关她同黄立言来往的绯闻。他听到黄立言为了次英,不惜与他结婚二十多年的妻子离婚。妻子到法院去告次英破坏他们的家庭。有回次英来看他,他忍不住对她说:“以你的条件,天下的男人随你挑,何必去盯牢一个已结了婚的?”次英没有回答,尚必宏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所以,当他在电话中对她结婚的消息表达那股强烈的反应时,她不免惊讶,以致说不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对方倒说了,而且语气缓和多了:“啊,我冒失了点,请你不要生气,不要去管他,不要去管他。”
与他来往有些年了,她知道他的习惯,但凡他紧张,或者处在一种尴尬情况下,他不但话说得快,而且重复几次。“应该恭喜你,应该恭喜你。”
结婚后她还真担心尚必宏不愿再同她来往了,因为凭她直觉,以及她的观察,她知道他不但对黄立言不友好,而且有反感。她心里有数那是因为他对黄的妒忌。在中国学人中,黄的名气要比尚大得多。何况尚必宏达到成功的路,是十分崎岖的。她也知道黄立言不欣赏尚必宏,尚的个性正好与他的相反,尚多言,他寡语。尚喜欢在大庭广众高声谈,大声笑,引人注意,他则默然听别人的,抽他不离嘴的烟。一旦他发议论时,别人会很自然地静下来,听他讲。次英同他要好了之后,才问他对尚必宏的看法,他十分轻描淡写地说:“他有很严重的不安全感,难道你看不出来?”
虽然他不认为尚必宏是他的朋友,但为了她,他努力将他对尚的反感隐藏起来。结了婚之后,次英依靠她一手出名的好菜,时常制造机会,邀请尚必宏同如意来吃饭。如意有点怕黄立言,时常藉口不来。但尚必宏每请必来,除了嗜吃之外,在表面上,他还是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是黄立言的朋友。这次他来,除了吃之外,他知道,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他答应过次英,他必须要完成的。
二
刚踏入她的公寓,满屋香味,扑鼻而来。他一面脱外套,一面说:“唷,烧了什么好菜,这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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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次英挂了他镶有绒领的夹风衣,领他进入客厅。长沙发前的檀香木长条几上,放着她下午特地去买来的尚未全开的郁金香,嫩黄|色,把略显阴暗的房间照亮了些。等他坐定,她端来了早已为他备好的碧螺春,还有一个烟灰缸。
“都是你喜欢的家常菜,尚教授。今天只有我们三个人,没有大鱼大肉。”
“三个人?”
“你,我,如真。立言不能来,他女儿来了,她有优先权。”
他当然不会去碰这个敏感的问题,只说:“如真只是一个人来么?我上次同她通电话时,是她丈夫接的。我顺便也替你请了他的。他不来?”
她瞟了他一眼,把要说的一句话忍了回去,只说:“其实我同她并不熟。在台大时,她比我先毕业,但比我晚出国。几年前在麻省一个大学的学术会上碰见她,才知道她在纽约州。此后偶然通通电话,如此而已。她的婚姻好像并不好,我们交情不够,我当然不好问她。”她又瞟了他一眼,接着说:“这次她答应来,还不是看你的面子。昨天来电话,说她丈夫系里有事,不陪她来了。”
他掏出烟来,她忙上前拿起架在烟灰缸的小钩上的打火机,嚓的一声帮他点了,自己也点了枝,才坐下。他吸了将近半枝,才说:“我在电话里把你在信义不如意的事大略讲了一下,她倒是很同情。”
他说话时她十分注意地听着,他说完,她上身前倾,看住他的脸问:“尚教授,我不是探你的隐私,但请你告诉我,你们之间现在仅是朋友吗?”
他猛吸了几口烟,将烟蒂捻熄,喝了几口茶,站起来。先走到客厅那端的窗前站了一会儿,回到沙发,要坐下,但改了主意,双手插入铁灰色长裤口袋,在客厅来回走动。今天如黄立言在场,他就不会如此自由自在,也正因为此,他把自己同方如真的关系如实告诉了她。
“她刚从中西部搬来时,就由一个我以前教过的学生带来见我,我一看就……嘿,嘿……”他想用笑声掩饰自己的直言。“我对她第一印象非常好,她长得很讨人喜欢。”他瞥见段次英脸上的表情,忙解释说:“她是另一种类型,娇小玲珑那种,笑起来有两粒小豆涡,很甜。”说到这里,他忽然恍然大悟,为什么段次英对他没有异性的吸引力,原来她不够娇小,不够甜,不够点什么。虽然凭长相、身高,段的分数在如真之上。他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如真时,即刻说了几句,从好的方面来看,是赞扬的话,从坏的方面来看,是吃豆腐的话:“啊,小美人一个。你丈夫真是好运气!”那天她丈夫也来了的,他对他印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