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东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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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青早已被这一掌打得呆掉了。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沈雁石,退去了笑容,他此刻的表情竟是如此的凛然,神圣而不可侵犯!
“有一件事你最好明白。”
岳子青呆呆地听着。
“凤举是我唯一的兄弟,也是这世上我仅存的亲人。我就算死了,也不会伤他一分一毫。”
他冷笑,笑得高傲:“恋上你,或许是我自甘下贱,但你放心,沈雁石不会下流到陷害自己的兄弟。”
冷冷地将这些话甩在岳子青脸上,沈雁石转身想离开这令他难看的地方,才走出两步,胸中血气翻滚,竟象是要冲出来一样。
嘴一张,一口鲜血直喷而出!随即人也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大少爷!”
“雁石!”
两条身影从不同方向奔来,沈雁石目光散乱,竟无法分出谁是谁。
“为什么会这样?”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稀是岳子青。
“大少爷为了阻止二少爷寻仇,两人动起手来,二少爷打了大少爷一掌,当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上马还是我扶着上去的。结果表少爷你又——”
又刺激他,让他急怒攻心。这些话沈安不懂,也不知该怎么说,但岳子青已经明白了。凤举的一掌,即使只用五成力,也足已使个武林高手受很严重的内伤了。
明白自己都做了什么,岳字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懊恼道:“我……我都没注意到……”
注意?神志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沈雁石模模糊糊地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在心底呵呵笑了:
“你怎会注意到我?”
一直以来,沈雁石都会做一个梦。梦里面父亲会很温和地看着自己,还会拉着他的手。父亲的手很大,很温暖,很想一直就这样被握着。可是一转眼,四周的光线就变暗了,父亲冷冷地摔开了他的手,他正想问为什么,父亲的眼神却忽然变了,变得遥远而陌生。
每当这时,他就会一身冷汗地醒来。
“大少爷,你醒了!表少爷,大少爷醒了!”一直在一旁照顾的沈安一见沈雁石张开眼,连忙惊喜地大叫起来。声音之洪亮,一百只乌鸦合唱也比不上他。
“大少爷,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沈安了。”耳边的乌鸦还在聒噪着,吵得他不能继续睡下去。
转动着眼睛,记忆慢慢回来,是的,父亲已经死了,刚才的一切原来仍是场梦呀。首先浮上心头的是一片苦涩。
“雁石?”
岳子青抢到床前,一脸喜色。
没有想到他会留在自己身边,沈雁石有着一丝茫然,轻声道:“你不快去找凤举,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只是感到奇怪,问问而已,可听在岳子青的耳中却似在埋怨他一样,想起自己语出伤人,心中顿时充满了愧疚:“我留下来照顾你的伤势。”
沈雁石挣扎着起身,向四下望了望,发现这里是自己的卧房,原来他们已经回到沈家庄了。卧房里点着灯,外面已经黑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昏迷了多久?”
“已经子时了。你的伤势不轻,又没有及时救治,幸亏庄里还有疗伤圣药,不然就麻烦了。”
沈雁石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一番耽搁,碧游宫的人就走远了,凤举……”
“安心养伤,凤举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你说的对,没有发现凤举的尸体,看来碧游宫还不想杀他,只要我这条命在,就一定会将凤举救出来!”最后一句话说得无比坚决,显示了他的决心。
“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是斗不过碧游宫的,这件事理亏在我们,江湖上的朋友怕也不好帮忙。唯今之计,只有暗中潜入碧游宫,打听凤举在哪里,再伺机将他救出。”沈雁石沉吟着说出自己想法。
如何去救凤举,岳子青一直在心头盘算了好久,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最为可行,于是点头道:“也好,等你伤好咱们一起去。”
沈雁石笑了笑:“我刚刚运了运气,血气都已畅通无碍,只要调养几天就好了。我们明天就动身,凤举虽无性命之忧,但早一天将他救出,他就少受些折磨。”
岳子青早就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去才好,只是见沈雁石受了伤说不出口,如今听他先提了出来,心中不禁感动,握住他的手:“雁石,谢谢你。”
沈雁石笑了笑:“凤举是我的弟弟,你谢我做什么?”不着痕迹地脱开了他的手。
这层窗纸既已戳破,再想行若无事地相处下去就不可能了。岳子青想起白天对他一番残忍的中伤,深感愧疚——雁石其实是没有过错的。
“对不起。”
沈雁石嘴角抽动一下,想问:哪一桩?可是问了又如何,一切都不会改变。“其实我今天的态度也有些过分。”以他的性格,当时真是气极了,才会打岳子青耳光,还说出那样的话。
想起那一记热辣辣的耳光,岳子青倒是笑了:“平时看不出你脾气其实不小,这一点倒不愧和凤举是兄弟。”
沈雁石想起不久前也有人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也不禁笑了。
岳子青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沈雁石,他忽然发现雁石的笑容很好看,让人看了很舒服,很想多看看。
“我脸上长花了吗?”见岳子青直盯住自己,沈雁石不禁摸摸脸,笑问。
他开玩笑地问,岳子青却有些“做贼心虚”,不由红了脸,想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一张劈熄了蜡烛,低声道:
“有人!”
十
月黑风高。
一条黑影趁着夜色偷偷潜入了沈家庄。他从东院潜到西院,又从西院到了后院,似乎是在找什么。可是这里实在是太大了,房间又多,偏偏又都一个样式,他似乎是有点转向了。
发现了这一点,他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纵身一跃,跃上了树梢。
居高临下当然要看得清楚些,他心里这么想,可他一跃上树梢就发现自己错了。
所有的房子都熄着灯,天色又暗,虽然他的目力相当不错,可也难以分清这些一式一样的房子。
他想自己应该去抓个人来问问。
他正这么想,不远处一间房子的灯就亮了,房门随之打开,一个人披着衣裳,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半夜醒了要去出恭。
这真是天赐良机,黑衣人目中闪出一丝喜色,悄没声息地来到这人身后,伸指向他身后大穴点去——
“你要做什么?”
一张傻嘻嘻的笑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清晰得可以看到上面的汗毛。黑衣人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会突然转身,一时呆住了,接着,背心一麻。
——他没点到别人的穴道,反而被人点了穴去。
一人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为何鬼鬼祟祟?”
烛影闪动,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有些发红。黑衣人脸上的面具已经被取下来了,露出一张年轻而惊慌的脸。
“咦?”岳子青一见这人不由轻呼一声。
“你认得他?”
“他是金蛇剑客的二弟子,好像叫做孙通。”
“就是那个被凤举打败,还夺了剑去的金蛇剑客?”
“正是。”
沈雁石暗叹。比武被打败还被夺了剑去,对于一个成名的剑客来说实是莫大的侮辱。当日凤举拿出剑来,沈雁石就觉得此举有失厚道,只是父亲似乎很高兴,也不好说什么。那时又想反正父亲声威赫赫,对方纵然怀恨也不敢轻举妄动,哪想得到会有今日的变故!
“你是来盗剑的?”
孙通哼了一声,道:“我来替我师父下战书。”
岳子青似笑非笑:“下战书要趁夜半三更,这规矩我倒是第一回听说。”
孙通涨红了脸:“战书就在我衣内,不信你们自己瞧瞧便是。”
他倒没有说谎,他确实是为师父金蛇剑客送战书来的。金蛇剑客此人剑术虽高,气量却颇为狭窄,为人又殊不够光明磊落。败在沈凤举手上,被他引为平生奇耻大辱,却碍于沈家的声威,不敢造次,后来听说沈成风猝死,江湖传言沈凤举又因丧父之痛大伤元气,心想这等大好时机怎可错过?立刻动身来沈家庄,想借这一战挽回自己的名声。
而孙通又存了另一番打算,想在比斗之前做个小手脚,也好在师父面前请功。
沈雁石叹了口气,心想凤举生死未卜,还比什么?淡淡地道:“请转告尊师。沈家庄遭逢巨变,服丧期间,不宜有比斗之事。尊师若是执意要比,我们只好认输了。”
回头向沈安:“去将那柄金蛇剑取来。”
知道他的用意, 岳子青忍不住道:“雁石……”
沈雁石打断他的话:“子青,解开他的穴道。”
他语气平和,但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威严,令人不能抗拒。岳子青只得照办。
沈雁石道:“金蛇剑我们原物奉还,希望今后彼此相安无事。”
孙通倒是怔住了:“你们真是要把剑还我?”
沈安将剑往他怀里一塞,喝道:“你罗嗦个什么!少爷说还你就还你,还不快走?”
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实在太没面子,孙通想说几句场面话,又想不出来,只得咬咬牙去了。
“雁石,这样好吗?”
沈雁石苦笑:“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岳子青叹了口气,知道剑若不还给对方,两人一旦离开,金蛇剑客怕要到沈家庄来找麻烦,到时就难以收拾了。
“包子,包子,新出炉热腾腾的包子!”
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停在包子铺前,一人从车窗探出头来——
“老板娘,给我二斤包子。”
“好。”
老板娘低头应着,包好了包子正想送入对方手里,一边抬起了头——
哎呀,好俊俏!她卖了四十年包子也没见过这样俊俏的人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年逾五十,徐娘半老,没有一点风韵可言的包子铺大娘双手托着包子,一双小眼张得圆圆的,嘴巴更是合不拢了,模样说不出的古怪,如果有小孩看见她说不定会被吓哭。
买包子的青年这样的情形已经见多了,也不奇怪,微微一笑:“大娘,我的包子。”
“哦,包子。”老板娘回过神来,老脸红了红,赶忙将包子递了过去,想了想,又多抓了两个,笑道,“这也给你。”
青年一怔,正想推辞,不料前面赶车的小伙子却抢着道:“收下,收下,表少爷真是的,人家老板娘的好意,干吗要推辞?”
青年闻言一笑,只得道了谢,收了包子。又问:“请问大娘,你有没有见过一行人从这里走过,都是黑衣黑斗篷,还戴着面具?”
老板娘一脸惊怪,摇头道:“没见过。”低下头喃喃地道,“又不是盂兰节,怎么会有人扮鬼。”
青年一脸失望,闷闷地放下车帘,将手中包子递给车中另一人道:“雁石,来吃包子。”
不用说,买包子的人正是岳子青,另外一人就是沈雁石了。两人出来找沈凤举,考虑到沈雁石的伤,同时也为避人耳目,便雇了一辆马车。这几日来,他们日夜兼程地赶路,一路逢人就打探消息,可是得到的答复却都如这卖包子大娘一样,碧游宫一干人竟象是能飞天遁地,无影无踪了。
眼见岳子青一脸沮丧,沈雁石就知道又没有消息,安慰道:“凤举吉人天相,你不用太担心。”
岳子青叹道:“如果不在路上将凤举救出来,等到了碧游宫他们的地界,只怕救人就难上加难了。”
沈雁石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心想如果自己没有受伤……
岳子青看出他的心思,说道:“不是你的错,你和凤举一样,都是我的表兄弟,我决不会对任何一个见死不救。”
怎么会一样?沈雁石淡笑着却不说破,扬声道:“沈安,来吃东西!”
沈安笑嘻嘻的探进身来,接过包子狠狠咬上一口,口齿不清地道:“大少爷,下次买东西如果对方是女老板,就还让表少爷出面,说不定又能蒙人家几个包子呢。”
沈雁石笑骂:“馋鬼,你就知道吃!”
沈安嘻嘻一笑,退了出去。在外面又叫:“前面就出了市镇,路可不太平坦,少爷们小心了。”
“知道了,赶你的车,别撞到树上就好了。”
一声哀号:“少爷!”
岳子青听这主仆两人说话,心情忽然觉得轻松不少。从没和雁石如此亲近地相处,几天下来,他发现雁石和凤举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凤举永远是光芒四射的,象团明朗的火焰,热情、跳跃、激进,有时显得咄咄逼人,虽然会被他吸引,却也总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雁石则正相反,不会很引人注目,但看久了会让你移不开视线。就象一块美玉,温温润润,有他在身边,即使不说话,你也会觉得很安心、很舒服。
可当他这么说的时候,雁石却笑着说:“我是石头。”
微笑着的雁石别有一番风致。
“还在担心凤举?”沈雁石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试探着问。
一句话将岳子青从思绪中带了回来,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