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木彬光破戒裁判-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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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支配人类行动的祖先的遗传。
我在这次裁判中痛切感到,在某种场合它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
乍一看好像不相调和的这一对夫妻,却好得有点叫人难为情。他们的表情充分说明,他们好像从内心深处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男人和女人能够比得上他们的了。她说:“据算命先生说,我们两口子的八字都主大凶,这种双重大凶的结合,女方即便是偏房,也绝对不会再分开的。”
算命的事我不大懂,但眼前这两个人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幸福感,是否定不了的。真可说是天作之合,我心里暗暗为这一对夫妻祝福。
百谷泉一郎当刑事律师获得成功,若没有明子多方面的帮助,那是不可想象的。
“我想法赚钱,是为了叫我丈夫能够专心致志的去工作。‘歪道得来的钱,要用到正道上去’——这是大阪商人的天性,我的信念也是这样。”
这位夫人的确和其他的女人不同。她的每一句话,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当这个自己感兴趣的“破戒裁判”的辩护律师,他到底掏了多少腰包,我虽无法估计,但一定用了一笔巨款,是可想而知的。当然,被告也一定付出了请律师的费用,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辩护之所以获得成功,恐怕还是明子给与经济支援的功绩。
当然,黄金不是万能的东西。战争的决定因素是物质的数量,已被这次世界大战所证明。但在法律严格支配下的裁判——人生的这一局部战争上,不管倾注多少金钱,你若是没有善于活用它的能力,也完全等于死物。
我完全没有责备其他没有这种能力的律师的意思,但百谷律师在这一点上确实与众不同。他的伟大,就在于能够娴熟的活用这一优越条件,这恐怕是谁也否认不了的。
由于别人的劝告,我整理了这一裁判的纪录。
当然,作为一个法庭记者,我的见闻范围,是受到很大的限制的。
东京地方法院第三十号刑事法庭。
这就是审判这个案件的法庭。我要讲的故事,几乎全部都是在这里展开的。
我想,引起读者兴趣的因素,恐怕不仅仅在于场面的变化。把时间很长、空间很广的人和人的关系,集中在一小段时间、一局部空间的时候,会连续不断的放射出平凡生活的长河中看不到的耀眼的火花。这个“破戒裁判”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假如我不能生动的写出此时此地的兴奋情景,那是因为我虽然有当新闻记者的本领,但没有专业小说作家那样的手笔。
好吧,我只靠事实本身来说话。
像我这样的人都感到那样兴奋的案件,只要把事实本身如实的写出来,就会引起读者共鸣的。
这个案件的被告人叫村田和彦,原来是新剧演员。
当然,在舞台上他一定扮演过各种各样的角色。但在今天,他是作为悲剧的主人公,杀人案件的被告人被迫登上法庭这个现实舞台上来的。
…
①这篇作品中的货币单位元,都是指当时的日元。——译者注
第二章
杀人案件的第一审,当然是以三个法官组成合议庭的方式进行的。
由一个资历长、老练、优秀的法官当审判长,另外配上一个得力的中间法官和一个年轻的实习法官,为将来积累经验,这是目前法院的一大原则。
据说审理这一案件的刑事第四部,是这个法院中特别优秀的一个部。
审判长吉冈锐辅在旧制第一高等学校和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院上学的时候,一直是考第一名的高才生。参加高等文官考试的成绩,也是出类拔萃的。当法官以来的业绩,在法院内部也得到很高的评价。
我们记者俱乐部的人私底下里议论说,他不久就会升到高等法院当法官或者荣任其他地方法院的院长;将来即使不能当最高法院的院长,也能在最高法院当一名法官。
他的确是一个精明的具有魅力的人物,但是那种才子常有的傲气,在他身上就是有点也是微不足道的。
每当听说什么案件是由这位审判长负责审理时,我就感到放心。
对于初犯,他总是在法律许可范围内,做最宽大的判决。但是对于累犯,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常常做出严厉的判决。
“人,不论是谁,一生当中总难免有时由于某种原因做错了时而犯罪。在他决心悔改的时候,去毁灭他的希望和意志,不是裁判的宗旨。但是,连续两次犯罪的人是不可救药的。这样的人,只有神明能够挽救他。这就是我的信念。”有一次吉冈审判长痛切的对我这样说。行和言,间不容发的互为里表,就是这位法官的工作作风。
中川秀雄法官是一个不大显眼的人。法官这种工作,在某种意义上说,就像照相机的镜头一样,只要自己无色透明,正确的起到折光作用,就算很好的完成了任务。和戴着成问题的人生观的有色眼镜,从莫名其妙的成见出发审理案件的人相比,那种淡似白水的平凡法官,反而要好些。
“平安是福”,我的一位同事从记者俱乐部调往别处工作的的时候,中川法官给他写了这样一个纪念条幅。我完全相信,这就是他的性格,他的处世哲学。
第三位法官小清水俊一是刚到第四部来的年轻的见习法官。虽说是见习法官,在合议庭上进行评议的时候,却具有和审判长同等效力的一票。
当然,作为一名见习法官,在多数情况下,都是尊重前辈们的意见,很少提出异议的;但自己有截然相反的意见时,也不是不可以坚持自己的意见。而且在这种时候,一个青年人使两位前辈改变原来看法的事,也不是没有的。
至少在地方法院的合议庭上,三个法官在事实认定上,必须取得完全一致的意见。各个人互不相同的法律观,有时是没有妥协余地的。但在事实认定上存在分歧时,则需反复进行合议,必要时可用法院的权限再度召唤证人,最后必须达到一致的结论。
我和小清水见习法官翔实的时间不长,但我已经看到,在他的血液中有一种坚强的信念。
战争结束以后,连一粒黑市大米都不吃,一直坚持守法精神,最后因营养失调而丧失了生命的山口法官,就是他的叔父。
我坚信不疑,这件事就是他的信念和正义感最雄辩地证明。
这三位法官配备的如此得当,不论是对裁判的权威本身,还是对被告人个人,都是无上的幸运。
假如这个案件是由连地球引力法则都不相信的经常惹出乱子的无能法官来审理的话,恐怕连百谷泉一郎的努力也无济于事,裁判也不会得到现在这样的结果。
被告人虽然有选择律师的自由,但没选择法官的权利。人们常常使用“命运的裁决”这个词,但在这里我想用“裁判的命运”。假定命运这个东西存在的话,在这里也闪烁着它的火花。
现在被告人只承认诉因中的很小一部分。这样的案件,检察厅一定也感到非常棘手。
东京地方检察厅公审部任命最优秀的人材天野秀行为出庭检察官,恐怕可以说明是下了最大的决心。
天野检察官在一年以前,一直在横滨地方检察厅搜查部主要负责有关麻醉药品的案件,犯人像怕魔鬼一样地怕他。我还听说过这样的传闻:这位检察官若是到一个地方去出差,那里的麻醉药品零售价格就要下降三成;他若是白天到黄金街附近转一转,那里的黄金就要匿迹三天,使得价格上涨三成。当然,这种传闻未免有些夸张。
他那副一点多余的肉也没有的紧绷绷的面孔,像是钢打铁铸的一样。视力二·〇,却故意戴上一幅零富的宽腿化学框眼镜。
这种眼镜,不过是想在无言中给被告人或嫌疑犯一种精神压力的小道具。即使不带这东西,他那稍带红色的黑眼睛,高高的鹰钩鼻子,紧闭的嘴唇,等等,在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地方带有一点温文尔雅的特征。
当然,关于眼睛的事,是不能付之一笑的。自由受到限制的犯人,都被一种异常的心理支配着。他们常常具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怯懦心理。
这副眼镜若是能给犯人以决定性打击的小小的武器,而这位检察官又通过长期经验认识到了这一重要性的话,那么,就不要把它这种做法看作儿戏或虚饰而加以轻视。
这次公审开始的时间,是一九六〇年六月十五日上午十时。
一位知名的戏剧演员和一个有夫之妇发生关系,先是把情妇的丈夫杀了,后来又把情妇杀了,这样的案件是会引起普遍关心的。若不是在早晨七点钟以前来排队(好像还没有排通宵的),就领不到旁听证,因而也就不能参加旁听。最近以来,像这样的刑事法庭,是很少见的。
“从前,被告人在出庭以前,都带着草帽。从远处看,虽然知道他是犯人,但是,即便是熟人,也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现在不是总谈论人权吗,我看那才是尊重人权呢!”
记者俱乐部的其他报社的一位老前辈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的确,我现在看了法庭前边走廊里挤满了的人群,不由得也产生了同感。
这些人与其说是关心案件的审理,还不如说是为了想到这里来看一看被告人的面孔,哪怕是只看上一眼也好。
把这些人和那些为了想看看演员的本来面目跑到演出会场,但又买不起票,于是就挤到后台门口的人们相提并论,也不算过分吧?
村田和彦过去一定不止一次的空想过这样的场面。可是,作为演员,他已经落伍了,在这个激烈动荡的戏剧界,还记得他名字的人已经不多了。现在,在他失掉演员资格以后,作为刑事案件的被告人,却遇到了这种梦幻般的场面。
注视着他的人们心里,即使是以满腔的轻蔑和憎恶代替了爱慕和钦佩,这时候也总算有一百多人的视线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
要说是讽刺,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带有讽刺意味的场面了。
旁听人经过检查证件,按规定人数全部进入法庭以后,我们从记者团入口进入法庭。
在高出一截的法官席背后,有一个只许法官出入的门。在它的左边,有检察官和辩护人的专用门。我们和被告人、证人共用一个出入口。
旁听席里,我有五、六个熟人,另外还有两三个妇女,名字虽然不太清楚,大概是新剧演员。
“那个就是星晓子。”M报社的记者千叶好像察觉到我的心思,和我耳语了一句,随后下巴往前一腆。
她是最近电视演出中有才华的女演员,我本应认得她的,但今天的确没认出来。她今天的表情异常严肃。因为在法庭上禁止旁听者窃窃私语和表现出轻率态度,所以全都摆出一幅严肃的表情。当我看到她一个人沉默的咬着嘴唇的面部表情时,对有人说她曾经是被告的情人的闲话,也不能不相信了。
我拿出铅笔和记事本放在桌上,这是旁听人不能享受的特权。
在差两分钟十点的时候,辩护人和检察官几乎是同时从右边的门进入法庭,分别走向证人台的左右两侧,两人相对轻轻施礼后就坐。
眼前的光景,简直就像决一胜负之前的那一刹那。面对着这位“魔鬼检察官”,这个孩子般的百谷川律师,信心十足,斗志满怀。
就在这一刹那,我完全改变了刚才那种“这个小毛孩子,行吗?”的心情。
“瞧着吧,一定很有意思。”我自己这样小声嘟哝的时候,从走廊里传来了嘈杂声,被告人村田和彦由五名法警押着走进法庭。
由五个人一前四后的警戒着,这是一反常例的。但当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忽然吃了一惊。
他的面孔完全不像一个将要被判处死刑的人的面孔……我过去在这种场面见过几千人,凡是心理具有犯罪意识的人,这时候的姿势,全是低着肩膀稍稍弯着腰的。
即使是得到保释处分,从自己家里来出庭的被告,也都是一个样子。可是,从拘留所押送出来的腰间绑着绳子、手上戴着手铐从人群中走过的村田和彦,却是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健步前进。
“他是在虚张声势,这是作为演员全力以赴所作的最后表演吧。”我最初这样想,但随后马上又被下面的想法所俘虏。
“这也许是件冤案,他可能有这样的信心:这位律师一定会胜利,对自己所犯尸体遗弃罪行的处罚只有接受,但两次杀人和另一次尸体遗弃的罪行是不会加在他身上的。”
十年法庭记者的生活,我想并不是白白流逝的。
人们常说,老练的法官自然的具备一种相面学一般的本领,在被告第一次站到他面前的一刹那,他一眼就可以看穿被告是否有罪,以后是否还要重犯。我也常常有此同感。
但是,这个人的命运,已经掌握在三位法官手里。坐在记者席上的我,即使对裁判抱有异议,也是不允许提出的。
“这种裁判,未免有点霸道。”我嘴里这样嘟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