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7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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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是他,就连捐监入学的陈炳昌也非常苦恼,因为他曾经是汪孚林的书记,这次是汪孚林掏了两百六十两银子,亲自帮他办了捐监入学,这事两个国子博士本来还替他保密的,可却被那些最爱口舌的吏员们给曝光了出来。而他所在的学堂原本大多是捐监,所以往日根本不坐监的捐监监生,连日竟是好些都来听课,他左右相邻的位子全都成了香饽饽。
国子监六堂为东西各三堂,捐监进去的,大多都是在正义、崇志、广业这西三堂。国初,西三堂是用来安置通四书而不习五经的学子,要一年半才能升到东三堂的修道堂或诚心堂,再一年半才能升到最高的率性堂,然后根据积分进行考核,最后才能肄业,得到监生这个出身。现如今,西三堂完全成了捐监生的自留地,平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而所谓至少三年的读书期限,也只是个名头,捐监更是默认出了钱就有监生这个出身。
可现如今举人都尚且要通过运作才能当官,更何况区区监生?
正因为如此,除却家里有钱,捐监只是为了求个出身好结亲的富家子弟,以及跟着做官的父兄长辈在京城,不愁前程的官宦公子,其他大多数人不过是为了前程蝇营狗苟的寻常人而已。巴结陈炳昌的几个监生就不是为了别的,只希望能求个差事。
这年头,贡监和举监,还能凭运气选个府佐贰和州县主司;恩生和荫生,则因为长辈当着高官,想要留京,还能选个部、院、卫、司、寺的首领官;可捐监的监生能当个州县佐贰又或者府首领官就要谢天谢地了。
如果要留京,那么光禄寺上林苑欢迎你。如果甘心外放边远,云贵广西等卫所的经历,卫学教谕,又或者是王府教授,只剩下这些杂职了。
相比那些极差的出路,更多的捐监生希望能够走迂回路线。比如说巡按御史下到地方,是可以携带监生作为随员的——汪孚林这种当年直接从南直隶老家被指派的属于特殊情况——而这样的随员甚至可以领到朝廷的微薄补贴。尽管单单吃补贴,也许连温饱都难,但他们更看重的是这样一个机会。谁不知道御史是天子近臣,要是真能得人眼缘,说不定就能得到举荐去好地方当官。
在如今这个年代,捐一个监生出身,然后要想当官就这么难!
此时此刻刚参加完升等考试出来的陈炳昌,身边就赫然围着三五个人。出身寒微的他算是性子很好的人,但每日里都被人这么簇拥着进进出出,他哪里能习惯得了,此时完全不想和这么多人搭话,竟是暗地祷祝满天神佛保佑自己能够升等成功,进入东三堂,如此就能摆脱这些人了。当下了台阶的他看到吴应节时,见对方身边不像自己一样围满了监生,只站着一个有些陌生的中年人,他满脸殷羡,连忙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吴大哥。”
几个年纪不小,却盯着陈炳昌一口一个陈兄的监生一听到这称呼,就知道对面那是汪孚林的嫡亲妹夫,顿时面面相觑。相比陈炳昌,他们当然更希望能够攀上吴应节这棵大树,奈何吴应节是汪孚林的妹夫,万一惹恼了那位可不好办,而此时吴应节身边那个人他们更不敢得罪。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很快便不打甘心地散了。
吴应节见陈炳昌身边犹如苍蝇一般的人全都散了,这才笑吟吟地拉了陈炳昌过来,指着身边的中年人说道:“陈小弟,这是率性堂的周斋长。”
率性堂是国子监第一堂,而斋长放在后世,也就是班长的意思,如果放在大明初年,这么一位简直是放出去就可以担任布政使按察使的,陈炳昌自是立刻肃然起敬。而他那恭恭敬敬的态度,显然让吴应节口中的周斋长非常满意,寒暄几句后就开口说道:“如今升等不比从前,不用年限,只要通过了升等考就行,监生也不至于要读满四年,吴贤弟这次也参加了进率性堂的升等考,若是陈贤弟你也一考成功,你二人就出名了。”
陈炳昌憨厚地笑了笑,吴应节却连忙说道:“周前辈,要说读书,陈小弟当年小小年纪就和兄长从湖广到广州濂溪书院求学,比我的向学之心坚定多了。他还曾经跟着翰林院许学士,就是如今南监大司成学过一阵子,可不是我这半吊子能比的。”
听到这话,周斋长不禁对陈炳昌刮目相看,当即更热络了几分:“好好,那我等着你二人同进率性堂!若是能挤进参加明年的顺天府乡试的名额,到时候考个举人回来,那也不枉你们进监一回!”
他正说着这勉励的话,就只听有人开口唤道:“周斋长,礼部王侍郎来了,指名要见你!”
PS:第一更……不过今天这两更过后,接下来都单更,因为一个字,忙…_…!(未完待续。)
第八八五章 王锡爵的示好
六部尚书各一位,左右侍郎各一位,都察院左都御史一位,左副都御史又或者左佥都御史若干,这些部院堂上官都是有数的,大多数在京城的人都会死死记住这些官员的名字,免得听人说某部某侍郎或某尚书的时候,满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谁是谁,这也算是在京当官者必备的另类护官符。
但吴应节毕竟进京未久,又只是到国子监读书,所以他听到礼部王侍郎来了,而周斋长立时露出了满脸郑重,歉然赔礼之后就匆匆而去,他就忍不住问陈炳昌道:“礼部王侍郎是哪位?”
陈炳昌跟着汪孚林在京城一年多了,之前又是专管文书的书记,还在许国门下求教过,此时连忙拉着吴应节去号房,又低声说道:“礼部王侍郎便是和申阁老同榜的王锡爵,年初刚刚擢升到礼部右侍郎,他还想告病请辞的,结果却没走成。之前首辅大人夺情,他还去堵过门的。”
吴应节这样的小小秀才,哪怕心里对张居正夺情不以为然,可嘴上那是绝对不会说出来,因此对于王锡爵反对张居正却还得到提拔,不由得啧啧称奇。太仓王锡爵在南直隶那也是名声赫赫的人物,即便在徽州歙县,王锡爵也是很多豪富的徽商拿来教育子弟常用的例子。毕竟,王氏经商起家,乃是太仓豪富,其祖父王涌积攒下家资无数后,就开始培养子弟读书下科场,到了王锡爵时才瓜熟蒂落,说起来和松明山汪氏很有些相似。
只不过,王锡爵的名次可比汪道昆当年强多了,赫然榜眼,而且从翰林院编修起步,一路都是标准的储相路线。当过翰林院侍读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也当过国子监祭酒,现如今担任的这礼部侍郎之职,大多数时候也都是阁老们的自留地,可以说是日后的阁老热门。只不过,比起当年的状元申时行,王锡爵的脚步还是慢点儿。毕竟,申时行和张居正关系不错,王锡爵却显然不打算坐张居正这条船。
陈炳昌说着说着,突然轻轻咦了一声:“我听程大哥说过,王侍郎好像是万历二年当的北监祭酒,万历五年教习庶吉士,当国子监祭酒的时候还上书让勋贵子弟全都入监读书,轰动过一阵子,那会儿勋贵子弟叫苦不迭,周斋长难不成是那时候认得王侍郎的?”
“唔,照你这么说,很可能确实是如此。”
吴应节对王锡爵感兴趣,见陈炳昌也对那周斋长感兴趣,竟是好奇地探问了起来,他也很有谈兴。
“周斋长名周固,说是率性堂斋长,其实早就能够离开国子监去谋官,但他实在瞧不上那些用来安置监生的官缺,再加上国子监的祭酒和司业都是来自翰林院,往日压根没时间也管不好已经烂到根子上的国子监,大多数时候就只把希望放在了率性堂,最后干脆选出一个学问好人品好能力强的斋长实际管理率性堂,领着人参加每三年一次的顺天府乡试。周斋长至今已经当了六年斋长,之前两届乡试北监皿字号考出的举人里,考中的进士都名声不错。”
说到这里,就连吴应节也有些惊叹:“他自己的时运实在不够好,两次考举人都落榜了。但因为他带着去考举人的那些率性堂监生里头,其中好几个都是他去据理力争,从某些本打算走后门争取乡试机会的监生那里硬生生抢来的名额,却偏偏这些人里头一共出了三个进士。所以,他在率性堂威望非常高,人人都尊他一声前辈。我要不是前次月考成绩还算不错,他觉得我有真才实学,否则根本瞧不上我这样的富家子弟。”
“吴大哥你可是贡监,若没有真才实学,府学怎么会贡上来?”
吴应节听陈炳昌说得天真,不禁哈哈大笑,竟是犹如对弟弟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要知道,现如今的贡监可不是贡学业优异的,真要是那么出色,早就通过科考,又或者录遗,大收,去参加乡试了,哪还会竭尽全力到国子监来读书?现如今的贡监,都是贡年资最久远的生员,而这些生员却不是个个都想去,大多数时候就卖名额给需要的人来赚钱。你情我愿,恰是一笔好买卖。我的文章学问还算马马虎虎,所以打算到北监磨砺磨砺。”
两人有说有笑回了号房,又说起朔望日放假回家时该怎么安排。就在这时候,号房外大门突然被人敲响了,陈炳昌赶紧上去开门,可一打开他就愣了。
因为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之前见过的周斋长周固!
周固见陈炳昌满脸错愕,他就笑了笑说:“少宗伯想要见见二位。”
少宗伯是礼部侍郎的别称,这种本来只是风行于文人墨客当中的复古风雅称呼,如今却是街头巷尾常这么叫。可吴应节到底不习惯,思量了一下才明白这指代的是谁。他之前在家乡时居多,上京之后,拜访的也顶多就是同乡前辈和同学,做梦都没想到刚刚还和陈炳昌议论的主角如今竟要见自己,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要知道,那可是嘉靖四十一年的榜眼,掌管过翰林院和国子监,教习过庶吉士,如今赫然礼部侍郎,很有可能入阁的人物!
陈炳昌反而表现得要比吴应节冷静一些。毕竟,他见过许国,也曾经奉汪孚林之命去各府送过信件,虽说大多数时候也是那些幕僚相公接见他,可偶尔还是能够见到某些大人物的,一回生两回熟,反而习惯了。此时,站在吴应节背后的他不动声色在对方背上捅了捅,这才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和吴大哥只不过是新晋监生而已,少宗伯怎会突然召见?肯定是周前辈您提挈我们,这怎么好意思!”
周固面上笑着,心里原本还有些犯嘀咕,可起初还挺腼腆的陈炳昌一张口就给自己戴了顶高帽子,他不禁暗自责备自己的小心眼,咳嗽了一声就摇摇头道:“只是少宗伯问我国子监近来有些什么新人,我提到了二位,少宗伯这才让我请你们过去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提挈。”
经过这么一小会的调节,吴应节已经恢复了过来,当下却表现了一番诚惶诚恐。等到他和陈炳昌随着周固过去的路上,他就只听得周固开口说道:“吴贤弟你不用担心,少宗伯为人素来不拘小节,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得和你家大舅哥学学,听说他当初刚进京赶考那会儿,就见过首辅大人。人家正儿八经的进士在首辅大人面前都大气不敢出,他却侃侃而谈,如今更是出入大纱帽胡同张府如入自己家,也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我能和汪孚林比吗?你知不知道,他当初在徽州那些丰功伟绩,就足够写几本书了!
吴应节心中疯狂腹诽,但同时却也不禁对汪孚林油然而生敬畏。不管怎么说,汪孚林在家乡说一不二,那还能说是乡宦的力量,可在京师也站得稳稳当当,而且如今汪道昆还已经致仕回乡,那种意义就截然不同了。于是,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他是汪孚林的妹夫,且不可丢了人的脸,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些东西绝对不能随随便便答应下来!
然而,当他见到王锡爵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那绷紧神经完全多余。如今已经官居正三品,足以和汪道昆当初官儿当最大时平起平坐的王锡爵,竟然是一个说话风趣,没有什么大架子的人。因为都出自南直隶的缘故,这位才上任没几个月的礼部侍郎谈天说地,言谈中表现得非常向往重回东南之地。不但如此,对于陈炳昌的家乡湖广以及呆过好几年的广州,王锡爵也显得很有兴趣,甚至还学了几句广府话。
以至于当这一次见面最终结束时,吴应节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只觉得脑袋如同浆糊。因为周固已经送王锡爵走了,他甚至忍不住开口问道:“陈小弟,你觉得今日少宗伯见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陈炳昌老老实实摇了摇头,可隔了一会儿,他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但我猜,也许是等着我们回家,把这事情告诉汪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