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4期-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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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她,像见了鬼一样。苏小妹说:“他扎得好!就是要他出这口气。他扎了我一刀,这辈子他就是我的人了!”
苏小妹在老娘的帮助下,穿上了外套。她细心地关了煤气,拿上钥匙,把她和袁庭玉的自行车锁在一起。出了门,恰恰碰到了铁头和金老虎。这两个人骑着自行车,满面喜色,看见苏小妹母女两个,一个问:“出去啊?”另一个问:“袁庭玉呢?”没听到回答,两个人骑过去了。一个说:“今天那两个女的好像对你我有点意思。我喜欢长头发的那个,说话眼睛总是瞄着人……”另一个说:“我喜欢长头发的那个,短头发的那个我也喜欢。只要对我有心,我都喜欢。”
母女两个人搀着走出巷子,苏小妹叹了一口气说:“咱这小柳巷夜里挺美!”
正好一辆空三轮驶过来,她们就上了车。路边的柳树叶子珍珠般的一串一串,灯光下像笼着一层轻纱。苏小妹斜着身子倚在老娘怀里,一路瞅着柳树发呆。她想起一件事,问:“我听人说袁庭玉的爸爸也出走过,有没有这事?”老娘说:“这事我不清楚。那年我回安徽老家去生你,回来听说小袁的爸爸不知为了什么事要扔掉家里出走。小袁的妈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在后面紧追不放,连鞋子都追掉了,两只光脚血淋淋的……追到轮船码头,扯着男人的袖子上了轮船,到了杭州,过了几天又回来了。男人终究拗不过女人……”突然老娘指着柳树下的一个人说:“那不是袁庭玉吗?手里还拿着一枝柳。”
苏小妹妹偏过头去一瞧又合上了眼,胸有成竹地说:“不是他。妈你不要担心,他这种人在外面活不了,会回来的!”
写于2006年2月1日至4月15日
车厢峡
李 冯
这么多年来,我失掉了两个妻子、一只眼睛、一只睾丸和数以万计的士兵。
1 车厢峡
》》天还没有亮,有一双大手就抓住我的肩膀摇我,有个声音凑在我耳朵旁边说:“喂,该起来打仗了。”我睁不开眼睛,不过,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很臭,有一股脓血腐烂的气味,就像是拿一副死马的内脏塞到我喉咙里,我被这股味道呛醒了。我睁开了眼睛,看见天上的北斗七星,下意识地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在第七颗停下,那颗星星叫破军星,听我爹娘说,我是这颗星的投胎,后来我做了首领,专门找来一个算命先生,打听了一下这颗星星的事,算命先生说,命属破军星的人,个性暴躁,杀气极强,为人孤僻,喜欢毁灭,不过也喜欢吃零食。我最爱吃的零食是豆腐干,尤其是甘泉那种又香又韧的老豆腐,可是,自从我们进了这条车厢峡,我已经很久不知道豆腐干的滋味了。每次睡觉时,我会习惯性地往身旁一摸,结果摸上来的总不是豆腐干,不是从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皮,就是一块给伤兵拿来裹伤口的破布。
营地里到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我的兄弟刘宗敏在喊大伙起身。我坐起来,看到在我左侧不远,我的几百名精兵都已经醒了,他们抱着刀鞘和盾牌,杀气腾腾地坐在那里,既不去喂马又不去做饭,一副大爷的模样。这是我定下的规矩,进了我的部队,混得最好的才可以做精兵,每一个精兵有四匹马,还有十个负责伺候他的普通士兵,普通士兵要给他们照顾马匹和做饭,所以,进了我的部队,谁都想做精兵。当然,打起仗来,精兵也死得最快,跟着我,几乎没有不打仗的日子,可是,每个精兵都情愿死。
我走向我的妻子邢氏,她像是一个被孵着的蛋,睡在一圈握着刀的亲兵中间,她盖着一件黑色狐毛大氅,在大氅底下,搂着她睡的是我最年轻的部将高杰。我没有办法,她一直感到冷,冲进峡谷以来就一直在下雨,雨水浸泡坏了我们的每一样东西,刀会生锈,弓弦变松,铺盖永远是湿漉漉的,就算生火烤干,睡着睡着它也会重新吸满水。我不可能让邢氏跟我睡,她会吸走我身上剩余的一点热量,那么我还怎么打仗?我需要替自己着想。我把她交给高杰,他们俩睡过头一夜之后,我问高杰:
“两个人睡,会暖和一些吗?”
“主母就像一块冰,不过没事,等太阳出来我就好了。”高杰颤抖着回答我。
在车厢峡里,压根儿就没有太阳。我蹲下身,揭开盖在两人头上的大氅领子,我看着我的妻子,她蜷缩在高杰怀里,真的像一只光溜溜的蛋。她已经醒了,用惊恐的眼睛盯着我,让我联想到一只被雨淋了一夜的小猫。
“要起来打仗了吗?”她说。
“是的。”
“今天,我们能够冲出去吗?”
我盯着她那双灰白的眼皮看了看,又看了旁边皮肤惨白的高杰一眼,摇摇头,说:“不。”
山谷里炊烟袅袅,雨开始下了,两边的山头上也都是炊烟,还有官军的旗帜。天没亮透,四下里一片灰白,炊烟、树木、旗帜还有人都是这个颜色。我端起亲兵递来的一盆野菜粥,上面漂浮着几块死马肉。我用树枝折成一双筷子,厌恶地把马肉挑出去,我不喜欢吃这种腐烂的肉,那是秃鹰吃的。如果我被打死了,尸体泡在泥泞里,也会发烂,被秃鹰吃掉。
马鞍系在马身上了,我找不到地方坐,便挑了块稍微坚硬的泥地,蹲着把粥喝完。这使我肚子里暖和了些,我看看左右,邢氏、高杰还有亲兵们都在蹲着吃。刘宗敏吃完了,踩着烂泥巴走过来,他肩膀上的盔甲被箭射穿了一个洞,里面的肉在化脓,不过这汉子是打铁出身,整个人也像是铁打的。
“全军士兵妇孺,两千七百三十一人。”他报告。
我点点头,昨天的人数是三千一百一十二。灰茫茫中,我旁边士兵的身影好像在蒸发,在今天,他们中的一些将变成鬼魂,但是我不在乎。我拔出宝剑,把它举在雨水里,发出威严的声音,十年来,我每天清晨都发出同样的声音,就算是被困在车厢峡,我仍会这样说:
“前进!”
“嘟嘟”的号角在身后响了三下,就力气不足地变成了一道拖长的尾音,淹没在“沙沙”的雨声里。这么吹号的肯定是一个老兵,跟我打过很多年仗,吃得太差,每个人都要懂得保留力气,吹号的也不例外。我举起剑,向前迈步,走起来后,我的手便垂下来,几百名精兵默不作声地跟着我,也跟我一样,手里的盾牌跟长枪低垂着,差不多拖到泥水里。每天早上,这段时间最艰难。
山头上“咚咚咚”擂起战鼓,一听那声音,就知道官军吃得很饱。鼓声一直敲个不停,他们开始朝我们放箭,那些箭混在雨丝里,“嗖嗖”地擦过树枝,箭头和雨点一样,都亮晶晶的让人分不清楚。我一边冒着箭雨冲锋,一边走着神,也许,我该吩咐刘宗敏抓一个俘虏,问问官军早饭到底吃了什么?说是冲锋,每一脚踩下去都是泥水,根本冲不快,我们就像是一条条挣扎的大蚯蚓。官军朝我们扔东西了,滚木、圆石、用破布包裹的大便,可没有一样是能够吃的。我的亲兵们不断冲到我前面,然后一个个被射死。高杰曾经这样子保护过我三年,他居然没有死,所以,我也不打算让他死了。
到山坡稍缓处,官军骑着马,举着旗帜冲下来。这种事是我们喜欢的,我的精兵们全部停下了,像青蛙匍匐在泥浆里,等他们冲近,大伙一起跳起来,拔出短刀,蹬腿扑上去,一下下尖刀插入马肚子和人身体的噗噗声,肠子、血浆喷射到烂泥里。这一股官军被杀完,精兵们用肮脏的盾牌护着头,又跟着我慢慢朝前走去。
打了两个时辰,刘宗敏上来替换我。我们的弓箭都散架了,没法朝官军射击,我退到后边,估算了一下,损失了几十名精兵,前进了大约半里地。我往回看,我妻子邢氏脸色苍白,挤在一大群衣衫褴褛的普通士兵里,高杰握着剑,守护着她。我妻子的眼神中有怨恨,在这山谷中,任何事都是透明的,她应该在希望着我早点被打死掉。
2 那个人
》》那个人坐在我对面,他最鼎盛的时候有兵马二十万,比我最多时的十万还多。他跟我同年生,彼此的家乡相距不到三百里,别人把我俩看成兄弟。在人们眼里,他和我一个狡诈,一个残暴。我俩确实是朋友,但彼此的感情比朋友要古怪,比兄弟更复杂。男人一生中,最大的敌人往往是最好的朋友,如果这个朋友足够能干,会紧紧地压迫你,像影子一样地来纠缠。你不把他变成自己的影子,一不留神就得变成他的。没有什么比做影子,更加侮辱一个男人。影子不能握剑,不能杀人,不能自己奔跑,流不出血,不会有真正的睾丸和那玩意儿。
但这些话我不会跟部下讲,跟他在一起也不说。他懒洋洋地坐着,身上穿着官军的衣裳,式样很刺眼,一看就是刚套上去不久,别别扭扭的,好像老虎做了人。他的脸很黄,外号就叫“黄虎”。此刻,他正对着我,虎视眈眈:
“兄弟,你为什么不吃?”
我低头看着面前:一整只羊腿、辣子鸡、鱼汤和青菜。我的肠胃很干燥,可我固执地张开
嘴巴:
“我的弟兄们还没有吃。”
我眼前浮现出了部下们一张张饥饿的面容,五千人,跟我只有一墙之隔,自从我进到这间屋子后,他们就一直站在县衙外的空地,没有一点声音,包括八百名精兵。
“你那些精兵,外面传得神乎其神,刚才我看了一眼,怎么分不出来哪些是精兵,哪些是马夫?”张献忠随意地问。
我不回答。
真正的精兵站立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
“你的精兵善于攻城,我的部队善于杀人,现在,你没地方可去了,过了这里,前面就是大峡谷,兄弟,你不会来攻我的城吧?”
我摇摇头。
“追着你的官军,究竟是哪一支?”
“孙传庭。”
“孙传庭很麻烦,”张献忠高兴了,咧着嘴笑起来,“官军里面,左良玉善战,孙传庭善追,有一回,我跟左良玉的部队迎面冲锋,他的锋刃几乎碰到了我的脸,幸好我马快,跑掉了,可你这回碰到的是孙传庭,兄弟,你麻烦了。”
张献忠陷入了回忆,我由着他往下说,过了一会儿,他像想起了什么,拍着额头说:“咦,你不吃,干吗不让弟妹进来吃?现在的弟妹还是邢氏吧?”他狡黠地看看我。
我咬紧牙关,拼命又摇了摇头,眼前浮现出邢氏那怨恨的神情,我不能够让她进来吃,张献忠的十几个妻妾都在,我不能让她进来受到她们的诱惑。
“弟兄们不吃,她也不能吃。”我嘶哑着嗓子说。
张献忠哈哈地笑了,他身后那十几个女人跟着他一起笑,她们身上披满金银玉佩,估计有的是以前张献忠攻城时抢的,有的是官府的赏赐,如今张献忠也算是官军,我很担心这叮咚振动声穿过墙壁,传到外面邢氏的耳朵里。
“说真的,连我都降了,”张献忠把黄脸凑过来认真地问,“所有人都降了,你为什么不降呢?”
这个问题很尖锐,我愣了一下,的确,射踏天、混十万、过关星、光索、王光恩等十三家首领都降了,倒数第二家投降的是张献忠,我是最后一家,可我又说不明白,为什么不肯投降?
“降了有什么不好?”张献忠嬉皮笑脸地望着我。我心里一阵抽紧,我了解他,我越古板的时候,他就越喜欢嬉笑怒骂,把我弄成一个小丑。“你看,我有县衙住,孙传庭也不来追我,等我哪天住得不耐烦,再起来反他娘的,跟你有什么区别吗?没有嘛,兄弟,你不要板着脸,搞得你像个寡妇,我像个婊子。”张献忠继续说。
“我的弟兄们要粮饷。”我开口说。
“没有,”张献忠干脆地说,“如今,我可是官军,官军会给盗贼粮饷吗?”
我不再说话,饿着肚子、按着剑站起来,我外面的弟兄们跟我一样饿。张献忠拉住我。“兄弟,还有一个办法,我可以给你一个面子,谁让咱们交情深呢?”他笑眯眯地说,“来一场相扑,怎么样?”
“好。”我想了想,说。
我们到了外面,我的五千人马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坐下,两旁墙头上布满了张献忠的弓箭手。我示意部下们让开一块空地,开始脱衣服,这有些让我羞愧。因为我太瘦了,我颧骨太高,头顶凹陷,一个人如果像我这样,十年来都在挨饿打仗,不可能不瘦。我的士兵们脸上没有表情,破烂的衣衫底下是和我一样瘦削的身体。张献忠倒没有发胖,又长又黄的身体很结实,在夕阳下更像一只老虎。他瞄了瞄我的破布腰带,笑笑,“兄弟,你的装束太不济。”他的亲兵捧上来两副黄金护裆,他递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