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2007第6期-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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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着,樟脑丸的气味若隐若现。鲁火种绝对不谈他们的过去,大谈社会保障体 系,臭氧空洞对于地球和人类的威胁,恐怖主义和精确制导导弹,地面与空中军 事科技的最新发展。詹国滨心想你穿成这样还跟我谈这些吗?他打断了鲁火种, 说:“你就不要给我谈了!”只有姚丽,她还想找柳熹要一样詹国滨的遗物。一张 照片。那张他们十二个同学好友的合影,她自己的那张弄丢了。柳熹本来嫌烦要 拒绝,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好的”。因为她看到了姚丽眼睛里头的清亮和孩子般 的天真,柳熹简直想象不出这样年纪的女人,凭什么还会保持这样的神情。柳熹 回家清理遗物找出了照片,这是她从来没有在意过的照片。当年詹国滨是多么英 俊的小帅哥啊!而姚丽的小模样,完全是现在的章子怡嘛。从姚丽含羞带怯紧紧 依偎詹国滨的情状看来,那天他们一定有故事发生。柳熹来了兴趣请姚丽见面喝 茶。连同那张合影一起,柳熹把詹国滨个人所有的照片都给了姚丽。柳熹问:“你 愿意保存吗?”姚丽说:“我愿意。”柳熹说:“我能知道你们当初发生过什么有趣 的故事吗?”姚丽说:“没有发生任何故事。”
“那么”姚丽说,“我可以向你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吗?”柳熹再也想不到的是, 这个眼水依然清亮的女人,她的要求居然是:“请你不要再说他是香烟灰。”
“什么?” 好久好久,柳熹依然是一脸的迷惘。世上有什么话,还可以从头说起呢。 空巢颂
湛容 一
空巢者,小鸟尽飞,只剩老鸟的巢穴,是之谓也。 聪明的人类借用这种鸟巢,形容那儿女不在只剩下了老人的家庭。人们想象
着这家里的景象无非是:空空荡荡的四壁依旧,桌椅依旧,床褥依旧,碗筷依旧; 只少了那人、那笑、那哭、那叫;那喧嚣,那声响,那繁琐,那日理万机的操劳…… 好一个空字了得!
因而,人们提起空巢,总不免些微的惆怅:总想象着那白头老者无言枯坐的 身姿,想象着那日日夜夜的死静;想象着类似单身牢房的无助与绝望……简而言 之:非人的日子!
这类关于空巢的论点,您可以对任何人发表,只千万别当着张仙北先生的面 儿说。要是被他老人家听见,肯定把您批得哑口无言,出门儿找不着北在哪儿, 不信您就试试!
张老先生敢于如此大言不惭,自然有他的独门秘诀。否则,借他个胆儿,他 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套用歌颂“社会主义好”的调子高唱:空巢就是好,就 是好,就是好!
其实,张仙北先生只不过一俗人,且长得是瘦高无肉双颊深陷其貌不扬,只 有一双大眼睛略显晶莹。如果说他有点专长,那也不过是他懂点儿中国历史。这 倒也顺理成章,因为他老人家在中学教了一辈子的中国历史。从二十二岁大学毕 业直至于六十二岁退休,掐指算来,也有长达四十年的光阴消磨在那三尺宽的讲 台之上。年复一年颠来倒去的讲呀讲,从三皇五帝到唐宋元明清,他是滚瓜烂熟 全在脑子里,备课只是习惯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职业,也因为爱好,闲来无事捎 带着他还喜欢读点儿唐诗宋词,外加《史记》呀,《论语》呀,《庄子》呀,《孙 子兵法》什么的……与众不同的是,他有本事把古人的伟大思想应用于自己渺小 的生活之中,而且沾沾自喜地称之为学以致用心得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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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张仙北家的电话响了半天,没有人接。
张仙北先生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家?就算以他缓慢的节奏,买完报纸再 买点菜,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呀!他今儿上哪儿蹈罡达去了?
事实是,他老先生根本没心思蹈罡达,他巴不得一步跨进家门,立刻躺下才 好呢。只可惜,他想早点到就能早点到呀,门儿都没有!谁拦着不让他回家了?没 人拦着他。那他赖谁呀?赖大马路!
胡同口的马路被挖开了。大街上尘土飞扬乱七八糟,两边的铁栏杆威然耸立 晓谕市民:不得越雷池一步。张仙北去超市时,就多走了半站路到十字路口过的 马路。那时,他老人家才从家里出来还算精神抖擞,多走这点儿路不含糊;买完 菜回来可就不一样了,两条腿好像是借来的,你想抬它们根本不听指挥!一想到 回家还必须绕道而行,他老人家就从心底里觉得累。可是,你不绕怎么办,除非 你飞过去,认倒霉吧你!
纵观张仙北的一生,他买菜的历史并不长,也就是老伴去世后的这十年。俗 话说,人过四十不学艺。他老先生可是六十多岁才开始学买菜。对他来说,首先 要解决的是潜意识里的面子问题。他觉得提着个塑料袋儿,万一碰见个学生什么 的太不雅。于是,他找出了以前教书时,五十年代买的那个人造革带拉链的黑包。 这种手提包隐蔽性比较强,您想啊,买个萝卜黄瓜什么的,搁进去拉链一拉,谁 也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什么,还以为您上图书馆了呢,岂不妙哉!
然而,今天遇到点麻烦,因为他买的是芹菜。如今这芹菜也不知怎么变的种, 长得像扫帚,装进包里怎么着也有大半截露在外边,的确有碍观瞻。不过,此时 他老人家顾不得这许多,只想着千万别累倒在大街之上,成为京城名记们的笔中 餐:“一空巢老人横尸街头”,那可就太不值了!于是,他运用起自己的独门秘诀: 心中高唱红色娘子军军歌,当然是篡改了歌词的:“向前进,向前进!老张的责任 重,老汉无冤伸!”
张仙北先生本来就身高一米八,义干瘦如柴,加上他的左腿关节曾被打伤, 走起路来总是一冲一颠的踩不到点子上,因而他手里的包连同那芹菜也是这么不 着调儿。此时的他,活像电影里跟在鬼子后头进村的伪军,前进不像前进后退不 像后退,那形象真的让人不敢恭维。
记得这马路前两个月才挖过,怎么又挖呀?肯定是你这老家伙记错了,他想。 唉,人老了自尊心可以不老;记忆力可是自然发展规律,谁也抗拒不了的啊!张 仙北呼哧呼哧地走着,哀叹自己的记忆力减退了。
其实,这回张仙北的自怨自艾完全没有必要,他的记性好着呢!这马路就是 两个月前才挖开过的。眼下不知又出了什么毛病,正在大返工呢。幸亏这事儿他 老人家被蒙在鼓里,否则,就他那暴脾气压不住,说不定就上访市政府,建议给 大马路装上拉链儿。老先生血压又高,心律也不太齐,这种烦心事还是少知道的 好,让他自己慢慢往家走吧,反正有到的时候。
终于,张仙北先生凭借自己坚强的毅力走到楼门口了。这片三环以内的居民 小区,现在看来虽稍嫌陈旧,但倒退二十年,它也曾风光无限。当时,类似张仙 北这种没有门路的回迁户,能给你一套三十四平米的两居室,那可真要烧高香了。 别说是五楼,就是给你顶层的六楼,你都要感恩不尽。住进新房时,张仙北才五 十多岁,上楼下楼时还没觉出什么,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如今张仙北一进入那黑糊糊的楼道,望着层层的楼梯心里就发怵。仿佛显现 在眼前的不是楼梯,而是三峡两岸高山上的险路,等着自己去攀登,真乃是“蜀 道难,难于上青天”呀!叹息归叹息,他还真想了些办法,企图使自己能顺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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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又能稍减心头的恐惧,可惜都没解决问题。不过最近,张仙北先生启用了新
的分层击破法,似乎略有成效。一层楼梯是十八级,一分为二就是九级。于是, 他把九级定为一个战役,学那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分而战之,把楼梯们层层斩于 足下。然而,待到真往上爬时,他比起老祖宗来可就英雄气短自愧不如了。首先, 他必须伸长胳膊,用手紧紧抓住楼梯的扶手,半个身子几乎倚在扶手上,完全凭 借臂力,或者说凭借上身的力气带动下身,才能抬腿撑了上去。这时,张仙北就 把满腔的无奈与愤怒发泄到与他无冤无仇的台阶上。每上一级,他就在心里痛骂 一句:“死去吧,你!”
有志者事竟成!甭管怎么上的吧,反正张仙北上来了,他胜利了,到自己的 房门口了。尽管他站在自家房门口猛喘了一阵子,开门时拿钥匙的手抖抖嗦嗦, 不过,门还是被他打开了,而且现在已经安然躺在窗下的躺椅上了。虽然他胸前 像揣了个小兔子一蹦一蹦的波澜起伏不定,黄黑的脸上那唯一有点神采的双目也 紧闭着,看起来有点气息奄奄,不过总算是惊魂初定,没事儿了。
“嘟……嘟……嘟……” 电话?谁的?儿子?女儿?对呀,今天是老人家生日嘛!单调的铃声仿佛给他那
把散了架的老骨头上了机油。只见他猛地坐起,迅速地扶着书柜的边沿站了起来, 转身迈步来到书柜前,摘下话筒时铃声才响到第三下。可是,就在他刚想开口尚 未开口之际,对方已经迫不及待生怕他挂断电话似的嚷嚷开了:
“劳驾,您是东便门电器维修……”
“您打错了。”不等说完,张仙北先生就把人家堵了回去。 二
张仙北先生又回到他的躺椅上了。 躺椅与先生关系之密切不是常人能想到的。有时候,仿佛间他觉得这躺椅不
是一把椅子,而是个有血有肉的精灵。甚至于有一天,他心中竟然冒出“儿亲女 亲不如躺椅亲”的荒诞不经之句,连他自己都为之汗颜。好在屋子里没有人,更 何况他并没有出声,反正是心里自说自话,丢人也丢不到哪儿去。把躺椅比作儿 女,简直是匪夷所思令人捉摸不透。不过,以当今提倡的“理解万岁”的标准来 衡量,就可以宽容地理解为:这把老躺椅在老先生心目中的分量是多么的重。 实事求是地说,这把躺椅极其普通根本值不了几个钱:一般的杂木头加上篾 席编成,看不出丝毫的贵重。就这么把破椅子吧,您给一百万试试,张老先生肯
定不卖!
这其中当然有外人不得而知的原因。您瞧瞧当年女主人的良苦用心就知道 了:她把旧床单因陋就简地缝了个可钉可铆的小薄褥子,两头紧紧固定在椅架子 上。如此一来,既加大了椅子承受重量的力度,又延长了椅子的寿命;坐在上面 的人也特舒服,比坐沙发强多了。除此之外,为了搁先生的茶杯和先生的书籍, 女主人还成龙配套地在躺椅旁摆放了一个黄色的小茶几,也因此,虽历经十数年, 这把躺椅还能摇摇晃晃地陪伴着它年迈的男主人。说得悬点儿,这其中饱含了人 间难得的真情。情义无价,您说它值多少?!
每当老人躺在这椅子上,总能感到一股隐隐约约的暖意。然而,继暖意之后, 总会有一股莫明的伤感袭来:物在……不过此时,张仙北先生一定运用秘诀,挥 起那把“斩断记忆”的宝剑朝自己的头上砍去。人不与命争!没法子,张仙北时 不时地得给自己来点儿封建迷信,爱谁谁!他压根儿不敢与时俱进地去奢望“快 乐每一天”什么的,他的标准极低:活着就是胜利!
就经历而言,张仙北能全胳膊全腿儿的活过这七十多年真难为他,凭良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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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是死里逃生,万幸!您算算,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文化革命,三大战役他
都是亲历亲受,一场没躲过。少年时代他跟着父母钻防空洞躲日本人的飞机轰炸; 青年时代他背着家庭出身不好的包袱在人群中战战兢兢;中年时代他胸挂黑牌子 九十度弯腰挨学生们的批斗。唉,上世纪的这点儿陈谷子烂芝麻不说也罢,有点 岁数的中国人谁不知道哇,用你说!
单说张仙北自己的事儿吧,也够不顺的:由于他的家庭出身更兼海外关系, 自己的长相又不讨姑娘们喜欢,当然就迟迟找不着对象成不了家。多亏正月十五 那天的批斗会他晕倒在操场上没人管,被学校的老锅炉工救起,因而促成了一段 好姻缘。这好心人就是他日后的岳父杨换山。对于自己这天赐的婚姻,张仙北得 意地引用老子的话说,就叫做“祸兮,福之所依”。有福之人不用忙!他这话也对, 遥想当年,尽管是皮带挥舞血肉横飞小死过去,最终醒来,身边却来了一位贤内 助。敢说不是人家的福气!妻子杨翠花体貌端庄且不说,难得的是虽不知书却达 理,蒸窝头纳鞋底儿样样都来得,把个清贫之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令左邻右舍羡 慕不已。对于妻子张仙北也颇为赞许:称之为御用内阁总理大臣,给个黛安娜都 不换。说的也是,这么体贴的妻子上哪儿找去,一把椅子都想得这么周到。
不过从旁看来,张仙北先生躺在椅子上也不怎么舒服。因为身子太长,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