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2007第6期-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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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滨头上。詹国滨毫无余地成为了这桩爱情的俘虏。
詹国滨不可救药地陷入了恋爱和婚变。这场恋爱和婚变再一次激发出詹国滨 强烈的野兽般的革命性。从前的既得利益全部变成背叛的理由,日常生活中所有 的缺憾和压抑统统转化为反抗的力量。真不敢相信,詹国滨,一个如此优秀的男 人,却被农村的一个公社书记掌握了命运,仅仅只读了一个荆州师专,被迫娶了 一个农村姑娘,在巴掌大的一个小城市,做一个饱食终日庸庸碌碌师专小官僚。 农民真是太自私和狡猾了。也许他们打算围困他一辈子的,幸运的是时代终于变 了。中国人从前的户口和个人档案这样一些铁的枷锁,现在终于松动了,人才可 以全国流动了,詹国滨有选择余地了。
面对贾春娇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詹国滨豪迈地说:“你知道,红旗大楼我十 六岁都爬上去了,我还离不了你这个婚!”
贾春娇最后的杀手锏是带走他的儿子。贾春娇把喉咙都喊出了血,她嚎叫:
“我要把你的儿子改姓,我要把他改姓贾,他叫贾宏伟了!我要你们家断子绝孙!”
“很好。谢谢!”詹国滨说。乡村女教师出身的贾春娇还是太不了解她的丈 夫了。经过了破四旧立四新的文化大革命洗礼的詹国滨,怎么还会把封建文化的 家族香火当一回事呢?
离婚与调动,折腾了整整两年时间,最终成功。詹国滨留下已经姓贾的儿子 和所有财产,只身一人,提着自己当年下放的一只木箱,返回武汉市。
对于偷情和相思来说,两年是非常漫长难熬的。但是对于离婚和调动这两桩 最最难办的事情来说,两年时间就已经是非常高的效率了。在这两年里,詹国滨 动用了他全部的人际关系,不知疲倦地跑路,找人,请客,送礼,他真的是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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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出去了,他的聪明才智,他的凶狠勇猛,他的奸诈狡黠,他的体力和精力,都
发挥到了极致。为了柳熹的爱情,詹国滨的付出,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这 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最后离开荆州的那一天,当长途公共汽车经过詹国滨下放 的那片土地,他流下了泪水。这是特别复杂的泪水,一方面,他的战斗青春和丰 功伟绩包括儿子,都留在了这里,另一方面,他终于解脱了。詹国滨瘫软在座位 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气力。许多事情想起来都令他后怕,那个瓢泼大雨的深夜, 贾春娇喝了剧毒农药。詹国滨背着她跑步去医院。那狂风,那暴雨,那昏暗的夜, 那一段又一段坑坑洼洼的泥泞土路,昏迷女人的身体尸体一样的沉重,不停地下 滑,詹国滨咬紧牙关那就是在拚命!拚命地跑啊跑啊!万一贾春娇救不过来,那就 是他亲手杀死了儿子的母亲,那她们贾家就是绝对不肯放过他死活都要拿他抵命 的。然而,抢救过来以后,贾春娇回家的第一句话却是:“尽你的义务吧。”浮肿 憔悴的贾春娇,躺在床上,掀开了自己衣襟,蹬掉裤子,对詹国滨说:“来,尽 你的义务吧!”贾春娇死死盯着他,“你为什么救我的命?”詹国滨不敢开口。“因 为你还是我的丈夫是不是?你不想让儿子知道你害死他娘是不是?”女人说,“你 是男人你有责任和义务是不是?”
女人把腿叉开,说:“来,尽你的义务吧!”贾春娇大腿上是一块块插管抢救 的淤斑,脚踝的针眼还带着鲜血的痕迹,仇恨在她眼里熊熊燃烧,她说:“插进 来!”她说,“如果你不肯插进来就是承认了你有别的女人!城市里的女人!告诉我, 你这个畜生!她是谁——”
这是真正的噩梦。 谢天谢地,詹国滨终于解脱了。
詹国滨的最后一张照片是身份证登记照。这是他回到武汉市上班以后,为办 理武汉市的居民身份证而拍摄的。还是在专门的指定的照相馆,拍出来的画面却 完全像一个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他面部线条一律下垂且十分僵硬,目光呆滞如 死鱼。且没有背景。背景只是一种混浊的不干净的颜色。
惊人的现实是:事实就是如此。 詹国滨成功返回武汉市以后迅速和柳熹结婚。婚后柳熹立刻怀孕产子,这次
是个女儿。女儿尚在襁褓,柳熹就开始抱怨和唠叨。生活再次以它具体的严峻破 灭了爱情幻觉。在柳熹看来,詹国滨居然满足于一个普通技术学校的行政工作, 满足于一杯茶几支烟,一张报纸混半天的状态,尤其满足于每个月那区区薪水, 甚至连进口婴儿奶粉都不够买的那一点点薪水。这使她万分惊愕并且深感失望。 詹国滨不是一个有理想有才智充满革命激情的男子汉吗?那么为什么不积极投身 于改革开放的大潮?此时此刻的中国大地到处是黄金,就看你个人是否主动把握 机会。詹国滨为什么不去把握机会呢?詹国滨则认为柳熹作为一个好女人应该懂 得自己身心疲惫的男人首先需要休养身心。为了和她在一起,詹国滨经历了多少 痛苦,她应该明白。柳熹不是清新脱俗的新一代大学生吗?怎么这点文化教养都 没有呢?怎么就这么鼠目寸光惟利是图,只是看重金钱和物质呢?詹国滨可是一个 经受了文化大革命洗礼的男子汉。她可知道在当年,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需要 多少勇气和智慧,才能把造反大旗插上红旗大楼!这样的男人,你了解吗?你急什 么?时机一到,他照样会显出英雄本色。
在翻来覆去的争吵中,柳熹终于忍不住捅破了那层温情脉脉的窗户纸,她柳 眉倒竖,义正词严地告诉詹国滨,“请不要再提你十六岁的辉煌了好不好?文化大 革命早就成为历史了。我不管你是否爬上过红旗大楼,现在,此时,在新的时代 里,你应该有志气出去创业,去赚钱让你的老婆孩子早日达到小康。小康不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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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俗气的金钱和物质。小康就是我们中国要在本世纪末达到的目标,就是现在全
国人民每一个人的使命和任务,就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你老人家省省吧 你!”
比詹国滨小十岁的柳熹,用她年轻冒失的伶牙俐齿如此奚落嘲笑和打击男 人,詹国滨由此断定:他们的爱情太草率了!草率的爱情是经受不住金钱物质的 压力的,同时他们有明显的代沟,代沟也是很难逾越的,那么由此不难断定:这 桩爱情已经注定失败。柳熹完全同意丈夫的分析和结论。她伤心地抽泣,用噩梦 初醒的眼神看着詹国滨,说她在整个怀孕期间看到詹国滨一天到晚睡懒觉,看到 他呵欠连天老气横秋,看到家里如此清贫简陋潦草,厨房和卫生间臭气熏天肮脏 不堪,她就已经感觉到,爱情开端的奇迹再也不会重现。
最后的结果,却是由襁褓里的婴儿决定的。因为她太弱小了,因为她如此无 辜,她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她只是一刻也不能离开父母的照料,因此,父母双 方都没有权利离她而去。詹国滨和柳熹最终达成协议,看在女儿的份上,至少让 她在婴幼儿时期得到父母双亲的疼爱和照料。由此,詹国滨进入漫长的刑期。 当他们达成共同照料女儿的共识以后,柳熹把他们夫妻二人在家庭日常生活 中的职责权利,一一拟成条款,抄写得庄严规整,张贴于客厅最醒目的墙面。这 些条款大到财务开支小到洗碗扫地刷马桶以及,隔夜轮值女儿的把尿和喂奶。关 于夫妻性事,柳熹认为也应该形成文字约定只是需要“隐晦”一些,否则她担心
无法约束詹国滨死皮赖脸的骚扰。“怎么样?” 詹国滨说:“随便。”
柳熹便坦然地写了出来。条例规定:在一方因各种原因不合适做事的情况下, 另一方都不得强行骚扰。在双方都自愿做事的情况之下,双方都必须尽力而为不 得敷衍。若有违反,违反方每次罚款十元并包揽所有家务两周。
柳熹说:“怎么样?” 詹国滨嘿嘿苦笑,说:“随便。”
果然后来在这个条例上经常出问题。问题都出在詹国滨身上。头两三年,詹 国滨难以抑制的强烈冲动,被柳熹气愤地指责为违例骚扰。在詹国滨看来是开玩 笑的罚款和劳役,柳熹却很认真地告诉他没有谁在开玩笑。后来两三年,詹国滨 的违例表现为消极怠工敷衍了事。再后来,照章惩罚已经不能让柳熹解恨。有一 个夜晚,正在他们做事的过程中,柳熹冷笑着发起了攻击,说:“怎么我一直都 没有发现你这么小。”
詹国滨一听怒火中烧,反击说:“我倒是早就发现你在变大。” 柳熹说:“没有比较,你怎么知道我大?” 詹国滨说:“没有比较,你怎么发现我小?” 詹国滨说:“我是结过婚的人,我有过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呢?你给我老
实交待:谁把我比出小来了?” 柳熹说:“无耻!” 柳熹又说:“无聊!”
柳熹又说:“老人家,人老了大概所有器官都是要萎缩的,请你正视这个客 观现实,不要泼别人的污水好不好?下去下去,我要睡觉。现在是我违例了,我 甘愿接受处罚。接受任何处罚都好过接受你这种没劲的男人。”
詹国滨又恼又羞,当即翻身滚落下来,侧身挂在床沿边,生平第一次整宿失 眠,此后很长时间丧失生理欲望。柳熹在发现自己处于守活寡状态之后,就开始 经常夜不归宿了。在这样一些夜晚,柳燕妮则会给詹国滨打电话,说柳熹住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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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家。詹国滨会“嗯”一声。但是他不相信。他相信柳熹在外面找野男人,而柳
燕妮无非是拙劣地为妹妹打掩护。有时候,柳熹会接过电话和女儿说几句话,也 会告诉詹国滨她的项目就在姐姐家附近,她住宿在姐姐家,工作方便得多。“你 想象不出做这个项目有多累!”柳熹说。柳熹所谓的“项目”,就是投资一个农贸 市场。原有的国营菜市场出场地,柳熹出资金,在市场建成之后,他们出租给菜 贩子,按每个摊位收取租金,然后合伙人坐地分红。这就叫做“项目”了。这就 可以等着天上落下钞票雨了。一个好端端在办公室上班写材料的文静女子,不知 道从哪里弄到这么一个故事,忽然就不肯去上班了,就痴迷狂热地到处去借款子 了。她也不想想万一这种随意的故事做不出文章,她怎么去还债主的巨款?太可 笑了!詹国滨不仅感觉可笑,还认为荒诞。中国的事情,是那么好办的吗?詹国滨 经历了那么多,他还不知道吗?即便是举办一个会议,都要老早就开始计划和准 备:会议主题,会议规模,会议规格,请哪些领导,怎样协调各方面关系,主席 台设置多少座位才能够摆平,茶叶需要几种,需要多少,以及,茶叶的等级与产 地,预算资金以及预算外资金如何安排,等等,都得一点一滴地做过来。忽然冒 出来一个据说可以赚大钱的项目,柳熹就信,就立刻跑去到处借钱并且夜不归宿 地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吃吃喝喝,拉拉扯扯,胡吹海吹搞什么策划。完全荒诞不 经!开始柳熹还想让詹国滨去做。还说是给詹国滨一个千载难逢大显身手的好机 会。对不起,詹国滨一口就回绝了。在詹国滨看来,如果柳熹的“项目”不是她 自己荒淫糜烂私生活的幌子,那么柳熹就变成了一个女拆白党。即便是为了女儿, 詹国滨也愿意做一个正人君子。正如詹国滨预料的那样,柳熹的农贸市场项目夭 折了。但是,她又弄到了另外的项目。据说这个项目有投资方,她可以用这笔投 资首先还掉上一笔借款。当然,柳熹还是得夜不归宿辛辛苦苦地搞项目。“谁让 她没有男人呢”——柳熹狠狠地盯着詹国滨说。
詹国滨没有回答。他已经不在意柳熹了,最可怕的问题是柳熹把女儿完全丢 给了詹国滨。女儿夜半的尿床换裤衩,女儿小褂子上的钮扣掉了需要缝,女儿要 梳小辫子和扎蝴蝶结,女儿要去麦当劳跟着那里的大姐姐跳舞。女儿可怜兮兮找 妈妈,哭哭啼啼要去动物园,等等。詹国滨到处找不到柳熹。詹国滨在这个家庭 的囚牢一关近十年,他得越狱了。
詹国滨把他的身份证放在了法院的办公桌上,他强烈要求离婚。他的照片是 那么醒目地证明了他囚徒的身份,詹国滨看着自己身份证上的照片,悔之晚矣地 老泪纵横。以至于调解法官当天就同意了詹国滨的要求。
但是离婚协议却迟迟不能成立。法院和柳熹认为,既然是男方主动要求离婚, 又不愿意抚养监护小孩,那么男方就应该给与女方补偿和孩子抚养费。詹国滨不 承认这种混账法律条款。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试问,”詹国滨质问法官,“这 近十年来我带小孩做家务守空房吃尽千辛万苦,柳熹是否也应该补偿我呢?是否 这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