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父海母-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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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水水与孙守德举行婚礼几天后,邓家人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进肚子里。
水水仍然象婚前一样来往于瞎嫂家和邓家,只是身后多了一个跟屁虫似的孙守德。这对夫妻间的事谁都一无所知。对母亲秋兰和小姨冬青的问话,水水笑而不答,而即使蛤蟆湾子再调皮的年轻人除婚礼那天挤在瞎嫂家小院里看热闹外,也没敢再去那所神秘之地,只是凭借想象力无端地猜测这对特殊夫妻之间发生的故事。
瞎嫂和水水夫妻成为河海县和石油城出了名的特殊三口之家,他们的生活被一层厚厚的神秘外壳笼罩着。
瞎嫂是在多年后蛤蟆湾子村整体搬迁时坐着去世的,先一天晚上她对水水说自己住不得楼房。
这个神秘女人的死被喧嚣的村庄搬迁掩盖了。她死后,水水和孙守德不知去向,连刘氏也一无所知。
刘氏去世时101岁,是河父海母之地寿限最长的老人。那时河海县早已升格为河海市,成为一座漂亮的海滨城市。
刘氏死时已经有了第六辈曾曾孙,从她瘦小的身体里繁衍的后人已达101人,和她的岁数恰巧相同。
虽然人员众多,刘氏对每一个人都知根知底,叫得上每一个人的名字,记得住每个人的生日。然而,先是孙子跃进、后来是孙女水水的神秘而去成了她至死未解的心结。
有关水水秀发与死亡相系的阴影和她离奇的婚事正被人津津乐道时,鸽场又发生了一桩奇事。这下,瞠目结舌的轮到开始以主人自居的外乡人了。当上万只腿系红布条的鸽子做完各种表演项目,如白云般永远飘逝的时候,所有的外乡都惊异于这个貌似平常的村子竟蕴藏着如此神奇如传说的力量。
事实上,早在蛤蟆湾子村人面对县城建设和种种新生事物的涌入而不知所措时,鸽场数万只鸽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安宁。它们在每天一大早被放飞后,都象又被投放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争先恐后地飞到能俯视这片生存多年的土地高处,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睛,努力寻找和辩认能引发记忆的参照物。群鸽既忘记了觅食,也把两性的追逐取乐扔在脑后,用咕咕的叫声倾诉自己的不解。夜里,它们同样被汽车的马达声和村口如同大葫芦般灯泡发出的刺眼白光搅得心神不宁毫无倦意。
一天早上,放飞群鸽的社员从鸽巢里发现了数百只身体僵硬的死鸽。他们这才想起,已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捡到一个鸽蛋也没看到一只破壳而出的小雏鸽了。
面对排成一片雪白的死鸽,他们记起建鸽场不久那段鸽子疯狂繁殖的日子,上千只雏鸽同时破壳而出的声响曾把很多村人从睡梦中惊醒。当鸽场场长石头心急火燎地找到一队队长跃进,把鸽场的情况告诉他时,年轻人表现出了以往少有的木讷,只是点了一下头。
“鸽子很快就会死光,甚至比没命地生蛋孵小鸽的时候速度还要快!”石头被外甥麻木的反应激怒了,两眼满是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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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进仍然不愠不火,他命令石头去买五十丈红布:“就像那年万鸽群舞时一样,给每只鸽子腿上扎一块红布条。”
石头虽然感觉生产队长的命令荒唐透顶,可还是按照跃进的意思去做了。这一天,蛤蟆湾子村人仿佛又找回了以往的自信,因为大家很快知道跃进要再次举办一次万鸽飞舞的表演,这种极具吸引力的表演,曾使鲍文化和小毛头独具匠心的让浪女人裸体领头的“四类分子”游街黯然失色。
两千男女老少几乎一个不少地按时来到鸽场附近,临时忘掉了连日来不知所措的惊讶。县城建设者一时也被村人莫名其妙的聚集所盅惑,扔下手头的事情,加杂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这是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当跃进不断变换着双唇间的河父海母之地残存植物枯叶,吹出时断时续柳杨顿挫的呼哨声时,数万只失去自我的鸽子一改往日迷落的眼神,爪带血红色的布条开始了它们心领神会的飞舞:一忽儿如落地白雪,一忽儿如沾染夕阳余辉的白云,它们不约而同地发出咕咕的鸣叫,如诉如泣。在跃进声调凄婉的最后呼哨中,鸽子开始有条不紊朝他飞来,从他脚下开始聚集,一直将他的整个身体覆盖,最后年轻人变成一只硕大的鸽子,在群鸽簇拥下朝南飞去,只剩下呆若木鸡的外乡围观者。
一连几天,刘氏一直深深地陷于失去孙子的悲痛里,要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跃进就这么离自己而去。当时她呼喊着跃进的名字,颠着一双小脚随携跃进飞去的鸽群追出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一只鸽子的影子。
此时,她猛地记起三十年前跃进和青梅出生那天夜里无数只野鸽在自己家“地屋子”周围飞舞的情形,认定跃进是鸽子精投胎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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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群鸽簇拥跃进飞离河父海母之地的场面,一直深深地刻在每一个蛤蟆湾子村人和初进河父海母之地的城市建设者的脑海里,因为从此以后,大家再没在河父河母之地见过跃进也没见过一只鸽子。
关于上千鸽子同时破壳而出产生的巨响,关于鸽子在生活因难时给村人带来的温饱生活,关于鸽肉和鸽蛋曾医好村人的夜盲症,关于万鸽飞表演,关于鸽子突然出现阻止的那场将以上百条人命为代价的械斗,以及关于一个年轻人按照爷爷的叮嘱垦出上千亩永不盐碱的坝地,第一个将碱化的土地改造成稻田,并建起鸽场、盐场的创举,只是众人相传的神奇故事了。
县城的建设速度在村人和已以主人自居的外乡人的相互惊讶中加快。
河海县委第一书记曲建成变成了一具上足发条的时钟,白天,他坐着那台满是泥尘的吉普车跑地区、跑油田、跑建设工地,晚上,在县城建设指挥部装有摇把子电话的房子里主持召开调度会,先是一一听取来自各方的汇报,再将第二天的工作一一部署下去,还不时接听电话,往往会议结束时刚好东方破晓。
即使与他朝夕相处的从各地调来的县里的干部,也没见他双眼闭上过。谁也搞不清这位坐了近十年大牢身体削瘦的县委书记身上积存着多大能量,竟能如此兢兢业业不知疲倦。
在他借用蛤蟆湾子大队部主持召开第一个县委常委会议时,几乎的所有新从各地调来的常委都认定他的话是天方夜谭,因为他要大家坚定信心,在一年之内完成县城建设一期工程,而建设任务的繁重与短暂的建设期限、寥寥无几的上级拨付资金比较起来令人难以置信。
建设项目不仅包括县委、县革委大小二十多个机关,高中、初中、小学三处学校和一处医院、一个电影院,还有八个企业,而作为建设项目基础工程的道路、电力和自来水必须首先配套完成,建设工程的总投资数字大得惊人。
起初,没有人对曲建成的惊人计划抱有希望,但就在大家按照各自分工按部就班地完成县城总体规划和实地勘查后,几乎没有人怀疑他的宏伟目标按时实现了。
各种好消息不断从那辆满是泥尘的吉普车里传出来:省里决定拨款两千万元支持河海县建设,并拟定了5个国营企业的项目投资计划,而正当众人信心倍增的一个周末的上午,曲建成的吉普车拉着两位胖大的中年人来到蛤蟆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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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满脸福相的中年人在曲建成带领下首先参观了县城建设工地,又指指点点地围蛤蟆湾子村转了一圈。没有人知道来者的身份。中午,曲建成陪两位客人在邓家吃了顿韭菜馅饼。下午,三个人又钻进县城指挥部办公室聊了足有三个钟头。事后众人才知道,两个中年人是油田的总头头,半月后,大家得到油田管理局和总指挥部将落户河海县县城的消息。
不仅如此,采油、电测、钻井等油田管理局的各分支机构全部迁移至此。这便意味着县城建设和油田心脏机关建设同步进行并溶为了一体。谁都搞不清楚油田究竟拥有多么雄厚的资金,蛤蟆湾子村人曾为他们把钢管铺成宽十米长百里的运输道路而暗自吃惊,而后来目睹他们的投资建设项目才知道那只是九牛一毛。
河海县城总体规划只得全面修改,一期工程所占用的土地不仅将蛤蟆湾子所有土地全部鲸吞,还把相邻的五个村庄划在了规划圈内。
渐渐转暖的海风刚刚使河父海母的盐碱土地解冻,比先前汹涌十倍的城市建设工程便全面铺开。如果说先前的县城建设时蛤蟆湾子村人还可以与他们眼中的外乡人分庭抗礼的话,油田心脏机关的建设整个儿把偌大的村子排挤成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早已到了农忙的季节,可所有农田已悉数被征用,就连草桥沟坝地也被规划成了绿化带,因为那是唯一能使树木存活的土地。二队生产队长雨每天抄着手在村里村外转来转去,面对几百号社员对农事的询问一语不发。
铲运最后一批食盐成为了一队社员唯一的工作,盐场也不例外地在征用范围之内。尽管大家从鲍文化那里得到了县里每人每年供应400斤粮食、二斤食油的消息,并听说油田将拨一笔足可以让村人养老送终的款子,可村人仍被失去耕地的恐惧牢牢地笼罩了起来。全村人一时变得沉默无语,夜里,在窗外轰鸣的机器声中,他们呆呆地望着屋里倒悬的灯光出神,谁也没有睡意;白天,纷纷在曾经属于自己的地片游荡,大家用眼神传递着彼此的心事。
这种由新奇继而不知所措而后陷入的绝望,谁都明白随时都可能发生一次比捣毁公社机关更为强大的破坏力,只是尚没有找到突发点,犹如一座即喷的火山,虽然貌似平静,却随时都会因一块岩石的松动而突然爆发。
当政府动用公安干警和军队平息蛤蟆湾子两场骚乱之后,河海县委书记曲建设才明白自己事实上犯了一个错误:自己一门心思要以最快的速度让一座城市在河父海母之地崛起,却忽视了曾在此生活了30年之久的村人。他们一直依地为生,失去土地的绝望随时可以爆发一场不计后果的骚乱,这远远比限制村人生育剧烈的多。
与处于绝望的忧郁中的蛤蟆湾子村人不同,蛮汉兆禄仍然在他建立起的小小城堡里我行我素。他与花已生下两男两女四个孩子,生儿育女和艰苦的劳作只使兆禄的额头眼角添了几道褶皱,他的蛮力和高涨的性欲丝毫没有减退,被他毫不讲道理地一把便捺在身下的花,每次都在他亢奋的发泄时,清晰地听到男人咯咯作响的骨节碰撞。
自与张家窝棚大队的坝地之争结束后,兆禄很少出自己用铁锨圈起的领地,这连花也感到奇怪,自幼浪荡成性的男人,是如何奈得住远离人群的寂寞的。他对发生在身边的急风暴雨般的城市建设视而不见,就连勘测人员在他的领地周围定点打桩,撒上一道道白灰也不斜视一眼。平日里,花抱领着几个孩子在村周围的建设工地看热闹,并将所见所闻告诉他时,他也象没听到似地一言不发。很少有人涉足兆禄自我划封的领地,自那次他当着公社妇女主任刘兰香和计划生育工作组的面,将盛满水的大缸摔成瓦砾之后,再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的生活,就连猪狗之类的动物也对这片领地望而怯步,因为已有无数不识时务的同类惨死在兆禄的铁锹之下,并成为他的丰盛餐食。
与他的不问世事毫无顾忌不同,花时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特别是开春后更加汹涌的城市建设展开以来,这种预感几乎使她寝食不安。她的担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男人不计后果的野蛮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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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春节前,她便从扛仪器打点定桩抛撒石灰的公家人嘴里,得知了自己的居住地已被征用的消息,并曾不止一次地提醒兆禄,这里已成公家的地片了,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有人要咱搬家。对此,兆禄嗤之以鼻:“还有人不再让咱生孩子呢,要是你的肚子挣气,老五不也满地爬了?”男人的回答更加剧了花的担心。每天,她想法设法打听有关政府何时把建设工程安排到自己家的消息。有一天,她碰见了倒背着手在村外闲转的兆财。
兆财让花劝劝三哥早早搬家,最好两个人回家向母亲认个错,搬回家去住。可当花把兆财的话转告给兆禄时,蛮汉竟满脸不解反问对方为什么。花这才明白,在这件事上与男人无法沟通,自此绝口不提搬家之事,默默地独自忍受和咀嚼与日剧增的恐惧感。
如果动员兆禄搬家的干部熟知蛮汉的根底,也许后来的情形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两名新从地区调来的年轻干部,丝毫不知兆禄先前的所做所为,他们历行公事,写了张限期搬迁通知,盖上县委、县革委大章,径直来找居于村外的孤房主人。
当时,兆禄正持铁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