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父海母-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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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喝得差不多时,跃进将自己接受奶奶命令要进省城,决定暂将与邻村争斗的指挥权交给兆禄的想法说了出来。花认定男人决不会接受,因为只有她知道去年秋收时兆禄出手是因为男人寻欢受到了骚扰。谁知兆禄对跃进的请求当即满口应承下来。
“你放心去干你的事,有我在大坝谁也夺不去。”兆禄夸下海口,不再管跃进,大口大口地喝酒,直到人事不知。
跃进进省城的第二天一早,在大坝上了望敌情的两名蛤蟆湾子村人意外地发现草桥沟里漂出一具女尸。几乎没加辩认,他们便知是邓青菊。关于青菊何时从家里跑出来寻的短见,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两名社员马上将这一发现告诉了兆禄。
他们之所以没最先告诉刘氏而是讲给兆禄,是因为有跃进的命令,一队的大小事务都由兆禄处理。兆禄对花闻讯后表现出的吃惊和痛苦置之不理,仿佛死者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是一个陌生人。“把尸首给我藏好,谁也不要告诉!”兆禄只有片刻思索,对报信的人说。
蛤蟆湾子一队社员与张家窝棚的又一次交锋就发生在邓青菊投水自杀的当天晚上。接受上次惨败的教训,东屋大队做好了对付壮汉兆禄的充分准备。他们组织了一支由三十名青壮劳力组成的特别行动队,分成三组,第一组每两人拉一条十余米长的铁索,准备在兆禄出现的地方交叉着将铁索包拉过去,用铁索将其捆住,二三组则一涌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只有他们才知的机关将铁索牙槽扣牢。
他们先后将几匹烈马和数头蛮牛当作兆禄的替身进行过抓捕演练,结果,桀骜不训的牲口都会在短短一分种内倒地。在向草桥沟大坝进发时,特别行动队就混杂在人群里,以便不引起人注意。
与对方相比,蛤蟆湾子一队社员却没有丝毫准备。当负责放哨的两名社员将张家窝棚再次进犯的消息火速报告兆禄时,兆禄正在大碗地喝酒。报告者惊惶失措气喘吁吁,据他们所远远看到的情形判断,此次张家窝棚出动的人数比上次还要多。兆禄已喝得醉眼朦胧,却没忘记对大侄子跃进的承诺,朝来者挥挥手:“那就快喊人迎敌吧。”在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时,他全不顾花对此次大战胜负的担心,顺手扯下身上的衣衫扔给女人,“我要给这些狗杂种点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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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铜锣和“张家窝棚又来人了”的喊叫声在蛤蟆湾子村口响起。只有短短几分钟时间,数百名男女老幼喊叫着冲向坝地。这一次,因为没有跃进的指挥,队伍嘈杂而混乱,与愈来愈近的张家窝棚村整齐的队伍形成了显明的对照。虽然有刚刚取得全胜的高涨士气所鼓舞,可每个人心里都没有数,直到看见光着脊梁的兆禄和两名放哨社员在坝地上,才添了些了底气。
两村的打斗在没有任何对话的情况下展开。张家窝棚村人此战的目的是完全将蛤蟆湾子一队制服,迫使他们让出坝地所有权。他们将没能收获坝地上一棵小麦的怒气全都转化到拳头上,几近疯狂的程度。混战一开始蛤蟆湾子一队就陷入被动,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是多出一倍的对手。
村口虽然仍有几百人的队伍,但那是远远地看热闹的二队队员,他们对坝地之争的胜负漠不关心,已习惯了这种比看戏更加热闹的打斗。混杂在队伍里专门对付兆禄的张家棚村特别行动队员,在寻觅壮汉的影子,却一直没找到。此时,兆禄正在两名放哨社员带领下,在坝坡的一个大冲口里,剥去几抱杂草,呆呆地看着一具尸体愣神。那是早上投水自杀的妹妹青菊。
他回蛤蟆湾子时,青菊子精神失常被关进了一间房里,两人没有见面;尔后他在自己改建的造反司令部里作威作福,忽视了全家人的存在;再后来他在自己房里猫了几个月,仍没有见到已完全疯颠的青菊。这一次,实际上是他自八年前出走后首次与小妹妹谋面。
蜷曲在冲口底的青菊张口瞠目,腹中因灌满沟水象个怀仔待娩的母牛。兆禄力图在记忆中搜寻先前妹妹的样子,脑子却一片空白。在两村人的叫骂撕打中,兆禄就那么一直呆坐着,使得两个跟随社员着急万分。
太阳早已西落,看热闹的蛤蟆湾子二队因光线的迅速暗淡不断向群殴现场移着步子。打斗正酣的对方忽然听到了一声惊人的喊叫:
“死人了,张家窝棚人打死人了——”
这叫喊盖过了叫骂打斗声,如群鸽子咕咕叫声中的一声鹰鸣。东寻西找的张家窝棚特别行动队队员这才发现了赤脊的兆禄。在他身后,两个男人费力地架着一具尸体。当他们想用练习了数遍的擒拿方式,象制服烈马蛮牛般将壮汉拿住时,更多的张家窝棚社员却被“死人了”的叫声吓得惊惶后退,来不及从桥上过沟的索性涉水而逃。这一突然的变故使特别行动队扔了铁索,纷纷撤退。
众多的蛤蟆湾子一队社员也被兆禄的预谋蒙在鼓里。因光线暗淡,他们都不知是谁死了,但都看到了两个本队社员抬着的尸体,强烈的复仇怒火使每一个人忘记了打斗的本来目的,众人见裸露上身的兆禄与抬尸体的社员走过大桥,正向溃逃的张家窝棚村人追去,便全都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向张家窝棚村进发。
这是自两村交战来蛤蟆湾子一队社员第一次涉足张家窝棚村。在村口,兆禄命人扒掉张家窝棚一家人的柴棚搭起一所临时灵堂。然后亲自带人挨户侵扰。
他举起某家院子里的磨盘把猪圈打塌,又用碗口粗细的木棍一连扫平了数家鸡舍,把全村搞得畜禽乱叫。张家窝棚村人全都吓得关门闭户,没有一个人敢露面。几户人家的房门被兆禄踹开,主人在被打和恫吓声中拿出家里仅有的酒肉和吃食。
就在村口的灵堂边,兆禄又命人燃起几堆柴火,杀牛宰羊当场烤食。他就地而坐,招呼大家吃肉喝酒。这时候,只有几个人知道被裹在草席里的死者究竟是谁。兆禄一开始便命令七八个人将灵堂看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尸体。
抬尸示威和对张家窝棚村的侵扰一直持续到近半夜,要不是刘氏突然出现在灵堂前,两村的社员谁也不知道怎么了结这前所未见的场面。兆禄不准人靠近尸体的命令,对刘氏没有丝毫作用。她在颠着小脚走向裹着草席的尸体时,站岗的社员主动给她让路。她手里虽然没有那令人的皮鞭,可脸上的愤怒表情却比皮鞭更有震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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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苦命的妮哟——”刘氏忽然扶尸痛哭,哭声凄惨悠长。
刘氏是从花的口里得知青菊投水自杀的消息的。当时她象往常一样坐在院门口。家里除红霞外的所有人都在铜锣的急敲和“张家窝棚又来人了”的喊叫声里跑了出去,一直到晚饭时还没人回来。夜深时,红霞劝刘氏也回房休息。“等等吧。”刘氏说。这一次,她的任务不再是看守青菊和等待入狱的三个人,而是等待保护坝地的人回来。她仿佛直到此时才想起与邻村的坝地之争已持续了两年。面对纷杂的世事,她感到越来越无能为力,只能坐着等待每件事情的结果。
红霞几次到村口张望,每次都失望而归。她已从二队一名社员哪里知道了一队死了人和抬尸去张家窝棚闹丧的消息,但没敢告诉刘氏,只能心怀忐忑地陪刘氏等着。当白天的燥热渐渐退去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来到邓家院门口。虽然天黑,刘氏却一眼便认出了是被自己赶出家门的二儿媳。
对花,刘氏余怒未消,她站起身,命令红霞把大门关上。“我不想看见这个贱人!”她恨恨地骂道。可花几步便来到了她近前,先哭了起来。“青菊死了,娘。”在花听到蛤蟆湾子死了人和兆禄带人去张家窝棚闹丧时,马上想起了早上兆禄对两个社员所下的莫名其妙的命令。她来找刘氏,除了要告诉婆婆青菊的死讯外,还想让刘氏阻止兆禄这种危险的胡闹,她实在不知道兆禄究竟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二儿媳的话让刘氏浑身一颤。她猛地想起这一天自己端到窗口的饭菜青菊一动未动。起初,她以为青菊在呕气,此时才觉出不对劲儿。她慌慌地提着马提灯打开青菊的房门。里面空空如也,后窗口的窗棂却全被打折了。刘氏听完花的哭诉后,什么话也没说,让红霞看好两个孩子,一个人向张家窝棚走去。多少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走得如此大步流星。隔着很远,她便看到张家窝棚村口的几堆柴火,并嗅到了随风飘来的畜禽肉香。这使她不禁记兆禄在村里胡作非为的日子。
兆禄一手组织的抬尸闹丧事件突然草草收场,使张家窝棚村人全都莫名其妙。三天后,他们才打听到以死人要挟是蛤蟆湾子村的一个圈套,可村里却为此遭了劫难。
这也正是让全村愤恨不已,决定以械斗解决两村争端的原因。他们手持器具向蛤蟆湾子进发时,全都两眼通红,下决了真正让对方死几个人雪耻的决心。
青菊的尸体是在刘氏对兆禄的怒骂声里被抬回蛤蟆湾子的。她还怒骂兆禄的帮凶也丧尽天良,让一个死人不得安生。当时兆禄已喝得不醒人事,不得不被几个人扶着往回走,压根没听到刘氏的怒骂。
刘氏令人将青菊的尸体抬进自己屋里,关上房门,一件件脱尽青菊的衣服。她成了死者不男不女躯体的唯一见证人。刘氏费力地用刀子精心把女儿上唇和下颌下的葺毛刮净,涂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膏,又梳好她蓬乱的头发,将一身干净的衣服为女儿换下。当第二天一早刘氏打开自己房门时,一夜未睡的家人看到的是数年前尚还腼腆怕羞的青菊。她静静地躺在刘氏的炕上,如同在沉沉地酣睡。这立时勾起了大家对青菊的同情和怀念,满屋满院都是悲痛的哭声。
青菊突然精神失常和投水自杀的原因没有一个人能说清。直到多年后已娶妻生子的小毛头突然在一天早晨说起胡语,高喊着“还我命还我命”向草桥沟狂奔投水而死,大家才认定青菊的死肯定与这位昔日的民兵连长有关。
因为那“还我命还我命”的叫声虽然从小毛头嘴里发出的,但凡听过的人却准确地听出了那是青菊的声音。
在兆禄盅惑下蛤蟆湾子一队抬尸打劫的事实真相被揭穿后,张家窝棚村人由此激发的怒火,使他们由对坝地的争夺变成了受奇耻大辱后的复仇。一连几天,每个人都在挑选适合自己的打斗武器,而此前,他们只是想用拳头解决争端的。
虽然蛤蟆湾子一队社员尚还猜不透对方将要采取什么行动,但每个人预感到再一次的打斗绝不会象先前那样只是拳脚相加。他们也在做着与张家窝棚同样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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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残酷的械斗已成一触即发的现实。战前的紧张压得大家寝食不安。
兆禄对此浑然不觉,第二天酒醒后他为自己抬尸打劫的行为洋洋自得。“张家窝棚村都是些不禁捏的软蛋。”他呵欠连天用力伸着懒腰,浑身骨架咯咯乱响,把自己的英雄壮举一件件讲给花听。花显得忧心仲仲,她提醒男人,“张家窝棚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来报仇的。”兆禄哈哈大笑,“要不怕死就再来啊。”
安葬完青菊,刘氏很快发现了一队社员的反常举动。大家不思农事,都在打磨铡刀和菜刀,全村都是利刃磨石的沙沙声。这使她心惊肉跳,记起30年前全村男人准备械具对付来侵日寇时的情形。那时邓吉昌一语不发,蹲在屋外的院墙边狠命地吸烟。最后,两人商定一走了之,躲避即将发生的灾难。他们携儿带女连夜外逃,不久便听说了全村八十多名劳力被日本鬼子枪杀的消息。
眼前的场面几乎与30年前同出一辙,但自己一家却已没有了任何退路。她围着全村转了一圈回到家时,见兆财正在打磨一把生了锈的砍刀。“去给人家道个歉吧,这样会出人命的。”她对兆财说。
兆财头也没抬,用食指试试刀锋,再继续沙沙地磨下去。
刘氏又去鸽场找石头。石头正用火和铁锤将一把锄头锻打成长茅。茅头足有一尺长,石头耐心地单眼审视其曲直,再用锤头敲打。“没别的办法了?”刘氏变得有气无力,双脚在打晃。“大娘,总不能等着让人砍头啊。”石头漫不经心,继续他的工作,“就是二队这些孬种不肯帮手啊。”
石头无心而说,却点拨了刘氏。连她也说不清自己去找鲍文化和小毛头究竟是积德还是罪过,但她心里明白,如果没有二队社员的参加,这场械斗一定会以一队社员多丢几条人命而结束。
面对刘氏,鲍文化和小毛头同时感觉羞愧难当。方才,他们还怀着兴灾乐祸的心理。在这个年届七旬的老人面前,他们同时记起那年干旱时,刘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