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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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米地挪人前舱,移到舱口,拽上甲板,然后借助那根曾经把米尼马克斯牌灭火器拖上来的缆绳,把它拖出水面,弄到了我们的舰桥上面。
为了把这架摇手柄已经锈死的音匣子运上陆地,我们只好用被海水冲到岸边的一些木板和木桩扎了一只木筏。大家轮班拖木筏,而马尔克却没有动手。
一周之后,修好的留声机放在他的房间里,金属部分被涂成了青铜色,里里外外上了一层油,转盘上新蒙了一层毡垫。马尔克当着我的面上满发条,让没放唱片的深绿色转盘空转。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身边是那只站在白桦树枝上的雪枭。他的老鼠一动也不动。我背靠着那幅西斯廷圣母油画,要么盯着悠悠空转的转盘,要么从阁楼窗户望出去,越过一片红色的瓦顶,注视着基督教堂那座葱头形钟塔正面和东面的大钟。直到大钟敲响六点,从扫雷艇上弄来的这架留声机才停止了单调乏味的嗡嗡声。马尔克多次给音匣子上满发条,也要求我兴趣不减地参与他的这种新的仪式:倾听各种不同的、渐次变化的声音,注视每一次庄严肃穆的空转。那时,马尔克还没有一张唱片。
书架上摆着许多书,长长的搁板已被压弯。他读的书很多,其中包括宗教方面的书籍。窗台上放着几盆仙人掌。除了“沃尔夫”级鱼雷艇和“蟋蟀”号通信舰的模型之外,还必须提及一只玻璃杯。它放在五斗橱上的洗手盆旁边,杯子里总是浑浊不清,下面沉积了一层食糖,大约有拇指那么厚。据说,这种糖水能够使马尔克天生长得稀疏的、而且趴在头皮上的头发变得硬起来。每天早晨,马尔克总要小心翼翼地搅动杯子里的水,让食糖溶成牛奶状的液体,却又不破坏前一天的沉淀物。有一次,他让我也试一试这种液体。我用梳子把糖水梳到头发里面。使用了这种定型溶液之后,头发果然变得服服帖帖、溜光溜光,并且一直保持到了晚上。我的头皮发痒,两只手由于在头发上捋了几下给弄得像马尔克那双手一样黏糊糊的。也许,这都是我事后的凭空想像,其实我的手一点儿也不黏糊。
他的母亲和姨妈住在楼下,那里共有三间屋子,但只用了两间。只要他在家,他的母亲和姨妈总是静悄悄的,甚至有点儿提心吊胆。她们为马尔克感到自豪,因为他即使不是班上最拔尖的学生,也是大家公认的好学生,成绩单可以为证。他比我们大一岁——这一点很容易贬低他的学习成绩,当初,他的母亲和姨妈足足晚了一年才让这个据她们说自幼体弱多病的男孩进入小学。
他不是一个想出人头地的人,读书不算十分卖力,允许别人抄自己的作业,从不打小报告,除了在体操课上,没有显露出过度的野心,而且公开鄙视和干预高年级学生常常搞的那种恶作剧。有一次,霍滕·索恩塔克在施特芬斯公园①的长凳旁边拾到了一个避孕套。他用一根树枝挑着带进了教室,然后把它翻过来套在教室大门的把手上面。他想捉弄一下参议教师特劳伊格,这个近视厉害的教书匠本来早就应该退休了。有人在走廊里喊了一声:“他来了!”这时,马尔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走过去,用一张包黄油面包的纸把避孕套从门把手上取了下来。
①位于但泽市区与近郊朗富尔区之间的公园。
无人表示异议。他再一次向我们显示了他的本领。我现在可以说:他不是一个想出人头地的人,学习劲头平平,让大家抄他的作业,除了在体操课上之外,毫无野心,也不参与平常的恶作剧。所以,他又是另外一个完全与众不同的马尔克。他既以讲究的方式又以拘束的方式博得了人们的赞赏。他竟然愿意以后到马戏团去,没准还会登台表演;他取下黏糊糊的避孕套,借此练习如何扮演小丑,获得了大伙儿低声的赞许。当他在单杠上做着大回环的时候,圣母银像在健身房污浊的臭气里旋转,他这时几乎真的就是一个小丑。然而,大伙儿对马尔克的赞赏主要集中在暑假期间,集中在那艘沉船上,尽管我们几乎不可能把他那种着了魔似的潜水想像成为精彩的杂技表演。每当他一次又一次浑身哆哆嗦嗦、青一块紫一块地爬上舰桥,高举着捞上来的东西让我们看的时候,我们甚至连笑都没笑一下,最多半真半假地赞叹几句:“你小子可真棒!我多么希望能有你这样的精力啊。约阿希姆,你真是一条疯狗。你是如何把它弄下来的?”
喝彩让他感到心情舒畅,可以平缓他的喉结的跳动;喝彩又会使他难堪,给喉结的跳动以新的动力。他多半拒绝会给他带来新的喝彩的东西。他绝不是牛皮大王。你从来没说过:“你学学看。”或者:“今后一定会有人学我的样子做。”或者:“你们中间谁也不可能像我前天那样,接连潜下去四次,从沉船中部一直潜到厨房,弄上来一听食品罐头。那肯定是法国货,因为里面装的是烤蛙腿,味道有点像小牛肉。可你们竟然害怕,甚至在我吃了半听之后还是不愿尝一点儿。我接着弄上来第二听,还找到了一把开罐器,可借,这一听已经变质了:咸牛肉①。”
①原文为英文。
不,马尔克从未讲过这样的话。他做的事总是不同寻常。比如,他从沉船的厨房里弄到许多食品罐头,从冲压上去的商标来看,都是英国货或法国货。他在水下还找到一把勉强尚能使用的开罐器。他在我们的眼前一声不吭地打开罐头,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那些据说是烤蛙腿的东西。咀嚼吞咽的时候,他的喉结向上一蹿一蹿的——我忘了说一句,马尔克天生就很贪吃,尽管如此他还是骨瘦如柴。他吃下去一半之后,不紧不慢地把罐头递过来让我们尝尝。我们谢绝了,因为温特尔看着看着就禁不住爬到一个空的机枪转盘上面,朝着海港入口方向干呕了好一阵子。
在这顿炫耀式的美餐之后,马尔克当然也获得了喝彩。他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然后将剩余的烤蛙腿和变了质的咸牛肉喂了海鸥。当他大吃大嚼时,海鸥就已经发疯地在他周围盘旋。最后,他用这两只铁皮筒玩起九柱戏来,把它们掷向停在船上的海鸥。他用沙子擦拭开罐器。对于马尔克来说,惟有这把开罐器才是值得保存的。像那把英国造的改锥和各种护身符一样,他此后也曾用一根绳子串着开罐器,把它挂在脖子上,即使算不上经常如此,至少也是在他打算到那艘波兰扫雷艇的厨房里寻找罐头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吃坏过肚子。他也把这玩艺儿和其他东西一起藏在衬衣里面去上学,甚至戴着它去圣母院做晨祷。当马尔克跪在长凳上领圣餐时,他总是向后仰着头,舌头伸在外面,古塞夫斯基司铎为他放上圣饼。这时,站在司铎旁边的弥撒助手总要向他的衬衫领口里面窥探:开罐器在你的脖子下面同圣母银像和油光锃亮的改锥一道摆来摆去。我对你非常钦佩,虽然你对此并不在意。不,马尔克并不是一个想出人头地的人。
在马尔克学会游泳的那年秋天,他被撵出“德意志少年团”,转入了“希特勒青年团”①,因为他多次拒绝参加礼拜天上午的值勤,拒不带领他的小队——他是小队长——去耶施肯塔森林②举行队日活动。但他的这一举动至少在我们班里获得了大家的热烈赞扬。此后,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冷静地、近乎有些尴尬地参加我们的集会活动,同时——仅是作为“希特勒青年团”的普通团员——照旧礼拜天上午不去值勤。他的缺席在这个全是由十四岁以上的男生组成的团体里很少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希特勒青年团”要比“德意志少年团”松散得多,是一个适合于像马尔克这种滥竿充数、纪律涣散的人的组织。一般说来,他并不是那种不合群的人,除了礼拜天之外,他也经常参加晚上的活动和学习③。只要空罐头盒的叮当响声不影响他礼拜天上午去做晨祷,他还是乐于参加当时经常组织的那些特别行动的,如搜集废品旧货④,为“冬令赈济会”⑤募集财物。在国家青年组织⑥里,马尔克这个团员始终默默无闻,也无任何特色,因为从少年团转入青年团并不是什么特别情况。然而,当沉船上的第一个夏天结束之后,他在我们学校里就已经获得了一个特别的、既不好也不坏的、具有传奇色彩的名声。
①纳粹党在1926年建立了它的青少年组织:由十至十四岁男孩组成的“德意志少年团”,由十至十四岁女孩组成的“德意志少女团”,由十四至十八岁男青年组成的“希特勒青年团”,由十四至十八岁女青年组成的“德意志女青年联盟”,后来统称为“希特勒青年团”,1936年宣布为国家青年组织。自1939年起,每个适龄的青少年有义务加入相应的组织。
②位于但泽市郊。
③指每个希特勒青年团员必须参加的政治学习。
④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纳粹当局号召青少年组织经常挨家挨户搜集废铜烂铁,重新利用。
⑤1933年至1945年受纳粹党控制的德国慈善组织。
⑥指“希特勒青年团”。
很明显,对你来说,上面提到过的青年组织是不能与我们的中学相提并论的;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它绝不仅仅是一所普普通通的完全中学,尽管它也有可爱得有些死板的校风,有花花绿绿的校帽①,也有所谓唤醒希望的校魂——你的行为想必助长了这些希望。
①当时,每个完全中学都有各自的校帽。这种帽子的颜色不同,以便区别学校;帽子上缀有各种颜色的帽带,以便区别年级和班次。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他有点儿怪癖。”
“这也许与他父亲的死有关。”
“瞧他脖子上的那些玩艺儿。”
“他老是去做晨祷。”
“可我说,他什么都不信仰。”
“他这个人太注重实际。”
“那个玩艺儿该怎么理解呢?而且新近又添了花样。”
“你去问他好了,当初正是你把猫接到他的……”
我们思来想去,无法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你在学会游泳之前根本不值一提,只是偶尔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你的答案多半准确无误,你的名字叫做约阿希姆·马尔克。我记得,在中学一年级时,也许还要迟一些,反正在你初学游泳之前,我们俩曾在同一条长凳上坐过一段时间。或许你的坐位在我的后面,或许你和我坐在同一排,你在中间一行,而我则在靠窗户的那一行,紧挨着席林。据说,你升人中学二年级以后就不得不戴上了眼镜,但当初却压根儿就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另外,直到你能够自由自在地游泳,开始在脖子上套着一截鞋带时,我才发觉你一直就穿着一双高腰系带皮鞋。当时,一系列重大事件震撼了世界。马尔克的纪年标准是:游泳及格之前与游泳及格之后。战争在各地——并非一下子,而是渐渐地,首先在韦斯特普拉特岬角①,继而在广播里,然后又在报纸上——爆发的时候,他这个既不会游泳又不会骑车的中学生并没感到有什么特别。那艘后来为他提供初次登台表演机会的“鸥”级扫雷艇,曾经在普齐格湾②、在但泽湾和在赫拉渔港发挥了它的军事作用,尽管只有短短的几个星期③。
①位于维斯瓦河流入波罗的海的入海口附近,德军入侵波兰后,波兰军队曾在此进行了顽强抵抗。
②普齐格湾,位于但泽西北,赫拉半岛与普鲁士西海岸之间。
③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波兰海军的大部分舰艇被德国海军和空军击沉或俘获。
波兰海军并不强大,但是很有志气。我们非常熟悉这些多半是在英国或法国下水的现代化的舰艇,甚至能够准确无误地报出它们的武器装备、载重吨位和航行速度,就像我们能够报出所有意大利轻巡洋舰、巴西老掉牙的铁甲舰和浅水重炮舰的舰名一样。
后来,马尔克在这门学问①上也遥遥领先,他可以流畅地一口气报出许多日本驱逐舰的舰名,从一九二三年改进了的、速度较慢的“朝颜”级,直到一九三八年刚刚下水的、现代化的“霞”级,如“福米塔吉”号、“萨塔吉”号、“勇塔吉”号、“德风”号、“滩风”号、“追手”号等等。
①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熟记各国军队武器装备在德国男孩中间十分时兴,作者将这种风气戏称为“学问”。下文提到的舰名及数据均与实际情况相符。
波兰海军舰艇的数据他随口即可报出:“闪电”号驱逐舰和“雷霆”号驱逐舰,载重两千吨,航速三十九节①,战争爆发前两天驶往英国港口,此后被编入了英国海军。“闪电”号现仍保存完好,停泊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