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鼠-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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⑾红白黑是当时的德国国旗的颜色。
然而,马尔克总是独自行动。他一个人坐在舰桥上的阴影里倾听着水下那凄婉的乐曲:《乡村骑士》①——海鸥在空中盘旋,海水时而平静如绸,时而掀起粼波,时而白浪翻滚——停泊场里停着两条大肚子货轮——云彩投下的阴影不时地拣过水面——六艘快艇编队朝普齐格湾驶去,船首激起层层波浪,几只拖网渔船散在其间——浪击沉船,发出哗哗的响声。我一边慢慢地游着蛙泳,一边从几根露出水面的通风管之间的空隙向远处张望——实际上总共有几根?当双手快要碰到锈铁板时,我开始盯住你。整整十五年来,我一直在盯着你!我游上前去,抓住锈铁板,眼睛盯着你:伟大的马尔克一动不动地蹲在阴影里。船舱里的唱片像着了魔似的重复着同一段曲子,直到发条转完为止。海鸥在空中掠过。你的脖子上挂着那件有绶带的东西。
①意大利作曲家马斯卡尼(1863~1945)的著名独幕歌剧。
他的身上除此之外一丝不挂,看上去颇为滑稽。一副瘦骨头架子带着从不消退的晒斑赤条条地蹲在阴影里,只有两膝是亮晃晃的。长长的、半挺着的阴茎和两个睾丸平摊在锈铁板上。双手夹在胭窝里。头发一缕一缕地披在耳际,头顶正中的发路并未因潜水而弄乱。他竭力表现出一副救世主的神态,在这副尊容下面,那枚硕大的、近乎一掌宽的“糖块”作为全身唯一的饰物一动不动地悬挂在两根锁骨之间。
至今我仍然觉得,那个为马尔克提供动力——虽然他还有若干备用的动力——和制动力的喉结,第一次找到了一个标准的对称作。马尔克闭目沉思,竟有半晌没动一下身子。因为这枚造型匀称、令他倾心的十字架有着一段不寻常的经历:早在人们以金易铁的一八一三年,好心的老申克尔①就按照古典主义审美观设计了这个引人注目的东西,一八七○年至一八七一年间稍有变化②,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八年间又略有改观③,这一次它再度更新了面目④。它与那种从马耳他式八角勋章⑤演变而来的“为了功勋”⑥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尽管申克尔发明的这种畸形怪物首次从胸前移到脖子上,并且宣称对称性为Credo⑦。
①申克尔(1781~1841),德国建筑师和画家。他根据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1770~1840)所画的草图设计了铁十字勋章。
②1870年7月19日,即法国对德国宣战之日,德国重设铁十字勋章,新添了普鲁士王冠和威廉一世(1797~1888)姓名的缩写字母“W”和“1870”的字样。
③1914年8月5日德国对俄法宣战之后,德皇威廉二世(1859~1941)决定第二次重设铁十字勋章,并将勋章上的1870改为1914。
④1939年9月1日德国对波兰宣战之后,希特勒宣布第三次重设铁十字勋章,正面图案增加米字,并标上1939,背面刻有1813。
⑤即十二世纪时马耳他荣誉骑士所载的式样为红底白星的勋章,后成为白十字骑士团勋章。
⑥原文为法文,系1740年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二世所设的荣誉勋章的名称。
⑦拉丁文,意即“我信仰”,是基督教尼西亚信经或使徒信经的名称,取自第一句:“我信仰唯一的上帝。”
“怎么样,皮伦茨,这玩艺儿够漂亮的吧?”
“真不错,让我瞧瞧。”
“受之无愧,对吗?”
“我立刻就想到,这玩艺儿肯定是给你弄走了。”
“没有的事儿。这是昨天才颁发给我的。在开往摩尔曼斯克的护航船队中①,有五艘军需船和一艘‘南安普敦’级的巡洋舰都是被我……”我们俩那会儿由着性子开心,想以此表现我们的乐观情绪;我们把《英格兰之歌》②从头至尾哼了一遍,随后又即兴编配了一套新词。在我们编的歌词中,不是油轮和军舰,而是古德伦中学的几个女学生和女教师在船上被钻了孔。我们劈劈啪啪地拍着巴掌,报出特别新闻中那些既无聊又夸张的被击沉的敌舰的数目。我们还用拳头和胳膊肘猛击甲板:沉船发出轰隆轰隆的回响,晒干的鸟粪弹了起来。海鸥再次飞来,几艘快艇驶入港口;美丽的白云似的缕缕轻烟在我们的头顶和远远的天边飘来荡去,似福星高照,又似浮光掠影;没有一条鱼儿跃出水面,天气始终不错。那个玩艺儿在抖动,绝非由于喉结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浑身都在颤动。他第一次变得有点傻气,不仅没了救世主似的神态,而且还显得疯疯癫癫。他从脖子上摘下那枚勋章,怪模怪样地把绶带两头按在胯骨上,叉开双腿,耸起双肩,将脑袋歪向一侧,滑稽地学着不知哪个姑娘的模样,那个硕大的金属“糖块”在他的睾丸和阴茎前面摇来晃去:勋章只能勉勉强强地遮住他的生殖器的三分之一。
①自1941年8月起,德国空军和海军从挪威的基地不断袭击英美开往苏联摩尔曼斯克港和阿尔汉格斯克港的运输船队。
②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德国海军中流行的《水兵之歌》,歌词作者是以描写荒原景色著称的德国诗人赫尔曼·隆斯(1866~1914)。
其间——你的表演渐渐让我感到腻味起来——我问他,是否准备把这玩艺儿留下;我还说,他最好将这东西存放在甲板下面那间暗舱里,摆在雪枭、留声机和华苏斯基之间。
伟大的马尔克早有其他计划,并且正在付诸实施。假如马尔克真的把那件东西存放在甲板下面,假如我和马尔克从来就没有交情,假如两者均为现实,即那件东西被藏在报务舱里,我仅仅由于好奇和与马尔克同班,才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联系,那么我现在则毫无涉笔的必要,我也无需对阿尔班神甫说:“那是我的过失,倘若马尔克后来……”但是我必须写,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解脱。在白纸上舞文弄墨固然十分惬意,然而,朵朵白云和阵阵轻风,按时列队进港的快艇,那群宛如古希腊合唱团的海鸥①,于我有何稗益呢?语法规则的无穷变幻又有何用?即使我全用小写,不加标点符号,我也只能说:马尔克没有把那玩艺儿藏在波兰“云雀”号扫雷艇的报务舱里,没有把它挂在华苏斯基元帅和琴斯托霍瓦的圣母之间,也没有把它摆在半死不活的留声机和渐渐腐烂的雪枭上面。他只是趁我数海鸥的时候,把那个“糖块”挂在脖子上到水下作了约莫半小时的短暂访问,在那儿对着圣母玛利亚——我敢肯定——炫耀了一番那枚精美绝顶的勋章,然后就带着它重新从船首的舱口钻出水面,戴着那件饰物穿上游泳裤,和我一道缓缓地游回浴场。他从席林、霍滕·索恩塔克、图拉·波克里弗克和那几个低年级男生身边走过时,把这块铁家伙紧紧地攥在手心,偷偷地将它带入了男子浴场的更衣室。
①在古希腊悲剧中,合唱经常起到烘托和解说悲剧剧情发展的作用。皮伦茨把沉船上空盘旋的海鸥比作合唱团,意在暗示马尔克的悲剧命运。
我含含糊糊地向图拉和她的追求者们介绍了情况,随即钻进我的更衣室,迅速地换好了衣服。我在九路车站追上了马尔克。电车开动以后,我一直试图说服他,应该亲自将勋章还给海军上尉,此人的地址我们完全可以打听到。
我觉得,他根本没用心听。当时,我们俩挤在电车后面的平台上,周围站满了星期日傍晚回城的乘客。在站与站之间,他都要松开放在他和我之间的手。我们俩把目光投向斜下方,盯住那枚系在一条湿漉漉、皱巴巴的绶带上的黑色金属。电车驶上萨斯佩农庄的高坡,马尔克没有解开缓带,将勋章拿到领带结的前面,对着平台上的玻璃照了起来。电车停下来等候反方向过来的车。我将目光从他的一只耳朵上移开,掠过荒凉的萨斯佩公墓和那些歪歪扭扭的沙地松树,投向远处的机场。正巧,一架机身宽大的三引擎Ju-52型飞机在缓缓着陆,它可帮了我的忙。
星期日的乘客无暇顾及伟大的马尔克的表演。他们带着孩子,夹着游泳衣裤,在沙滩上玩得筋疲力尽,说起话来只能扯着嗓门,在长凳之间高喊。孩子们的哭闹叫喊此起彼伏,时高时低,在车厢的两个平台之间回荡——再加上足以使牛奶变酸的气味。
我们在终点站——布隆斯霍费尔路下了车。马尔克回过头来说,他打算去干扰高级参议教师瓦尔德马尔·克洛泽的午间休息,他准备一个人去——即使等他也是毫无意义的。
克洛泽住在鲍姆巴赫大街——这是众所周知的。我陪伟大的马尔克穿过电车路基下面的瓷砖地道,然后让他独自走了。他不急不忙地走着之字形路线,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绶带顶端,来回地转着勋章,将它当成可以带他去鲍姆巴赫大街的螺旋桨和驱动器。
该死的计划!该死的行动!你真该把那玩艺儿扔到菩提树上去。在这个绿树掩映的别墅区有的是喜鹊①,他们准会把它据为己有,私藏起来,跟银咖啡匙、金戒指、钢针玉珮之类搁在一起。
①西方常把喜鹊比喻为行窃者。
马尔克星期一没来上课。全班同学议论纷纷。布鲁尼斯老师来上德语课,像以往一样把本来该分给学生的维生素C片含在嘴里。讲台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艾兴多尔夫选集》。他那老年男子的含混而又悦耳的声音不断地从讲台上传来:先是几页“无用人”①,接着是磨坊的风车、小戒指和行吟诗人——两个小伙计,虎虎有生气——有一只小鹿,令人怜爱无比——一支歌在大千世界沉睡——暖风从蓝天上吹来——他只字未提马尔克。
①即德国作家艾兴多尔夫的中篇小说《一个无用人的生涯》,下面是他的一些诗句和诗歌的标题。
星期二,克洛泽校长夹着灰色的公文包来到我们班。他走到正不知所措地搓着双手的埃尔德曼老师身边,用冷静的语调在我们头顶上高声说道:正值大家务必同舟共济的生死关头,发生了一件闻所未闻的事情。肇事者——克洛泽没有直接点名——已被开除学籍。但是,校方将不通知其他部门,例如团总部①。他告诫学生们不要张扬此事,要保持男于汉的沉默,弥补这件有失体面的行为给学校带来的损失。他还说这是本校过去的一位学生的愿望,此人还是潜艇艇长、海军上尉以及某某勋章的获得者。
①希特勒青年团的最高一级组织。
伟大的马尔克被赶出了我校,转入了霍尔斯特·韦塞尔①中学——战争期间几乎没有任何人被排除在完全中学之外。那里没有什么人会揭他的老底。
①霍尔斯特·韦塞尔(1907~1930),德国纳粹党早期成员之一,在柏林的一次政治冲突中被人打死。他创作的《霍尔斯特·韦塞尔之歌》在纳粹时期曾被当做德国国歌。
第09章
战前,霍尔斯特·韦塞尔中学叫做威廉工子高等实科中学,这所学校和我们的学校差不多,尘土飞扬,到处都弥漫着臭味。那座一九一二年落成的大楼从外表上看要比我们这座火柴盒式的砖楼更可亲一些。它位于本市的南郊,紧靠耶施肯塔森林。所以,到了秋天,当新的学期开始之后,我们两个人上学的道路就毫不相干了。
暑假期间他一直没有露面——整个夏天都没有见到马尔克的影子——听说他在一个专门培养发报员的军训营①报了名。无论在布勒森还是在格莱特考浴场都无处寻觅他的晒斑。由于到圣母院去找他也毫无意义,古塞夫斯基司铎在暑假期间不可避免地失去了一个最可信赖的弥撒助手。弥撒助手皮伦茨自言自语:没有马尔克,就没有圣餐②。
①希特勒青年团对青年进行战前训练的军营。
②这是模仿利口酒广告“没有迈耶尔酒,就没有喜庆”。下文中的“没有马尔克,就没有夏天”亦同。
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有时仍旧索然无味地呆在沉船上。霍滕·索恩塔克企图找到报务舱的入口,结果还是白费力气。那几个低年级男生到处传说在舰桥下面有一个布置得非常精美奇怪的暗舱。一个两只眼睛靠得很近、被他属下的那些傻瓜叫做施丢特贝克①的家伙,不辞辛苦地多次潜入水中。图拉·波克里弗克的表哥是个又瘦又小的家伙。他到沉船上来过一两次,可是从未潜下去过。我不是用思想就是用语言试图与他进行一次关于图拉的对话,我对她很感兴趣。可是,这位表哥也同我一样深受图拉头上那条蓬乱的羊毛头巾和她身上那股永不消失的木胶气味之苦——或许是受别的什么之苦?“这关你屁事!”她表哥对我说——或者他本来会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