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莲梦 贼部 明 杨慎抄本-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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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日午后,四静拿了疏纸又带了素菜回来,对焦顺道:“贫僧昨日在老公公家做了一坛功德,明日前村旧施主又要在小庵念一日经,这几日,贫僧不得一时清闲。”焦顺道:“那旧施主叫是前日拜忏的么?”四静道:“正是,明日是她大奶奶做好事。”说罢,就去写佛疏、办素菜,直忙到深夜。
次早,仍是四个和尚念经,吃过昼斋,那大奶奶来了,好一个胖妈妈。焦顺张了一张,不见些人,便坐在房里,听得外边有几个人讲话。
少停一刻,四静走来,焦顺问他佛堂里什么人讲话,四静道:“是前日念经的二娘,大奶奶要卖她,又恐家里有人议沦,竟叫那个买主到小庵来议论。那一家又是极讨便宜的,银色太低,天平又轻,大奶奶不肯,故此两边争执。”
焦顺闻言,心内突然一惊,问道:“老师叫晓得她要多少财礼?”四静道:“听见说三百金。爷你可知道,这位二娘手里。倒是有东两的。”焦顺道:“既如此,就烦老师对她说卖与我罢。”四静道:“这样事贫僧不去管她。”
焦顺心火勃发,竟跳出来。只见三个人,同了大奶奶,正在此争长论短。焦顺看内中一个象是媒人,就把手扯过来,问她详细。那人道:“自我做媒以来,再不见有这样悭吝。我今不要媒金,人家撒开倒干净。”焦顺道:“大哥,小弟是极忠厚的,随你说多少银子,代我成了罢。”那人道:“若然如此,极好的了。只要现银,今日就成。”焦顺道:“便是这样。”
那人即去与大奶奶说知,奶奶道:“他若出三百金,还我好银子,准天平,就许他。”焦顺诸事从命。这一家要买的还来争夺,被奶奶乱嚷一顿,含羞而去。做媒的便向焦顺说合,焦顺倾箱倒笼兑出银来,大奶奶如数收了,又添上媒金三十两。奶奶道:“看这位崔爷,是个好人,明日可到舍下来与二娘成亲,就住在舍下,待袭了官,一同回去。”焦顺暗喜。看看日晚,四静完了佛事,众人都散。
到了次早,四静道:“焦爷恭喜,今日有新奶奶了,行李不妨留在小庵,停一日来取。”焦顺谢了四静。忽见梅香来请焦顺,便同梅香仍旧到那大宅子后门,转进几处,原是一个大花园,在一间花厅坐下,梅香走进里头。焦顺呆坐几时,并无人出来,早饭还没有吃,腹中饥了。各处张望,只见花柳参差,湖石层迭,并无一人。焦顺又转过几间书屋,东封西锁,焦顺大叫几声,杳无回答。焦顺着忙,急急走到后门,也锁住了。
挨到日晚,外边几个青衣大汉开门进来,一见焦顺便骂道:“什么蛮囚娘的,私到里边。”焦顺道:“你家大奶奶受我的聘礼,把二娘卖我。”说未完,被那人劈面打来,骂道:“你这贼徒,向人乱说,什么大奶奶、小奶奶,这是吏部张老爷的花园,谁敢住在此处!扯他到衙门里去。”三、四个人,拖拖拽拽,一顿乱打,推出园门。
焦顺没奈何,走回庵来。原来庵里的行李铺盖,卷得罄空,各处找寻四静,全无踪迹。焦顺又气又饿,知道遇了歹人。无处安身,幸喜身边还存下几两银子,做了盘缠,只得回河南去。
原来四静与一班光棍做成骗局,这二娘、大奶奶乃是娼妓假装的,焦顺痴呆,堕其计中。
要知焦顺如何回去,再看下回。
第十一回 柳营散处尚留一种痴情
却说焦顺行至彰德府,盘缠用尽,只得沿途叫化。夜间无处投宿,见路旁一个古庙,就走进去,看见庙中有两人在里头。两人问焦顺道:“兄从哪里来的?”焦顺道:“小弟从京中来,要到开封去,因没了盘缠,不能上饭店,今夜要借住一宵。”两人道:“我们也是借住的,此间没有和尚,只是个空庙。”焦顺听了,就与两人同宿在庙中。
不想睡到五更,庙外走进数人,把焦顺与那两个不问情由俱索住了。焦顺还与他分辩,众人道:“我们一路缉访,恰好在这里。”索了便走。
你道为什缘故?不知这两个是强盗,众人是捕侠。这强盗就是柳林中私逃的强思文、杜二郎,因前花费资本,被程景道差官要钱粮,他两个私下逃走,后来无计可施,就在荒野处打劫。河北捕快,细细缉访,到庙中捉住,立刻解到府中,知府升堂,捕快带进,知府喝叫夹起来。两人招道:“小的叫强思文,这一个叫杜二郎,是柳林大师的手下。礼部宋纯学也是好友。”知府道:“那一个是谁?”强思文道:“这是昨夜同寓庙中的,不知他姓名。”
知府也叫夹起来,焦顺禀道:“小的开封府人。父亲是百户,陕西阵没。小的进京袭职,不期遇着歹人,把行李盘费拐去,所以孤身回家。昨夜借宿在庙中,并不晓得这两个是强盗。”知府道:“可有承袭文书么?”焦顺道:“文书在行李中,一齐拐去。”知府细细盘问,见他说得凿凿有据,就当堂释放。焦顺放后,叫化到家。焦氏与杨氏埋怨一番,焦顺含羞忍耻,同了杨氏并爱儿寻一僻静所在,耕种为活。改了姓名,叫做顺翁,隐避终身,不在话下。
却说强思文、杜二郎既已成招,知府即日申文达部。部里具题说盗招内有宋纯学一款,并波及同年好友王昌年;这是何故?因前日有个显官,要招昌年为婿,昌年不肯,故有此祸。
奉旨:
强思文、杜二郎系属叛党,该抚臣即时处决。其宋纯学、王昌年即行提究。
部臣接出旨意,即着缇骑到河南来不提。
却说宋纯学自从入赘潘家,与王昌年日日寻花问柳,作赋吟诗。一日,两人正在厅上闲话,忽见家人来报:“本府太爷并县官俱来。要见宋、王二位老爷。”两人不知其故,即忙整衣出来迎接。乃是朝廷缇骑,同着县官特来抄捉。昌年详问缘故,方晓得柳林事发,杜、强两人招攀出来的。
潘一百合家惊恐,纯学道:“你们放心,我与王年兄俱是朝廷臣子,岂因一二小人仇口欺诳,有何证据认以为真,我到京自然辩明。”遂收拾行装起身。琼姿掩泪而别。昌年惊叹花神之言以为奇验,倒安心乐意,一同进京。
两个解到京里,俱发刑部狱中。两人连夜出疏,辩明冤枉,大约说仇口陷害之话。
奉旨:
宋纯学、王昌年既有叛党口供,俟获逆首莲岸,查明具复。
两人在狱闻知此信,便商议要差人到柳林通一信息,又无人役可以付托。正在踌蹰,忽有一人进狱,来看纯学,乃是柳林李光祖。
原来光祖自奉莲岸之命即到开封,访问纯学昌年,方知为盗案牵连,被逮进京,就星夜赶到京都。两人已进狱里,光祖即将使用,知会狱官,进来面会。
纯学接见,备述其事,光祖道:“盟兄陷害,且静坐几日,侍小弟即刻归林,回复大师,另寻计策。”纯学道:“大师近日所做何事?”光祖道:“近日柳林中比前大不相同。”便把妖狐偷镜、白猿讨书并程景道败阵入山,细述一遍。纯学叹道:“当初指望共成大事,不想遭际如此。如今盟兄出来,是谁总领营务?”光祖道:“是老将崔世勋。小弟正忘了,奉大师吩咐,要与王兄说明,香雪小姐久住柳林,崔世勋就是她父亲,小弟此来。专为请二位长兄进柳林去。目下如此,当另图良策。”纯学道:“王年兄一向思忆小姐,今有确信,极好的了。”就同到昌年房里,细述来意。
昌年听了大喜道:“姨夫与小姐安然无恙,这是莫大之喜了。但小弟今日身子被禁,不能前往,奈何?”光祖道:“仁兄放心,小弟回去,自然竭力商量,决不使二位兄长受累。”昌年道:“感谢盛情。但事在急迫,不可迟缓。”光祖道:“这个自然。”说罢,辞别出狱,急忙赶路。
不隔数日,到了柳林,即入里头,拜见大师,把纯学、昌年被害情由并题疏批发等事,细细说了一遍,“望大师急速计议,救此两人。”莲岸闻言,吃了一惊,沉吟半晌,说道:“这怎么处?我若兴兵前去,又恐胜败未定,朝廷见我兴兵,倒把两人认实了。我若把银子去各处挽回,万一照定疏稿上意思,俟获我时查勘明白,哪个肯担当?”左思右想,俱不停妥,只得走至房中,说与香雪知道。小姐闻得昌年犯罪,啼啼哭哭。莲岸安慰一番,走出房来,又打发各营头领分路打听京中消息。
原来,宋纯学在狱中画下一计,央及同年好友特上一本,本内说:“各省贼寇俱系良民,向为饥寒所迪,遂至啸聚山林。如下明诏免其死罪,四处招安,则兵不血刃而贼可消灭。”这明明是激动柳林使其归顺,纯学、昌年不辩自明的意思,且待脱身出来再与大师另议。果然朝廷议抚,如陕西一路,降寇”小红狼”、“龙江水”、“掠地虎”等,督抚给牌免死。
柳林头领打探这个消息报知大师。莲岸正无算计,听得此事,便与李光祖商量,欲照例归顺,救纯学、昌年出狱,取此两人,再纠合兵马,以图后着。光祖道:“不可,倘一时失势,反被别人牵制,那时便难收拾了。纯学、昌年还宜另计申救。”
莲岸想念昌年,一时无措,只要给牌免死,弄他出来,就对光祖道:“我主意已定,你若不从,任凭你自立营头罢。”光祖道:“大师若决意要归顺,可惜数载经营,一朝分散,小将也学程景道长隐深山了。”
莲岸又唤崔世勋斟酌投降一事,世勋道:“大师要行,老夫是不可随去的。前日老夫败阵入林,倘与大师一齐投顺,朝廷理论前丧师之罪,势必不赦。不如待大师先去,老夫随后领一支兵马,只说转败为功,朝廷或可鉴谅,就是大师,以后也有退步了。”莲岸点头道:“所言极是。”
当日便定下降书,率领各营头目,就与香雪分别。香雪道:“大师,此后必定仍聚一家方好。”莲岸道:“我正为此意,所以把一片雄心丢开了。”遂收拾行装,多带金银,以备进京使用。
李光祖进堂,见了大师,拜倒在地,放声大哭,说道:“大师珍重,小将不及追随,来生愿为犬马,再报厚恩罢。”莲岸也哭道:“几年相聚,本不忍分离,无奈时势如此,不得不然了。”光祖哭别女师,单枪匹马而去。
莲岸就出了柳林,知会山东抚按。抚按出了文书,押送进京。部里闻知逆寇莲岸率领所属将校到京投降,连夜具题,宋纯学、王昌年亦具疏申辩,俱奉圣旨:
宋纯学既己辩明,但事涉逆党,着革职为民。王昌年放归,另行调用,其女寇莲岸,着刑部即时枭斩。士卒分拨各官安置。独斩元凶,以儆叛逆,余皆赦宥,以全好生。该部知道。
部臣奉旨,即时施行。先释放了纯学、昌年,然后分拨柳林将校,随着军营安置。押锁莲岸,枭首示众。莲岸出其不意,虽有银钱无从解救,自悔不听光祖之言,致有今日。猛然想起真如法师附寄一封,说临难方开,急取出拆开一看,乃是一丸红药,内中写道:
“仙府灵丹,可以假尸遁避。”
莲岸即时吃了药,听凭押至市曹,及至斩时,刀至头上,全然不痛,正像有人提她,莲岸乘势跳出法场。回头一看,见一个女人,身首异处,横倒在地。莲岸大惊,放开脚步走出京城。自想:“此去竞到河南,少不得昌年归家的。”可煞作怪,脚下行步如飞,全不吃力。
走了三、四日,到了一座大山,也不辨什么地方。忽见一个老人行来,莲岸细看,却是讨天书的老人,老人道:“莲岸妳来了,前日若非真如老师附哥灵丹,这一场患难怎逃得过。”莲岸道:“老师怎么在这里?”老人道:“特来候妳。妳如今要哪里去?”莲岸道:“要到河南去。”老人道:“妳又痴了,路上缉捕甚严,如何去得?此处不住,还要寻死?”莲岸道:“此是何处?”老人道:“这就是涌莲庵的路径,妳随我来。”
莲岸连日昏迷,恍然惊醒,不觉哭道:“我莲岸数载沉迷,终成一梦,可惜王昌年不曾见他一面。如今也罢了,且到真如法师那里去,拜谢他活命之恩。”老人道:“莲岸,妳只为恋着那个书生,致有今日,我劝妳把这念头息了。自古英雄,往往为了这‘情字’丧身亡家,妳道这‘情’字是好惹的么。”莲岸道:“老师,天若无情,不育交颈比目,地若无情,不生连理并头,昔日兰香下嫁于张硕,云英巧合于裴生,哪在为莲岸一个。”老人道:“我今若与妳辩,妳还不信,直等妳在‘情’字里磨炼一番,死生得失备尝苦况,方能黑海回头。”
两人一头说一头走,不觉渐近涌莲庵。老人道:“莲岸,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