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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第25部分

小说: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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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合的老婆争辩,这兵荒马乱的,小杂货铺关了张,没搁鱼佐料儿是瞎话,就是缺了酱豆腐和面酱。你逼我抹脖子上吊呀!
  没能耐就别熬鱼我操你祖宗!孙合骂她。
  这年头你操我祖宗我也没处给你找坟头去。
  孙合又摔了一个茶碗,江西瓷的。
  甲长听了一会儿,冲屋里说,文火熬鱼,孙掌柜您怎么变成了武吃呀?味儿正不正的,等太平了您再慢慢品吧!今儿个不是日子。
  孙合闻声出了屋,罗掌柜罗甲长,您屋里坐吧,大虎他妈妈沏茶呀,搁那小叶儿。
  小叶儿留着您自己慢慢品吧,我是公事。
  好,您公事您公事。孙合站在当院里,捏着根洋火儿慢慢剔牙,像瞎了一只眼的宋江。
  孙合饭后是要剔牙的,但有腥荤儿的时候他从不剔牙,图希个余味在口,慢慢品着解闷儿。今儿个的鱼味不正,得剔出去。
  傻篓子爹问他,没吃呀?我看你剔牙呢。
  嗐!半饱儿就觉着味不对,这是老天灭我呀,劫数。罗甲长您又敛份子钱呀?
  罗甲长嘿嘿着,孙掌柜这日子口儿您还能坐在家里吃上鱼,够谱儿啦!
  鞋底子大鲫鱼,是赵家冰窖的六少爷死乞白赖非送给我的,说改改口儿。这日子使黄货也换不来二斤鱼呀!谁敢去凿凌眼喂八路军的枪子儿。
  傻篓子爹说,莫谈国事吧孙掌柜。
  罗甲长正式说话了,矬声矬语。
  都别掌大灯,要是非掌灯不可就得使棉被捂严实了窗户,这叫灯火管制上边说的。
  傻篓子爹嘟哝。我就一床棉被,捂到窗户上去我就站着睡觉吧,窗户纸当成炕席。
  孙合对罗甲长点了点头,嘿,固若金汤呀。
  更得固若金汤。甲长从棉袍大襟底下掏出一个札子,瞅着说,每条胡同口上都得安一个铁栅栏门儿,还有铁蒺藜缠在上头,一家出一万块钱,图个太太平平。
  孙合的老婆出了屋,只穿了件夹袄全凭那身肥肉膘子挡寒。
  她说,一万块能挡住兵?
  您就买个便宜吧,比吃鱼可强多了。
  孙合说拿钱吧别让人家罗甲长候着呀,咱们得赶紧固若金汤呐。他的右眼一闪亮,左眼便也随着没滋没味地乱眨。
  傻篓子爹脱了鞋,从鞋垫儿底下抻出一张票子,挺有油性的。他递给甲长说,只当花一万块钱买了个药丸子吃。嘛药丸子?
  定心丸呗。
  甲长说,是呐,吃鱼也不治牙疼。
  孙合的老婆立在门前没词儿。她兜里一个大子也没有,锅里的鱼还是找曲达元媳妇借钱买的呐。哪儿是赵家冰窖送的。本地有句俗语,说是借钱吃海货,不算不会过,爱吃腥荤的女人,在爷儿们眼里就是贤惠。
  她冲甲长张了张全是鱼味的嘴,没词儿。
  那只黑猫趁机钻进了孙家屋里,开斋去了。
  孙合顾不上看那猫,对自己老婆说,你告诉甲长咱手头没零钱,明儿一早拿整张的票子换开,给罗掌柜送去不就得了嘛。
  他老婆明白了,是呀,甲长现时没零钱。
  孩子们在屋里嚷叫起来了,爸爸呀!猫把鱼都吃啦,你让留着明儿个吃的那一碟子。
  孙合揉了揉混浊的左眼说,那就是我给猫留着的,正好正好。
  是啊,有腥荤儿早下肚别留着了,说不准哪一天黑下八路军就要攻城破关的往里开。罗甲长捧着札子去叩曲达元的风门子,之后就进了屋。进了屋他就叫了声二姐呀你歇着呐。
  她娘家是开鞋铺的,罗甲长叫她二姐是沿用了在娘家当闺女时的称呼。这一程子她活得有些恍惚。丈夫在家她觉得自己当了媳妇,丈夫不在家她又觉得自己仍抱着鞋楦子当闺女呢。
  你那曲大少还没回窝呀?真是个不顾家。
  小媳妇正躺在炕上偎着一岁多的孩子,慌忙起身扣严了大襟,把雪白的奶子装进怀里,说罗掌柜坐罗掌柜坐。她胸口的白光刺了甲长的眼睛。
  你哪来的奶水喂孩子呀?还没开过怀儿。
  让他嘬嘬,哄着孩子睡呗。她说。
  罗矬子一身热沙土的气息,闻着很燥。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又马上站起了身。
  咯着您啦?曲达元媳妇脸上陪着笑。炕上铺着两床缎子被红官绿娘子。她伸手从那床红缎子被窝里摸出个物件。是焐炕的热壶。差一点儿让您给坐碎了,她对他说。
  甲长脸色泛出了酸气,说曲大少一弄就是几天不着家,你天每天黑下还给他焐好了被窝儿呀?白搁工夫。
  她笑笑说,焐得了预备着呗,说不定他嘛时候就回来,最爽神。
  嘿,曲大少是几时回来几时舒坦呀,有福之人不用忙,没福之人跑断肠。罗甲长边说边打量着裱糊得雪洞一般的屋子。炕下边摆着一只木头箍的红漆尿盆儿,门后边的墙上挂着一根死长虫似的皮鞭子,案子上蹲着一把油光泛亮的宜兴紫砂茶壶,炕上盘腿坐着一个水灵灵白嫩嫩俊巴巴的小媳妇。
  罗甲长坐不住了,起身从怀里往外掏东西。一包白瓜子,一包黑瓜子,一包大仁果,一包小松子,最后他掏出一包炒白果。
  您那炒锅还开着呢?真是卖了缺宝儿了。
  你要是心里不忍,就给一千块钱吧。
  您这是赔本赚吆喝呀,怪不合适的。
  他用目光在她身上揉摸了一遭,见她没觉知,就说,你到嘛时候也离不开这些零嘴儿。嗑吧嗑吧,过年的时候给我绱一双棉靴头儿吧。
  那床红被窝里一拱一拱露出个脑袋。
  罗甲长急了,对这只黑猫说,你倒挺美,吃饱了上这儿睡觉来了,趁着曲大少不在家。
  她低着头说,被窝呗,人睡猫睡都是睡。
  甲长往外走,小声说,这个曲大少,操!
  小媳妇恼了,甲长您怎么口出不逊呢,孩子他爹也没碍您的事儿呀。
  孙合还站在当院里聊着呢,说的是泥人张贱卖海张五。罗甲长这才想起忘了找曲家小媳妇敛那一万块安铁栅栏的钱。
  三
  天愈黑就觉着愈冷——大街两边的店铺们冻死了似的,不喘气了。往日里正是夜市火爆的时分,人们打着灯笼买,摊主打着灯笼卖。傻篓子随着出夫的队伍往西边开去,他想起自己的四个娘的尸骨都埋在西营门外,就想亲娘活着的时候的模样。
  爹命硬,娶一个克一个,留不住。傻篓子是他爹第二个老婆生的,三岁那年发热病吃多了凉药,变得由里到外全傻了。他在爹开的小土杂品铺子里当伙计,拉着辆排子车给买主送货。他爹正谋划着给他说个媳妇。他说不要。
  瞅见护城河也就瞅见战壕了,还有洋灰打成的碉堡。那河结了冰,黑下看着泛亮,像城里的一条大街。真正的城墙前清的时候已经被洋人逼着拆了,傻篓子家还有一块城砖呢,垫在泔水梢底下长了青苔。
  现今的城大了,护城河扩到开洼里,远处是坟茔,住着男鬼和女鬼。
  傻篓子想起来了,刚才路上见到了曲达元,从二道街蹓跶出来,正奔南门脸儿。曲大少光着脑袋,怀里揣着个物件,鼓鼓囊囊往前走。
  傻篓子便不由自主咳了一声,很响。
  他有个毛病,见了曲大少就犯咳嗽。
  忙着赶路的曲大少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停脚步也没言语。
  没人知道,傻篓子有个好鼻子,他爹都不知道。傻篓子能闻见曲达元的味道。无论什么时候,那个终日在外闲逛的曲大少一步迈进院子门槛儿,傻篓子就咳嗽了,也不多咳,一两声。那意思是说,我早就知道你回来了。
  都说傻篓子的亲妈在娘家作闺女的时候养过一条大黄狗。
  这畜牲聪明灵利赛过清朝的翰林。傻篓子小时候发热病许多次躺在姥姥家炕头上喊它叫狗舅。那大黄狗就尽情尽义舔他的鼻子,没完没了。
  傻篓子搂着大黄狗说香。
  夫们开始干活儿了,往壕沿上垒那装满了冻土的草袋子,牛腰一般粗。
  我娘的坟让这战壕给掘了吧?我认识坟前那块碑。傻篓子犯了寻思,心里惦着娘。
  往壕沿上垒草袋子的一瞬间,他心里打了个闪儿。我们货底子里也有这路草袋子呀,我爹怎么盘在手里不卖给国军呢?爹比我还傻。
  想着想着肩膀上就重重吃了一枪托子,生疼。那些抱着大枪的兵们一个个缩成肉蛋,只有打人的时候身子才猛地一伸展。
  傻篓子想说你别打我我娘的坟在这,你同着她这么打我她看见了心疼。话却冻结在嗓子眼儿里了,喝一碗热水才能化开。
  城防都是夜里修的,天亮夫们就往城里返。傻篓子不盼天亮也不盼天黑,只盼能找到娘的坟头把尸骨拾回去,带进城,娘死了还住在这两军交战的地界上,太不仁义。他想。
  天蒙蒙亮的时候,夫们往城里返。傻篓子蹲在壕里拉了一泡屎,误了时光,就落在出夫人们的尾巴上。他冻得用双掌护着鼻子。
  夫们一个挨一个团团着身子走着,半僵的腿一步接一步往前挪动。从一片乱葬岗子当间踩过去,傻篓子左一眼右一眼看着坟前那些石碑。走出乱葬岗子了,他有些留恋,回头看了一眼,脚下步子随着就乱了。他穿的棉靴头儿原本就大了一寸半,步子一甩右脚这只便离开了袜子,飞了出去。
  别人的鞋穿在傻篓子脚上,注定了不牢靠。鞋跟袜子亲不到一起,好象有仇。
  这双棉靴头儿是曲达元弃下来的。曲大少生就一双东奔西跑不着家的大脚。
  棉靴头儿居然飞出五六尺,栽在冻土上。
  傻篓子提了提裤腰,抹了一把鼻涕,疲舸舻勺拍侵慌芰说拿扌
  我怎么就穿不住你呢?跑了。
  得把它拾回来,穿在脚上。傻篓子朝前凑上一步,猫腰伸手又闻见曲达元的味道了,他心里说。他又凑上一步,去抓去摸那股愈来愈浓的味道。他耸耸着冻得透红的鼻子。
  总觉着曲达元的味道跟别人的不一样。
  一把刺刀闪着吃肉的寒光,将傻篓子跟那只棉靴头儿隔在两旁。
  你瞎啦!路两边埋满了地雷,把你炸成拆骨肉你就美啦。大兵晃着刺刀骂他。
  这靴头儿是曲嫂子借给我的,得还人家。
  娶嫂子?娶兄弟媳妇也不让你拾鞋!
  傻篓子赤着右脚往城里走。曲达元的那只靴头儿挺安稳地躺在布满地雷的开洼里没法子跟人回家了。
  进了南门里,身后跑过去一辆洋车。车夫好象认识他,喊了一声傻篓子。
  傻篓子瞅见洋车上坐着个戴礼帽的买卖人。
  洋车拐进了二道街,奔东去了。
  肚子觉出饿了,傻篓子很想吃两个炸糕喝一碗杏仁茶。他知道南市水元德的味道好,孙合是那儿的熟客。
  走进胡同,傻篓子赤裸的右脚上的脚趾已经冻掉了。他的腿早就麻木了,没觉出脚上丢了些零碎儿。
  直奔曲家屋里,他从左脚上脱下那只棉靴头儿,举着说,曲嫂子这只还给你吧那只我丢在地雷上了,先欠着账。
  曲家小媳妇正对着镜台梳头,傻篓子觉得屋子里坐着两个曲嫂子,一模一样都是水红裤子水红袄,粉扑扑的脸蛋儿。这时候镜里镜外的两个曲嫂子同声说,剩下的这只棉鞋你挂到院里树杈上去吧。
  给我跑一趟水铺,沏壶茶来。
  再买一把引火用的苇子。
  那只刚刚起床的黑猫窜上来嗅着傻篓子那已经伤残的右脚。
  傻篓子一声一声哭嚎起来。
  哭声惊扰了他爹的回笼觉,起身披着棉袍子朝当院里嘟哝着。
  我还没死呢。你就跑回来哭丧。我问你那城防修得结实吧?
  真的固若金汤
  四
  老娘们比老爷们儿起得早,睁开眼珠子头一件寻思的事儿就是吃食。孙合的老婆揉着眼角的眵目糊盘算着今个怎么混到天黑。炕上睡着一个爹五个崽子,睁开眼就得找她要有滋有味的吃食。
  孙合这一家人的日子混得真叫跌宕:作三天阔佬,当十天穷鬼,一龙一蛇。
  孙合的老婆摸摸索索筹备东西了,一件又一件掖到大襟底下。心里说,是啊大丈夫不挣有数儿的钱,可你也不能没个准稿子呀!没吃的啦全家坐在房上去喝西北风。
  只要有吃有喝,孙合决不去跑街,天每天抱着茶壶饮嗓子,一嘴马派老生唱不完。
  兴许这就是天津卫老爷儿们过的日子。
  她出了院子门,胡同里就听见了水车响,是挑水的大用子来了,厚厚道道一个小伙子。
  她数落大用子,今儿个你发呓怔?有这么早就给人家挑水的吗,人都在被窝儿里呢。
  大用子挺为难,说是怕人家给掐了水流儿,早挑满了缸早放心。说不定什么时候攻城呢。
  那你先给我家水缸挑满了吧,别闹醒了那爷儿几个。回头我给你钱呀大用子。
  她拿腿就往下边走。下边是城里人对当年租界地的称呼。那边地势低。往下边走去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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