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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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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
  金铁萍把铺盖搬到了车间,一天要干上十五六个小时才罢休。我看出她燃料将尽。
  形势愈发严峻了,首批交活儿的一百件任务增到了二百件,市生产指挥部拍了板。
  每天从早七点要干到晚上九点之后才能洗手。天天班后都有一个总结会,训人。
  黄巫婆决定午休的半小时取消,咽下饭就抄家伙干活儿:
  “主要是精神状态在作战!”
  吴大队长几天断了腥伙儿,讲话没大气力,像个老太婆在念经:“向金铁萍学习,她爹前天死昨天火化,她根本就没请一分钟假。大闺女来了月经不歇照样干!男子汉还能吗?
  “母美玉表现也可以,从大干到现在天天在天上飞,没坏过天车!该表扬。”
  母美玉累得有气无力:“上班八年了头一遭让吴大队长表扬咱,累死我啦。”
  金铁萍团缩在角落里抽泣起来:“爸”
  母美玉关心道:“我看你痛经的老毛病又要犯,小心可别坐下病后悔一辈子。”
  散了会,翻砂场上处处都是无声的呻吟。
  我累得回不了家,就住下了。许多人都住下了。空间爆满。
  包骏小屋左右的那两间空屋,有农村家属来探望爷们才在那里居住几天,号称“配种站”。据说这里创造了近一个连的生命。如今那里躺满了疲劳过度的翻砂汉子,说梦话都喊:“别大干了小干吧!”
  黄巫婆干瘦的女人却精力奇盛,她好象一天二十四小时也不合一下眼,四处出没。
  过度疲劳也失眠,我躺在烘干窑里硬是睡不着觉,就披上衣服出了窑门,往黑乎乎的翻砂场上蹓跶,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掂念金铁萍。她父亲刚刚去世,弄不好她也得心力交瘁躺下起不来。
  白天记者又来采访她,她最后居然说记者我求你过几天再来吧我没力气说话。她这番话那记者惊得半天才张嘴:“铁姑娘千万不要流露消极情绪,让外界知道了影响不好。”
  我看见林志刚站在金铁萍住的小屋门外叫着她干活儿的号码:“七,你出来咱谈谈心”
  屋里小声呻吟:“八,你快走吧明天大干。”
  林志刚从我近前走过却没发现我。我听见他嘟哝着:“明天大干?我现在就去自己大干。”
  翻砂场比夜色更黑,远处冲天炉台子下亮着两个红红的烟头儿,有人的动静。
  李吕子:“一条道摆着,你给我从这儿滚蛋,滚回内蒙古我也管不着,反正你得滚开。”
  包骏:“我滚?可吴大队长不放我走。其实他没有我走留的决定权,我能不能动弹得公司那个‘清查办’决定,他们把我挂在这儿就不管了。”
  李吕子:“不滚蛋也行,往后不许你修理她!”
  包骏:“我是被迫的不能自拔”
  李吕子:“难道还让我帮你拔?早晚我杀了你算完事!”
  包骏:“拜托了,让我来迎接这个伟大的日子吧!”之后又说,“你跟她好好过日子吧,她不是坏人,只是色染得太黑了,黑得很纯洁。”
  我听见李吕子给了包骏一个耳光。
  走了一只红红的烟头儿,剩下一个亮着。
  只隔一会儿就来了一个人,听那如夯的足音,我断定是母美玉。她扑到包骏烟头儿近前就哼哼:“你也学会了抽烟?有什么苦闷呀!”
  接着就是一阵子激烈的缠绵:“你多少天没跟我了”我生来首次听到女人能发出这种声音。
  包骏居然小吼:“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修理天车!我当人不当牲口”
  母美玉抽泣:“你始终拿我当牲口?没良心!”
  “我就爱你这种有文化的粗野味儿!”母美玉重重倒在了黑砂地上。这地好肥沃”
  一道手电光刷地亮了,像贼星照亮天地。
  “不许动!”是黄巫婆的声音。
  手电光向四外打扫战场,我也被捕了。
  包骏大声说:“出了成绩,这一次公司‘清查办’就该想起我这个入库的人啦!”
  把犯错误叫做出成绩,落难关头包骏依然能够操着翻砂工式的幽默来抒发情怀。
  往审案的办公室走,黑灯影儿里我瞅见垂着脑袋的林志刚也随了上来,我很觉意外。
  包骏置生死于度外关心着林志刚。
  “你也犯了错误?”
  林志刚完全成了一只“软蛋”,十分委屈地说着自己的案情。
  母美玉鄙夷地说:“没出息!”
  “我躺在芯盒子里自己跟自己打仗,挺解乏的。谁知黄科长从头看尾,刚刚出了胶水她就把我给逮住了,妈的倒霉!”我说:“自己弄自己不算大错误,不过肯定影响你纳新的速度。这就叫玩物丧志。”
  林志刚沮丧至极:“那咱就先不入呗!”
  住下没走的翻砂汉子全起来拾乐儿了。
  马庆善的那头黑驴也没睡,像表示声援。
  十三
  曲建新突然失踪,三天没见他人影儿,像是长征去了。我被调往西路,跟金铁萍搭伙干活儿。我编号十三。
  我说:“妻,能坚持下去吗?”
  她点点头:“是叫我五六七的七吗?”之后就用一种温度较高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人累乏了,极需要支持。我说:“不是五六七的七!”说完我的心就咚咚疾跳。
  她幸福地闭了一下眼睛:“你”
  那夜晚我被捕之后,因查不出任何罪错黄巫婆就释放了我。
  她说:“以后晚上不许乱走!”
  也没见对其他案犯采取什么措施。据说是因支农大干没时间开批判会,“运动后期”处理。
  那只高高的脚手架终于搭成了。于是李吕子游离于热火朝天的大干之外,准备登天改字。
  我问:“吴大队长同意调你老婆离开这儿啦?”
  李吕子说:“实践出真知。”
  看来,我们很快就要“工业学大庆”,回到正确轨道上来了。
  忙得人们广播听不见报纸看不着,分明住在一个黑乎乎的孤岛上,越干越傻。
  只有在厕所拉屎的几分钟,才能只争朝夕地扯上几句话,短暂的像是在开会前试验麦克风。我发现人们憋得恨不能跟母猪聊两句。
  我憋着尿,猛然想起包骏对我讲过的“马庆善规律”,心中就一阵紧张。
  “一出现重大路线斗争,没几天马庆善准杀驴。上次传达林彪叛党叛国的中央文件才两天,马庆善就把驴肉扔车间门口,吴大队长拖走就炖了。”
  我问包骏这到底是为什么?包骏说马庆善极有可能患有心理紧张症,不杀驴不足以冷静下来,所以他就杀呗。这仅仅是一种揣测。
  包骏打从作案被捉,反而显得比过去开朗了,见了我就说:
  “我可熬出头了,不易。”
  太平无事,人们一个心眼儿是大干。
  每天的全体大会改在中午饭后,因为晚上不知干到什么时候才收工,开会效果也不好。
  吴大队长在会上第十八次表扬金铁萍。
  黄巫婆说明天就要给我们的压把井身披大红花交给贫下中农去学大寨了,大家要打好第一战役准备第二战役。
  我发现黄巫婆更瘦了——皮底抽肉只余下一把骨头架子立在那里发言。两个黑眼圈儿似戴了一副老花镜,目光迷离魂已出窍。
  母美玉很后悔:“黄科长本来夫妻两地生活就阴阳失调,那天夜里先逮林志刚的个体案件,后又捉了双奸,她眼珠子哪经得住这种滋补呀!”
  这话是母美玉说给金铁萍的。自从案发,这两个大干的女杰就睡到了一个屋里求太平。
  据说母美玉向黄巫婆坦白的太具体了,有声有色再现了当时的高潮场面。黄巫婆当时就大脑缺氧一头晕在办公桌前。苏醒之后她有气无力地指着母美玉说:“你交待的很不彻底”
  火焰烧心,于是中午的大会上黄巫婆也只能强撑着身子给大家训上几句话,保命要紧。
  大会散了人们就干活儿。李吕子已经提着罐握着笔立在了高高的天上。
  吴大队长和黄巫婆立在地上,抬头督促着他。
  李吕子突然喊:“我上天不是来改字的!”
  吴大队长了解自己的族人,吓白了脸。
  “不把我老婆从这黑天黑地的翻砂场调出去,我就跳下去不活了。”
  黄巫婆:“你敢自绝于人民!”却有气无力。
  李吕子:“黄巫婆你再叫唤我送你去喂驴!”
  吴大队长说小祖宗我同意调走你老婆你千万别跳下来你还有福没享呢得活着。
  “签字!”天上扔下个纸团儿,系着一根白线。看来李吕子蓄谋已久准备十分充分。
  吴大队长看都没看就抢了黄巫婆身上的笔签上了大名:同意。吴大边。
  李吕子捯着白线儿把纸团提了回去。
  黄巫婆嘟哝:“母美玉在翻砂场上干得挺喜兴的,为什么要调她走呢?荒唐!”
  吴大队长说李吕子你下来吧小心踩空了。
  黄巫婆:“他还没改字呢,快改!”
  吴大队长急了:“你混蛋!他心思这么乱还改字儿?掉下来摔死你他妈的负责任。”
  黄巫婆元气大伤,一屁股坐在黑砂地上了。
  翻砂工坐在黑砂地上能补阳。黄巫婆坐在黑砂上却不能滋阴只能折寿。
  吴大队长以革命名义吼她:“你快起来!”
  黄巫婆惊惧地看着黑天黑地浑身散了架。
  人们唱起来了,却不误手中活计。
  “翻砂翻砂,翻一个变俩,翻俩变‘仨’。”
  车间外边黑了天,片刻就浇下来旱年的第一场大雨,雨太野了,当夜翻砂场泡汤成了沼泽。
  母美玉逢人便问:“咱们铸压把井还有用吗?”
  吴大队长:“目光短浅!明年就不旱啦?”
  我们在大雨之后继续大干,决不妥协。
  传来曲建新的最后消息:他上吊死在引河桥河滩的树林子里。
  吴大队长蹲在地上抽烟:“那天他缠着我说那件事情不是他干的。我心里烦,就对他说那件事情确实不是你曲建新干的你洗干净了。他听了之后大叫一嗓子就跑了。啧!死啦。”
  曲建新终于盼到了这天,被别人确认无罪之后他就干净利索地吊死在一棵被虫子蛀空了的老柳树上,上天国当良民去了。
  黄巫婆气力将尽没说“曲建新自绝于人民”。
  第二天她就请假去大三线山里边看她那当大官儿的老头子去了,归期难卜。
  支农大干的第一战役大获全胜。包骏找到吴大队长:“党代表都请假去看爷儿们了,我也该回家去看爱人了吧?”包骏打从进入翻砂场首次使用“爱人”一词,虽说他依然一身道地的翻砂工扮相。
  吴大队长犹豫:“你的花案还没了结”
  “我又不是到白区去,反正一个天下呗。”
  “快去快回,赶到黄婆子之前到这儿。”
  包骏见了我,托我去市里给他买一张去赤峰的票,越早越好。他说:“碾砂机给累坏了,又叫我中午抢修。”他终于改行不再抢修天车了。
  据说昨晚收工后,他给以李吕子为首的听众们讲了一个故事。我没在场,据说那故事很荤很荤,大家很开心,只有李吕子没笑。
  我跟金铁萍一块干活儿。她朝砂模上刻上“7”,我朝砂模上刻上“13”,这是黄巫婆送给我们的封号阿拉伯数码。
  我发现一种液体浸湿了她的小帆布工作裤,是我平时不敢盯看的那个位置,就猜想她一定很痛苦。她埋头用铁冲子充着砂子,不吭不响。
  我就时不时偷眼看她。她好象有些踌躇,当她偷眼看我的时候,我低头做良民状。
  当我再度偷眼看她的时候,我凝住了呼吸。
  她高高举起铁冲子,向自己的左手捣去!
  我与她同时尖叫起来。
  她左手的两个指头被砸得血肉模糊。我冲上去将她横身抱在怀里,向厂部保健站小跑。
  “你为什么故意砸自己的手!”
  我无法承受同类者这种非人
  的自残行为,就怒吼。
  “别喊”她软绵绵横在我怀里,“坚持不住了,我跟你坦白吧。我、我血崩呀不好意思歇私人的假。砸了手是为公,为公歇假不还有些理由吗?”
  抱着这个软绵绵的身子,我觉出她是个女人了可怜的女人。她交出两个手指换取一次忐忑不安的休息。我哭了:“放心我替你保密!”
  冲进保健站小院时,我冲她说:“够了结婚年龄我就要娶你!
  听见了吗?妻!”
  她昏了过去,脸上有一丝惨笑。
  我冲白大褂们喊:“谁要敢给她截肢我就杀了他!”
  我身上浸着金铁萍的血返回车间。
  包骏已经死了!翻砂场上静得恕
  中午又召开全体大会布置第二次战役的大干。会散包骏去修碾砂机,他在仓口挂了个“中午检修”的纸牌子就钻了进去。
  那碾砂机的碾轮重过地主老财的磨盘,而那刮板,却像野猪的獠牙一般。
  李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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