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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第10部分

小说: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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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母师傅你吃了吗我这剩了两烧饼。
  金铁萍小声说“我饿”
  :
  母美玉乐了:“有金铁萍还轮得上我吃。”
  她嘻嘻哈哈去女工更衣室“换皮”去了。
  金铁萍吃着烧饼说:“你一点儿都不关心同志,你应当多多关心同志”
  我说:“那我就先关心关心你,你能考好吗?”
  她犹豫了一下,说:“能!你也能。”
  临近上班的钟点了,翻砂场上渐渐升温。
  地坑周遭,陆续蹲下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一张张嘴比赛着嚼动,吞吃着早晨的“原料”。
  我和金铁萍被嚼动不已的嘴们包围着
  活像两只落在锅
  底的大型荷包蛋。
  曲建新也来了,蹲在坑边儿吃着一种很圆很胖却很便宜的面包。他吃相还留有几分斯文。
  我一下子就想起母美玉那面包状的肥臀。
  这肥臀毁了曲建新的大好年华。
  翻砂场上,曲建新的学历仅次于包骏而居于亚军位置:技工学校铸造班的高材生。
  那一年的“七零工程”大会战,誓师大会人山人海,把一个空空荡荡的大车间挤了个水泄不通。人挤人,乱了阶级阵线。远处讲台上,市生产指挥部的军代表正在讲话,大意是说一定要把制造六千吨水压机的战役打好,向党献礼。突然,人群里的母美玉哇地哭嚎起来,惊动了整个会场,中断了军代表的讲话。她边哭边叫母猪闹圈似地往外挤。人们闪开一条通道,为的是拉开距离欣赏她屁股上的西洋景裤子上沾满了粘乎乎白花花的“胶水”。后来母美玉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硬是搅得誓师会没有开成。
  气得军代表举着老花镜在台上大喊:“抓住那个坏蛋戴上帽子!”
  会后立即成立了专案祖,连夜工作,要求母美玉提供线索。
  参加誓师大会的人太多了:本厂的外厂的,年老的年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母美玉提供不出任何一点细节,专案组就挑灯夜战。母美玉被逼急了:“我只记得喊口号的时候曲建新站在我旁边,可我觉着不是他”
  立即在单身宿舍被窝里拖出了曲建新,审。
  小黑屋里关了曲建新三天。他气疯了,用脑袋撞墙表示自己的清白:“绝对不是我干的!我阳萎”。
  审案的人说:“早坦白早痛快,羊尾牛头都得认罪!”
  曲建新捂着满是泪水的脸说:“不是我,不是我”
  最后,六千吨水压机造成了,曲建新的“花案”也不了了之。
  曲建新这个书生型翻砂工迷迷糊糊又获得了自由,但根本没给他下任何结论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不可知”。
  于是母美玉乃至整个女性世界的肥臀成了他人生的最大禁忌远远见到母美玉或活的女式肥臀他就惊得逃之夭夭。
  于是清洗自己的不白也成了他人生的主要任务。曲建新吃尽了面包,抹了抹瘦脸,瞪起了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睛,蹲在坑沿上又运出气来说:
  “我当众宣布,那件事情不是我干的!”
  没人搭理曲建新,他绝望地瞅着金铁萍。
  “金铁萍你是党员你的识别能力强,你说那件事是我干的吗?”曲建新十分痛楚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像在拔草。
  金铁萍慌了:“别跟我说,我不懂那种事情。”林志刚来了,见地坑四周蹲着这么多看热闹的人,他就兴奋,冲前一抱拳,眨着小三角眼说:“天王盖地虎!”
  没人搭理林志刚,空气十分沉闷。
  天车动弹了,母美玉在天上喊:“我可盼到你们出师啦!两公一母”
  听口气她分明是在买螃蟹。
  曲建新不抬头却听得清是母美玉,他未见其臀先闻其声,站起身拔腿就吓跑了。
  众人议论:“曲建新要是国民党总统就好了,咱让母美玉扭着大屁股过海峡,当时就能收复宝岛台湾!”
  有人反驳:“就怕美国第七舰队不在乎这只大屁股,人家给你来个‘奸腚’不移怎么办?”
  金铁萍问:“什么坚定不移呀?美国佬。”
  林志刚雄纠纠地说:“等出了师再告诉你。”那语气表情使人觉得美国人里有他一个表舅。
  翻砂工的谐音法能把一个美丽的世界变得无比丑陋。他们深深掌握了汉字的奥秘。
  “当当当!”李吕子敲响了那只铁的屁股。
  包骏赶到地坑沿儿蹲下,自言自语。
  “灵长目,今天你们大喜啦。”像要出红差。
  “砰!”车间外面传来一声枪响。不知是谁又趟上了草丛中下的线儿枪吃了一身火药。
  一会儿就传来火线快报,探子大声喊:
  “马庆善的黑驴光荣负伤!”
  五
  吴大队长终于驾到了。我们三个即将“初湿”的人蹲在地坑里抬头望着他。满天都是“星星”乱眨动,那是地坑四周看热闹的人们的眼珠子。
  金铁萍面色惨白,小声对我说:“刘直你问问他考咱们什么呀?”
  她声音发颤。
  我则小声鼓动林志刚:“你问一问”
  林志刚很英雄:“考什么呀吴大队长?”
  看热闹的人们异口同声:“烤白薯!”
  吴大队长像是喝了什么魔汤,醉醺醺的模样可嘴里却没有丁点酒气。
  他说:“工业学大庆,咱们讲究真刀真枪考出水平。谁在这吱嘴就是严重错误。俗话说河边没青草,不必多嘴驴。哎,马庆善的驴死了吗?”
  不知是谁应了一句:“你表弟还健在。”
  吴大队长居然嘿嘿笑了:“巧嘴儿!嗯,开始考试吧,开始。”
  根本没见到模型,铸什么呀?
  金铁萍求援似地望着师傅。
  林志刚傻巴巴看着李吕子,一派茫然。
  我只能不错眼珠盯着吴大队长。
  他一寻思,问我:“马庆善没来?”
  “他徒弟出师考手艺,怎么能不露面呢?”
  吴大队长一挥手:
  “去叫他来!还苦大仇深呢。”
  李吕子立即奏本:“你的线儿枪揍了他的驴,他来了非拿你当驴骑不可,两便吧。”
  吴大队长:“群众斗群众,误会。那就开考吧。上午造出型来下午浇铸,出了活儿我当场判分儿。干吧!”
  我说:“到底考什么呀?哭了半天我还不知道谁死了。”
  吴大队长一捶脑袋:“起早杂碎汤喝多了脑子发粘。考手考手,明白了吧。”
  林志刚:“当然考手,我丫子在大头鞋里歇着呢!吴大队长脚
  你糊涂啦!”
  “你再满嘴乱喷我可买手纸去啦!我是说让你们一人铸出一只手来,懂吗儿子?”
  死一样寂静:铸人的手!绝活儿呀。
  我们三只小动物就这样疲舸舳鬃
  像憋了一个世纪的
  干屎拉不出来。
  金铁萍强迫自己笑:“咱头一回听说铸手”
  林志刚憋急了:“干脆我剁下一只手给你吧!”
  吴大队长吼了:“住嘴!我不收购猪蹄狗爪子,我要铁活儿。
  再顶嘴延你半年出师。”
  铸手。我知道必须铸出一只手来才能出师,尽管我害怕出师。我不再出声,扒拉一堆潮乎乎的煤粉砂,思谋着怎么个干法才成。
  马庆善扔下我这个徒弟不管,蓦然我心中泛起一股“孤儿”
  感,其实谁也没死,榫子都挺结实的。大主意自己拿,往疯里长吧我想。
  抄起刮板我打了个地势,扫出个平面把左手展平摁在上面手心上的纹络就印在黑砂上了。裸露着的是手背。手背上是青筋毕露,死蚯蚓一般。我右手是自由的爪子,抄起铲勺沿左手廓线压出一个界面,就分出了上下模。我是“独扇儿”,用一只砂箱。那砂箱《西游记》书本般大小,上下两集那么厚。
  我听见蹲在地坑沿儿上的李吕子的低语。
  “抽烟抽烟,吴大队长我求你了,把母美玉从这儿调出去吧。
  她一调走就等于我尽了最后的责任救了她,我立马跟她散。”
  吴大队长也是小声:“你想散,现在就散呗!调她走有什么用,她肥她瘦干你屁事。”
  李吕子声音悲凉:“她不懂事情深浅,不离这黑砂地她就快淹浸死啦,这个傻蛋!”
  “人家母美玉活得挺自在,你这是瞎操心。我看她离了黑砂地没准儿一天就死!咱这儿可是大补呀。”
  据我所知,李吕子从来不求人。这次他为了自己的老婆来央求吴大队长,我猜想是出于他对母美玉的最后疼爱。
  李吕子认为翻砂场是活人的坟莹。
  母美玉认为黑砂地是健身益心的乐园。
  所以虽是“上下扇”的关系,夫妻几年就连一个崽子也没有制造出来,全面停产却又白白浪费着光阴。
  羊师傅小声提示金铁萍:“左手当模子。”
  李吕子已停止与吴大队长的谈心,绕到另一端去了:“林志刚快干呀!在手指缝里开边。”
  众人议论:“林志刚的祖先是个后进猿人,从树林子里下来得太晚啦!”
  我制出了下模,心中稳住了,又将那扇砂箱扣上,柔柔的黑砂淹没了我的左手。
  林志刚飞眼儿看见我的活儿路,很不屑地抬头问:“吴大队长我铸出个拳头行吗?五指紧握有力量。”
  李吕子忍不住了:“吹牛!拳头怎么出模?你浑了。”吴大队长大声说:“有屁都一边放去,闭嘴。”
  我往砂箱里噇着黑砂。这时我觉出自己是个被缚的人了,五指溶在砂子里,化了。听得见血脉里哗哗流淌的红汤子,连通了黑壤的经络。
  金铁萍突然小声抽泣起来。
  “又没抗旱,小金子你求哪家子雨呀?”
  金铁萍愈发悲伤:“我想起了我爹,他半身不遂”她的左手也已埋入砂中成了黑壤的小俘虏。
  林志刚好大喜功,已进入“全身不遂”了。
  这时包骏凑到吴大队长身旁,不紧不慢地说道:“马庆善正在龙门吊车底下磨刀呢,不知他是要杀你还是杀驴”
  吴大队长笑着说:“马庆善杀了我他替我供养农村老家那六个崽子和一个娘儿们呀。”
  包骏说:“杀不起你那就杀驴吧。”
  吴大队长:“包骏你拿我开心?驴比我还强呀!你又跟我耍墨水味儿的心眼儿,没改造好啊你。”
  包骏十分郑重:“我一定努力改造你勿念。”
  我们三个人的左手都已埋入小砂箱中。远望,你会以为三个小动物拽着一个黑色地球。
  有人高喊:“吴大队长厂部来电话叫你去开个紧急会!听口气是屎到了肛门啦你快点儿。”
  吴大队长条件反射打了个哈欠:“操!”
  天车动弹了,吊钩徐徐落下来,停在金铁萍头顶上方。母美玉身子探出驾驶窗口,一双硕乳在蓝布工作服里摇摇晃晃顺从着黑砂的万有引力满是滋补给了人们贪吃的眼珠子。她喊:
  “金铁萍你累就把脑袋靠在钩子上歇一会儿,别泥胎一样怔着。”女人最疼女人。
  金铁萍:“得从难从严呀!”声音已经发粘了。
  母美玉:“出了师我再骂你吧,现在你还消化不了有营养的东西!你快出师吧出师吧。”
  林志刚埋着左手痛苦地喊叫:“我、我憋不住啦!上厕所”
  李吕子:“拧紧你的水龙头!坚持到底!”
  母美玉在天上嘻嘻地笑个不停。
  有了响动。马庆善走进了翻砂场:一瘸一拐的人,身后牵着一瘸一拐的驴。
  那黑驴远远就冲我眨着眼睛。
  我觉出左手已折在黑砂中了,就地掩埋。
  冲天炉哼哼起来了,下午会有铁水铸我们的手的。
  六
  翻砂场的景致一天三变,是铁铸的漓江山水。大清早上只见四处都支立起铁网眼儿的大筛子,一转眼就筛出一堆堆备砂,赛一尊尊黑色小山。下晚收工,打箱落砂之后的翻砂场就成了酷热的沙漠,砂子溃散四处流,空气浓得发沉,就一人手中一根水管子,把翻砂场浇成个小沼泽,人也成了两栖。
  最为壮观的是下午的浇铸。冲天炉泻下火来,人们端着长把儿铁水包走马灯似的往往返返,像是往黑色土地爷的大嘴里一勺一勺喂汤水。此时的翻砂工大喊大叫着,个个都是爹。
  有歌谣云:“浇铸浇铸瞎胡闹,见了眼儿就往里倒。”大意是说凡是有眼儿的地方就给你灌进一包铁水去,铸个实着。
  所以李吕子叮嘱我:“当心自己的肚脐眼儿。”造成了“手”,我们三个先后合上砂箱,候着往水口圈子里浇铁水了。
  我看着自己那只即是工具又当模型而且还将铸成一件成品的左手,就愈发认为出师是无法避免的,该出就出。
  借等候铁水的工夫,李吕子与包骏面对面蹲在黑砂地上,各人寻思各人的事儿。
  我知道这两位的关系不好处,太特殊。就那么一层窗户纸,谁也不愿意捅破了脸对脸。
  谈话开始了,哑迷式的斗法。
  李吕子:“人呐,最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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