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盐-第3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比如好色成性,见是个母的就摇头晃脑,还有,二杆子病发作了,与羊角疯发作没什么两样。年家呢,打交道不多,尤其脚户的心离马家近些,马家与年家虽未刀兵水火地发生冲突,却是较了几辈人的暗劲的。表面上马家占据上风,生意上的声势,家族的地位,左右地方的能力,出头露脸的场合机会,明显都盖过了年家。而年家属于那种温吞水,不张声势,不争地位,屏息静气,乃至装聋作哑,但,却像一块老牛身上的顽筋肉,吞进嘴里嚼不烂,只好又吐出来。马年两家争斗多年,马家取得的都是面子上的胜利,事后一合计,马家没多出一根针,年家没少了一条线,马家打的是外家拳,先声夺人,场面占优,年家练的却是太极,绵里藏针,能否一招制敌倒是其次,先保自己全须全尾也算不胜而胜。官府呢,现如今朝廷懦弱,山河板荡,地方官员朝不虑夕,心黑胆大手疾眼快的,趁机给自己捞一票,万一改朝换代了,手中有银子,还可做一个安乐公,那些呆头呆脑的,还在做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志士之梦,知府老爷就是这样一个不识时务的俊杰。铁徒手这人啊,要是搁在太平盛世,绝对是一个难得的清官好官,可惜他生错了时代,在末世做官,像他这样脑子一根筋的,要不,会让老百姓雪上加霜,要不,会让自个身败名裂。你说说,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呀,官府缺钱花,狗眼睛都看得出来的,你得另想良策呀,怎可在穷人身上动刀子呢。对穷人,你可以断了他的活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人命如蚁,蚂蚁是长着腿儿会跑的,生死自在天命,可你万万不可断了人家死路,连死的路都堵死了,那只有拚死一搏,寻求活路了。我牛不从是从小在穷人堆里混大的,我比谁都了解穷人。平日里,穷人当牛做马可以,吃糠咽菜可以,给人当孙子可以,但你要给他一个盼头,有了这个盼头,就会这样一辈子一辈子模糊下去了,可一旦连牛马也做不成了,连糠菜也断顿儿了,连孙子也做不成了,那他就是洪水猛兽,就是爷,他就会把人肉当饭吃,把人血当酒喝的。可是,话又说回来,官府就是官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看起来气息奄奄了,咬起人来,仍然一口一个蹦儿脆,穷人又是散漫四处的,你在往前赶,他在往后扯,很难成了气候,即使最终成了气候,你看看那些两脚踏在穷人血泊里收庄稼摘桃子的又有几个是真正的穷人?就说这些脚户兄弟吧,生死交关之际,只要有人挑头,肯定会一哄而起的,可是,只要真的大难临头,肯定又会一哄而散的,被掐了头的,是那些挑头的人。牛不从盘算来,盘算去,他早已被推到了挑头的位置,眼下又是非常时期,他必须做得像个挑头人的样子,他要是缩了头,无论结果如何,在几方面人那里,他都会像一条丧家的癞皮狗那样,随便谁都可抬脚踹他,只有继续撑头,把自己搁在浪潮中心,他才可见风使舵,游刃有余。
牛不从在用踩死蚂蚁的步子走路,可还是禁不住走到了马府门前,门丁迅跑进去,又讯跑出来,说我家老爷快请牛老爷。马正天一手端烟锅,吧滋吧滋抽烟,踢踢踏踏踱步,进了大门,牛不从快走几步,脚板用了力,腰腿都用了力,走得急,走得猛,赶到厢房,便有些气喘。一进门,便火急叫道:
“老爷,大事不好了,在下无能,没有办成事情。”“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慢慢说。”
六两早备好茶了,牛不从真有点渴,羊毛袜子的臭味沾到嗓子眼上,他恨不得用手去抠,加上又急又气,见了温度刚好的香茶,手一扬,一碗茶连根儿差不多都下肚了,马正天哂笑道:
“看把兄弟劳累的,慢慢喝,天塌不下来。”
六两急忙赶进来,又添满一碗,很快退了出去,牛不从轻呷一口,清理了嗓子,神情沮丧地说:
“我真是无用,年老爷不在家,听下人说出门收账了,我不信,哪有大正月天跟人讨账的?我装作参观年府,前后院转遍了,连牲口圈都看过了,不信,老爷闻闻,现在还满身牲口味儿呢,可是,就是没见到年老爷的人影儿。我就等,那些下人恨不得拿眼睛把我夹死,等到这会儿了,等不着,才回来了。”
马正天嘿嘿一笑,不说话,又嘿嘿一笑。他嘿嘿一声,牛不从心里咯噔一声。牛不从是不大会撒谎的人,对他来说,撒一个谎,比挑着二百斤盐担走出二里地费劲多了,尽管路上把谎反复编圆了,临到头,一个圆滚滚的谎赶从口里挤出来,仍感到棱棱角角的,把脸都憋红了。马正天又嘿嘿一笑说:
“牛兄弟,你也不必太在意。年如我躲了,他躲得对,按道理说,我也该躲,但我不躲,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他躲了也没啥,离了他那泡狗屎,咱照样种白菜。你安心去休息吧,正月十五,闹他个底儿朝天。”
牛不从走了后,马正天用烟锅在墙壁上敲了三下,挂在墙壁上的一张巨幅饿虎扑羊图忽然动了,一虎一羊缓缓朝旁边移去,都在动,速度却是一样的,虎并没有追上羊,羊也并没有被虎追上,画的后面是一扇小门,门开处,里面钻出一个人,他叫黑娃,是年如我家的园艺工。他扑通跪在马正天面前,急口分辨道:
“老爷,千万不可相信那个姓牛的,前前后后都是我亲眼所见,若有半点虚言,甘愿让老爷碎刀子剐了!”
“起来!”马正天轻声一个断喝,黑娃忽忽悠悠站了起来,又要急口分辨,却听马正天说:“你说的什么话?我要是信不过你,哪能把天字第一号的重大差事交给你?实话给你说吧,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问你,今晚年家给你分派了活路没?”
“回老爷,眼下还是寒冬,园子里并没有多少活儿,奴才只是打扫维护后院,管得并不紧的。老爷有何指令,奴才粉身碎骨,也不敢辜负了老爷的信任。”黑娃很激动,一脸志士赴国难的慷慨。
马正天抽了几口烟,悠闲地转身拉开一个抽斗,从里面捡出一把散碎银子,顺手递给黑娃,随口说,大概是五十两,凑合着花吧。黑娃满身的诚惶诚恐,双手伸出去了,接住吧,他不情愿,不接吧,又怕把人家手冷了,只好先接住,急口说,老爷以前所赏银子还没使完,小人并不需要银子的,为老爷办事,奴才上无老下无小,吃喝有年家管,并不需要老爷破费的。马正天笑道:
“你逛窑子的钱,年家也管吗?”
黑娃扑通一声又跪下了,急口说:
“老爷明察,奴才就那点出息,好久再没去了,以后再也不敢去了。”
“起来!”马正天威严地断喝一声,黑娃又忽忽悠悠站了起来,两腿还在打颤。马正天和悦了脸色说,真是榆木疙瘩脑瓜,老爷我追究过你做的那没出息事了吗,从来没有啊,对吧?你再想想,上次你逛窑子的钱是谁给的?人嘛,嘴上进来,下面出去,进来的路只有一条,出去的路好几条哩,不光是拉屎撒尿,那根肉橛子长在身上,就得给它找去处,你没媳妇,良家妇女是有主的,不可轻易下手,在这点上,你做的很好,这也是老爷我信任你的其中一点。窑姐儿是天下男人公用的媳妇,银子就是她们的男人,你不去逛,他也不去逛,她们岂不是独守空房衣食无着的寡妇了?黑娃者,忍心人也!
黑娃站在那儿,听马正天这样比前比后一通说,眼前似乎豁亮了,心中却没底,像一个巨大的空洞,扔进去一块石头,听见了遥远的回音,却不知石头到底落哪儿了。马正天抽了几口烟,品了几口茶,慢悠悠地说:“听风楼近日来了一个西域窑姐,名叫什么洛娃,生的金发碧眼,肌肤胜雪,更兼精通律吕,琴声一起,翩翩起舞,那肚脐眼甩的,满世界的人都装了进去,那屁股抡起来,只听得头顶艳阳晴空中霹雳声声,撩拨地你热血沸腾,上了床后,哪个浪!你还以为天塌了,地陷了,满天下的牲口都疯了,满天空的飞禽都遇到了鹞子,你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死了又活过来了,还是活着正在咽气呢。你听说过吗?”
黑娃咽口吐沫,黯然说:
“不敢瞒老爷,下人们晚上无聊,胡说八道过嘴瘾,都是道听途说,老爷思量一下,我们这些下人,猪狗一般的,哪见得了如此天外人物?”
“又是胡说了,天外的也好,天里的也好,给了钱,她就是窑姐儿,都得从天上下来,乖乖地躺在男人的身下。不敢夸口,那妙人儿在老爷我身下躺了好多个晚上呢,真是不错,不敢夸口,老爷我还真是长见识了。”
“老爷说的倒是实情,以老爷这等富贵,天下最好的自该是为老爷生就的才合情理,如奴才这般的,听人说说,饱了耳福,就算是不枉在世上走了一遭了。”
“你这奴才,真是天生的奴才!为什么只可听,不去瞧瞧,不去磨叽磨叽?”
“回老爷,老爷有所不知,听说那妙人儿自居奇货,没有五十两银子连面都见不着的。不瞒老爷说,五十两银子在老爷眼里,只不过是零花钱,在小民百姓那里,可是一家人几年的吃喝用度啊。”
马正天哈哈一笑说,老爷喜欢的就是你的明事理。他连续抽了几口烟,在地上悠闲地踱步几圈,回头突然问:“你家共几口人?”
黑娃一呆:老爷早知道我是秋天的桐树光杆一条,为何还这般问,不是听到谁递了什么歪曲言语吧?又一想,不管谁嚼了什么蛆虫子,总不能在鸡窝里说出来一只凤凰吧。他说:
“老爷明察,小人自父母同时遭难后,从来只是一个人的过活。”
“老爷何尝不知道啊。老爷要问的是:你一个人活好了,是不是就等于全家活好了?”
“回老爷:是的。”
“你现在明白老爷给你五十两银子的用意了吧?”
“回老爷,老爷太过高明,奴才太过愚钝,请老爷明示。”
马正天突然一个虎扑,闪电一般晃到黑娃侧面,弯腰伸手,稳准很,逮住了黑娃脚裆一件硬挺挺的东西,黑娃惨叫一声,想萎下身子,却萎不下,只得老老实实站着,马正天笑道:
“你狗日的还敢哄老子!老子这双贼眼睛隔山看得见兔卵子,驴尾巴一翘,便知道驴要拉干屎橛子,还是稀屎汤子,快去吧,今晚上那个什么洛娃闲着呢,是老爷派人叫她闲着的。”
“谢老爷,老爷大恩,奴才永世不忘!”黑娃爬下磕头,膝盖还没挨地,一骨碌爬起,像受惊的贼一般冲出门去,闪眼不见了。
六两低头慢步走进门来,低头添了茶,转身又要出去,却不快走,步态葨葨愢愢的,一转身那一闪而灭的眼神也意意思思的,马正天抓女人这种神态,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裤裆里抓毬,把把不放空。他故意装作不省得,悠闲地哼了一句酸曲:
正月里来女儿望想娘,
婆婆说起来正月待客忙。
已经走到门口的六两脚步顿了一下,又启动了,一只脚要迈出门槛时,又顿住了,一只脚杵在地上,一只脚跷在空中,马正天装作惊喜的声调说:
“啊呀呀,六两都学会金鸡独立了哎!咱家可真是藏龙卧虎,藏母鸡跑凤凰呀,你再练练,让老爷开开眼界,好不?”
六两把跷起来的那只脚落下来,落到了门里,她噙着眼泪,回头惨然一笑,幽幽说:
“老爷取笑奴婢了,奴婢哪里会练什么金鸡独立。又哪敢糟践了金鸡凤凰,连母鸡都不敢比,母鸡是要下蛋的,不下蛋,就该杀了吃肉了。”
“呵呵,闹了半天,你想下蛋了啊,那就下嘛,咱家下蛋的窝多了去了,你看上哪个窝就在哪个窝下吧。”六两悄悄擦了眼泪,硬着头皮,轻声说:
“奴婢虽然愚昧,却知道母鸡下蛋是要公鸡给踏的。”
“呵呵,老爷我不是公鸡吗,不是也踏过你好几次了嘛。”
“踏过是踏过,可奴婢心中明白,奴婢只是一只又土又丑的母鸡,哪比得上人家的洋母鸡,那肚脐眼儿甩的,那屁股抡的,那浪的。。。。。。”六两模仿马正天的神态语气一板一眼在地上比划了一回。马正天眼泪笑出来了,六两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也出来了。这一出来,便如江河决堤,霎时脸上的坑坑洼洼都弥漫了。马正天不觉心下受到震动,收住笑,撂下烟锅,赶过去,双手捧起六两的脸,柔声说:
“哟,六两会吃醋了?”
“奴婢是哪个牲口槽里的草料,敢吃老爷的醋?”六两想放声大哭,还是忍住了,眼泪却无论如何忍不住,从两眼喷涌而出,喉头哽咽,胸部起伏如浪涛澎湃。马正天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里,双手在她后背轻轻抚摸。六两稍稳定了些,马正天说:
“想不到你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