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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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模是很大的。老太师不惜屈尊降贵,天天到当铺子里去察看帐目。”华老道:“老祝完全
造谣,可谓毫无根据。华姓的当铺,除却隆兴当铺,更无别家。况且经营当铺,都由当铺里
的总经理全权掌管,东家并不前去查帐。只不过到了年底,开一份红帐,给老夫过目便是了。
所以隆兴当铺里的事,全由宋悦峰管理,老夫未当顾问。岂有新开了一家铺子,老夫不惮跋
涉,天天去上铺子的道理?”杜颂尧道:“不但老太师这般说,兄弟向老祝也是这般说。只
为府上开设当铺,兄弟谊属葭莩,断无不知之理。多分老祝轻信了人言,以致有这误会。谁
知老祝大笑道:‘东亭镇上新开的大当铺,不是老太师开的,却是小唐开的。这当铺子的牌
号,唤做“康宣当铺,”老太师确乎天天去上康宣的大当。”华老皱眉答道:“上了康宣的
大当,确有其事。”说时便把去年八月十三日康宣投靠情形,略述一遍。杜颂尧道:“记得
这一天,兄弟恰恰造府奉访老太师。”华老点头道:“便在这一天,恰才写过文契,适逢亲
翁光降。老夫知道亲翁怜才心切,曾唤他出去叩见亲翁。他却花言巧语推托不去。当时瞒过
了老夫,事后思量,分明他恐怕破露机关,所以不敢出面。后来冯良材姻侄到来,他和冯良
材是中表兄弟,也是恐怕破露机关,自称有病,不敢出头露面。老祝说老夫上当,这倒不错。
他又说些甚么?”杜颂尧道:“他的说话总是哑谜似的,他又说,老太师贪了一块糖,赔了
一个房。多了一张床,贴了一副装。”华老道:“第一句还有些意思,糖者唐也。这是说老
夫赏识那乔妆书僮的小唐,以下三句是什么解呢?”杜颂尧道:“兄弟那时也只猜出一句,
以下三句,便要请问老祝。他说,老太师恋着小唐,不惜把青衣中的翘楚,唤做秋香的赏给
他做妻子。听说秋香才貌无双,老太师很有把他纳作偏房的意思。现在为着小唐,只得忍痛
让去这个偏房。将来贪着这门亲戚,或者把小唐认作东床,倒贴一副丰厚的嫁妆,也未可知。
这便叫做贪了一块糖,赔了一个房。多了一张床,贴了一副装。房者偏房也,床者东床也,
装者嫁装也。”华老道:“这是老祝胡言乱语,不值一笑。老夫自从告归林下,研究关闽濂
洛之学,久把风情月意付诸东流。况且两儿都已成室,向平之愿完全都了。决不会自寻烦恼,
图娶什么偏房。要是唐寅久居相府,没有夤夜逃奔的事,那么把秋香认作女儿,把唐寅认作
东床,将来补送一份装奁,也是意想以内的事。现在却不能了,这一对男女,都是忘恩负义
之徒,老夫特来问罪,不是认亲。老祝号称智囊,在这分上他却猜错了。”说罢,—阵冷笑。
杜颂尧见他盛气难侵,只好唯唯诺诺,不赘一词。又问及公子的功课情形,华老道:“论及
功课,却不能不归功于唐寅了。两儿宛比石田,任凭什么春风化雨,石田中不见萌芽。惟有
唐寅伴读了几个月,居然生气蓬勃,大有欣欣向荣之象。今年出应童子试,或者可以博得一
领青衿,这却不能不感谢唐寅的。只可惜他有才无行,他要入相府,也不用做这低三下四的
人,有了他的声名和才学,老夫礼聘他做西宾,也是应该的。只须宾主相投,便赠他一名俊
婢,算做谢师,他便可以正大光明把秋香娶去。可惜他舍正路而不由,行这不可告人的事。
卖身投靠,还落了一纸亲笔的文契。老夫此番上门问罪,看他有何颜面和老夫相见? ‘凭
君汲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杜颂尧道:“老太师暂息雷霆,此事还当三思。唐子
畏不惜名誉,甘作青衣,又干了这载艳潜逃的勾当,老太师登门问罪,他便百喙难解。但是
兄弟的意思,老太师不妨网开一面,遣人向他开导,教他挈着秋香,亲到东亭镇去负荆请罪。
他若不依,然后上门问罪,也不为迟。”
华老道:“他若自认前非,老夫也不为已甚。况且两儿的文字,正待名师提携。他便不
肯在老夫那里坐拥皋比,也得教两儿遥从他做改笔先生。若得他点铁成金,使两儿有所成就,
一切前嫌自可不计。”杜颂尧道:“那么有了一个办法了。今夜便请老太师在舍间住宿,子
畏那边,最好有一个和他关切的人,先在今夜向子畏竭力开导一番,以免明日登门问罪,使
他当众丢脸。”华老道:“唐寅的表兄冯良材是二小媳的哥哥,他和唐寅很是关切,不如遣
人请他到来,托他做一个调停的人。”杜颂尧道:“他是冯通政的公子,和子畏谊关至戚。
托他调停,再好也没有。”舟中宾主闲谈,不觉船抵河岸。杜颂尧吩咐杜升上岸,备轿相迎。
华老道:“这里离太史第不远,我们上岸步行便是了,何用坐轿。”于是宾主登岸,同到城
隍庙前杜颂尧的宅中。
正待进门,忽的来了一个少年,向华老深深一揖道:“姻伯果然光降吴门,小侄侯久
了。”华老抬眼看时,便是方才说起的冯良材,不禁大喜道:“老夫正欲奉访足下,却不料
‘邂逅相逢,适我愿兮。’”冯良材又招呼了杜翰林,堆着笑颜向华老说道:“姻伯今天降
苏,小侄已预得消息,是枝山向小侄说的。他教小侄在杜老伯府上相候。但是候了良久,不
见二位到来。因此在太史第左近徘徊瞻眺,果然得和二位相逢。”华老道:“老祝的袖里阴
阳,无一不中,这胡子又是可爱,又是可畏。”杜颂尧便请华老和冯良材同到里面谈话。好
在唐寅在华府经过的情形,不须华老报告,冯良材已在老祝那边得知详细。他口口声声也说
唐寅的不是,又问华老为什么要访他?华老道:“一者,上次大驾光临,尚没奉答,老夫专
诚前来答拜。二者,为着足下和唐寅谊关至戚,要借重大驾,今夜便到桃花坞,总得劝醒了
唐寅,教他明天先到这里向老夫赔罪,然后挈着秋香,即日便到东亭镇上,向老主母负荆请
罪。唐寅依着足下的劝告,老夫便可大度宽容,不念旧恶,要是不然,他的卖身文契还在老
夫身边,一经当众宣布,唐寅那有面目住在姑苏?只怕不齿于士林,被绝于名教了。”冯良
材道:“姻伯吩咐的话,可谓义正词严,小侄自当向子畏竭力开导。时候不早,小侄失陪了。
得了消息,再到这里禀复。”
杜颂尧道:“今夜替华太师接风,席间缺少陪宾,恭候足下同来一叙。”冯良材道:
“心领了,冯某此去,须把子畏说的回心转意,这不是三言两语之力,须有好一回功夫。大
约便在子畏处晚餐了。”杜颂尧道:“这里是专候足下前来报告消息的啊!”冯良材笑道:
“太史公不须着急,无论如何,冯某总得前来禀覆。”说罢,便即告辞。华老是客,良材也
是客,客不送客,自有杜颂尧离座送客。送罢入内,这时候杜姓家人,忙着接待贵宾。厨房
中整备筵席,杜颂尧开出的陪客单,无非城中的几位老乡绅。华老道:“衡山是不是到镇江
去了?昨天他和枝山曾来访问老夫。”
杜颂尧道:“老太师,这又是老祝的说谎。老祝受着陆昭容的威逼,扯去半边胡子,又
把他家中打的落花流水,强迫他交还唐寅。”华老道:“这是去年十月中的事。记得其时老
夫恰在苏州吃令爱的喜酒,后来怎么样呢?”杜翰林道:“后来老祝被逼不过,只得到杭州
去住了几个月。顺便访问唐寅的踪迹,居然竟被他访问得实,知道唐寅为着扁舟追美,在东
亭镇上停留。枝山得了消息,才敢回苏,见了昭容以后报告情由。枝山为着小婿和唐寅一般
都是好友,便拖着小婿同到相府访问唐寅。”华老道:“东亭镇上的地方很大,他们怎么一
寻便寻到老夫家里来呢?”杜颂尧道:“这有两种原由。一者,老祝从一个摇船人那边得到
消息,知道子畏去年追随的官舫,是华相府中的烧香船只。二者,老太师在苏州亲朋面前,
曾经道及相府中的伴读书僮,怎样的人才出众。老祝知道了,便认定这书僮便是唐寅的化身,
所以才拉着小婿登门谒相,借此和唐寅相会。便在船中传授秘计,教他成亲以后,便即脱逃。
他和小婿却在昨夜返苏。至于镇江游览的事,完全托词,并非真相。”华老道:“原来老祝
也回了苏州。老夫正自奇怪:他既到镇江去了他怎会通知亲翁到河埠来迎候老夫。原来老祝
镇江之行,也是子虚乌有。唉,他的诡计太多了。亲翁,自古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令坦文衡山品学兼优,不该和这奸滑之徒结为至友。今天盛宴,何妨邀请令坦同来饮酒,老
夫也好向他进那药石之言,教他和老祝割席断交,免得将来受他的累。”杜颂尧道:“小婿
理当恭陪末席,饱听老太师的训言。但是今日来了他的好友周文宾。”华老道:“原来周文
宾也在苏州,他的文名也是很好的啊。”杜颂尧道:“他不但文名好,他的艳福也好。他在
杭州,有一段风流佳话传播人间。少顷饮酒时,可以详细讲与老太师知晓。今天上午,周文
宾带着新夫人到苏州来上花坟,小婿被他唤去了。大约陪着他去游山玩水,所以今夜不能奉
陪老太师饮酒。好在老太师须有多天停留,过了一天,便可唤小婿趋候起居,面聆钧诲。今
夜陪座,只有几个老友。”隔了片晌,又道:“老太师倘嫌寂寞,老祝便近在咫尺,可以吩
咐杜升去请他前来陪饮。他是贪吃的,闻道一声请,似得了将军令,一定便来奉陪。”只这
几句话,慌的华老摇手不迭,忙道:“亲翁,你怎么要叫老祝来陪饮,那么你便比着下逐客
令还凶了。华平、华吉快来收拾东西,依旧搬下船去。”平、吉两人齐声应诺。
杜颂尧忙道:“老太师何用动怒,不唤老祝来陪饮便是了。”
华老道:“亲翁,这才是留客之道咧。自从昨天老祝来见老夫,被他鼓唇弄舌,平地生
波,老夫吃了他多少的亏?从此对于这个狗头,存着戒心,听着他的声,便在厌恶。见着他
的影,便起恐怖。避他不暇,怎好同席?所以听得亲翁说要唤老祝来,老夫觉得比着下逐客
令还凶。”杜颂尧听了,呵呵大笑。无多时刻,杜颂尧所请的陪客一一都到了。杜翰林家中
夜饮开始的时候,正是祝枝山闯入唐解元的园中,一路喊将进来道:“小唐休得起劲,华鸿
山已到苏州,要向你起问罪之师了。”众人听了一齐愕然,尤其惊惶的,便是九娘娘秋香。
听到这个消息,不免玉容失色。便道:“大爷,如何是好?”唐寅道:“九娘,你怕什么?
有了这足智多谋的老祝到来,甚么事都不怕了。”于是向九美说道:“你们宽饮几杯,我去
和老祝商量机密。”陆昭容道:“大爷你陪着他在咏歌斋谈话。好在有现成酒肴,搬一席在
斋中和他对饮,你道可好?”唐寅笑道:“大娘这般的优待老祝,只怕他痛定思痛。”说罢,
便离座出外,欢迓老友。同到对面咏歌斋中坐定,问及华老到苏情形,仆人们张灯设席,不
待细表。枝山笑道:“‘走得着,谢双脚。’原来一到便有酒饮。小唐,我的妙计如何?”
唐寅笑道:“你的妙计虽好,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若没有你老祝,我不会有这意
外之喜,也不会有这意外之惊。”枝山笑道:“你有意外之喜,是我之功也。你有意外之惊,
非我之咎也。这都是嫂夫人的主张,我不过参赞其间罢了。”唐寅道:“好一个参赞其间,
这都是你使的诡谋毒计。”枝山笑道:“‘一把砂糖一把屎,不记砂糖只记屎。’这便是替
你写照。我玉成你的姻缘,你不记恩。我向嫂夫人参赞密谋,你便记起我的仇来。我既然使
着诡谋毒计,那么我这番登门也是多事。横竖华鸿山是向你问罪,不是向我问罪,干我甚事。
你也‘不须假惺惺留我饮酒,我便要告辞了。”说时假作离座起身,但是不曾放下手头的杯
子。慌的唐寅拖他坐下道:“老祝,小坐为佳,前言戏之耳。”枝山道:“我也知你是游戏,
所以也来戏你一戏。要是真个要和你破脸,为什么不放下这只酒杯呢?这叫做‘万事不如杯
在手。’小唐你且敬我三杯,浇了我的渴吻,我才和你定计。”唐寅真个连敬了三杯酒,便
道:“华老既然问罪而来,我们合该商量一个对付之策。要是他上门来,还是见他的好,还
是避他的好?”枝山道:“小唐,你要我定计画,我便给你看一件东西。”说时,从袖子里
摸出一纸横单。唐寅接着笑道:“原来你把锦囊密计写在纸张上面。你以手代口,我以目代
耳,这才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