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园的恋情 作者:陈武-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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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耐心点,他们走不了我手掌心,我这是如来佛的手掌,就算他会七十二变,就算他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我也叫他插翅难逃!
我听你的。我说,我既兴奋又紧张。
这真是潜伏的好地方,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我不禁佩服丁家干的老奸巨猾。我放眼望去,眼前是起伏不定的断魂岗,破土窑周围也尽在我们视野之内。在我们身侧和身后,是一个较大的水塘,水塘里水很清,清得发绿,也很静,有零星的芦苇和草蒲,水里簇拥着密密匝匝的藤须状水草,我们叫它查查菜,是害草,除了沤烂了做肥,别的什么用处也没有。而芦苇、草蒲、节节草,已经开始乏黄,节节草上的种子一碰就掉,沙沙的。我想起潜伏在草窝里的邱少云,觉得很刺激,也有一种神圣感。
但是,过了好长一会儿了,还不见动静。莫非我们被小偷发现了? 我想。
莫急。丁家干似乎知道我的心思,给我打气道,沉住气,他们就在这一带,就在断魂岗上挖葛根,你看我给他来个人赃俱获!
会是谁来偷呢? 我说出了我心中最大的疑问。
多半是小崔庄的人。丁家干说,我们植物园的药材常挨偷,小崔庄人人都是贼! 我操他家二姨奶的!
丁家干一激动,就会操人家二姨奶,这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不过他的话也太绝对了,他说小崔庄人人都是贼,我想问他,大白牙也偷吗? 也是贼吗? 不过我没有问,而是说,大白牙怎么会叫大白牙呢? 她嘴里的牙齿黑黑的,一嘴都是狗屎牙,应该叫她大黑牙才对呀。
这你就是小屁孩子不懂事了,别看你肚皮里识几个苍蝇爪子,乡里人有乡里人的道道,丑的人,叫小俊、大俊,或者叫俊人,俊的人,叫大丑、小丑,矮的人,叫大个子,高个子的,叫矮脚虎,懂了吧? 大白牙,意思就是大黑牙,就像有人叫我好眼一样,其实我是一双坏眼,我还得过心脏病,他们就骂我眼睛坏了,心也坏了,简称心眼坏了。你看我心眼坏吗? 他们说得都是反话,意思是心眼好。知道大白牙为什么叫大白牙了吧? 你不要急,迟早也有人给你起一个外号。
我不想要外号。
这不是你要不要的事,你是什么,人家就送你什么。
在我们说话间,有一阵凉风轻轻拂过,空气里飘荡着腥甜味,耳边还响起微微的水动声。丁家干把头侧过来,看着我们身边的水塘。
丁家干轻轻地呀一声,说,来了,别出声。
我以为是小偷来了,也看过去。我看到,平静的水塘里,齐刷刷地长出了一根根青黄色的竹竿,有大拇指一样的粗细,均匀地布满整个水塘。这些竹竿只有半尺高,梢端都顶着一个肥嘟嘟、水淋淋的花骨朵。我被水塘里神奇的变化吓住了,然而,更让我胆战心惊的是,这哪里是青黄色的竹竿啊,这可是无数条水蛇啊,它们伸着长长的颈,安闲而尽情地享受着日光浴。正是早晨九十点钟的光景,太阳温暖而柔和地照耀着水塘,水塘里闪着太阳的金光,水里查查菜也乌油油的。这些水蛇大约一直这样在晒太阳,只是我们的突然闯入,才让它们暂时地隐蔽,当我们的树棍不再抽打草丛,四周再一次恢复静寂时,它们又悄然地伸出头来,其场面的壮观和整齐划一,太让人惊叹了。
别怕,丁家干说,水蛇,它们不伤人。
我听出了丁家干声音里的颤抖,其实他还是怕的。
这么多啊。我说。
这还不算多,要是夏季里,落着小雨,比鸟毛还多,有成千上万。
我们……回吧。我犹豫着说。
废话,贼还没抓着呢。你别理它!
我这才知道丁家干为什么要拿着树棍不停地在草丛里抽打。
我们吓吓它?
不用了,它都出来了,我们和平共处,它就不会攻击人,再说,它也不是毒蛇,它叫青梢蛇,没有毒,你怕它什么? 别再说话了,把贼惊了,我把你当贼捆起来!
我便不再说话。我听到丁家干的喘息声。他喘息声不均匀,说明他心里确实有事。他是叫我来帮他捉水老鼠的,到现在,一个水老鼠的影子还没看到,却看到无数条青梢蛇。他神神鬼鬼,半道上看到一泡尿,就断定有贼。果然是有贼,可这贼也太贼了,硬是藏起来不露面。
要我说,贼也发现了我们,他们也藏在某一个草丛里,等着我们失望地离开。不过,丁家干这样的人,驴性子,他可不会轻易败下阵来的。
我也盯着断魂岗,可我的心思却在身后、身侧的水塘里。我不时地望一眼蛇们,它们似乎在尽力地把颈伸高,似乎想让身体更多的部位晒到阳光。
丁家干也感觉到我的心思了,他说,青梢蛇是我们这里的独产,别的地方没有,《海州志》里有专门的介绍。青梢蛇和水老鼠是天生的敌人,互为食物,夏天里,青梢蛇吃水老鼠,冬天里,青梢蛇冬眠了,水老鼠就去吃蛇,所以,我们植物园的水老鼠和青梢蛇都很肥。他妈的,这个驴日的小毛贼比水老鼠还精,他发现我们了,我们捉不到他们了,走,我们把葛根拿去充公,让他们白偷!
我巴不得赶快离开这里。我跟着丁家干站起来的时候,又悄悄看一眼蛇,它们就像得到统一信号一样,突然沉到水里了,水面上那微微的水纹,也很快消失。
我们大步流星地赶到土窑,把葛藤根都装到口袋里。丁家干一点都不像五十五六岁的小老头,他抱着半人高的蛇皮口袋,腰一弓,把满满一口袋葛根扛到了肩上。
水老鼠还没捉啊? 我小跑着跟着他,说,水老鼠不捉啦?
有时间再说。
我们走在断魂岗上,一点也不比后洼好走。但丁家干依然健步如飞,好像他扛着的,不是一百斤重的葛根,而是装着空气的口袋。
一路上,丁家干不停地换着肩膀,他一会儿把蛇皮口袋从左肩换到右肩,一会儿,再从右肩换到左肩。一边走,还一边跟我说,你小屁孩子还在长个子,我就不换你扛一肩了,把你压成罗锅子,找不到媳妇我可赔不起你一个媳妇。你可要走好,不要叫水老鼠钻到裤裆里,水老鼠喜欢咬小鸡鸡,吧唧一口,就连根把你咬断了,找到媳妇也白搭了。
丁家干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我还真的就怕水老鼠往裤裆里钻。
说什么就有什么,一大群水老鼠,在一个岗头上看到了我们,四散着往草窠和荆棘丛里钻,动静很大,像一阵风刮过。我们没有理会它,选择着相对平坦的路,大步夹着小步,呈蛇形往前走,没走几步,丁家干站住了,我差一点撞到他的屁股上。丁家干说,看。我看到一条蛇,是青梢蛇,横在丁家干脚前的一丛草窠里,它的脖子里,鼓起一个拳头大的疙瘩,嘴里拖出一根小树枝一样的东西,那是老鼠的尾巴。我吓了一跳,这么小的一条蛇,不过比大拇指略粗一些,却能吞下这么大的一只水老鼠,太让人惊奇了。丁家干说,冬天快到了,它得赶快吃点,填饱了肚了,好冬眠,不过,你别看它这时候吃水老鼠吃得痛快,等到了冬天,它们冬眠的时候,水老鼠就吃它了。
丁家干从青梢蛇的身上迈过去。
我没有敢,我绕着它走了。
我觉得这里真是野蛮得很。
好在我们很快就走出了断魂岗。
走出断魂岗,丁家干歇歇,接着再走,脚下的路要相对好一些了。我们快走到生活区大院时,老杨从一块花生地里站起来。老杨的突然出现,就像青梢蛇突然出现一样,毫无预兆,也同样吓了我一跳。
老杨喊道,丁所长,你扛什么啊?
丁家干停下来,扭过头,说,老杨啊,你狗日的躲在这里干什么? 想偷啊?
我能偷什么,丁所长真会开玩笑,我是来看看花生什么时候能起。
噢? 对了,这里有块花生地,是你领人种的,你看我这记性,都快忘光了,还是你老杨心细。老杨,你看没看到有人从断魂岗跑走啦?
断魂岗? 谁上那地方啊?
有人去偷葛根,人没抓着,葛根叫我和小陈没收了,你看看,一大口袋,足有一百斤。唉,老杨,你有空捉两只水老鼠来。
捉那东西干什么,恶心人的。
有用,我把它挂在电视机天线上,就省得我用手扶着它了。
噢? 管用啊?
试试看。
好,我捉两只给你。
离开老杨,丁家干说,小陈,斗争越来越复杂了。
我听不出丁家干话里的意思,随便附和道,是啊。
你也知道啦? 你看老杨像不像个贼? 我看这葛根八成就像他偷的,他不光偷葛根,他还偷人家女人。小崔庄崔二朋的女人,就让他勾引上了,崔二朋离家出走,十几天了,才算有一点音讯,听说在大桑庄赌钱,有钱就赌,没钱就在赌友家漂着。这事要闹大了,崔二朋的瞎眼奶奶,在家要断气了,说见不到她家二朋,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豆叶做饭她不吃,端水她不喝,还骂豆叶是狐狸精,是丧门星。大白牙派人去大桑庄找二朋,二朋说他没有家了。
其实,崔二朋是赌气啊,咽不下那口气啊,他倒是跟大白牙说了真话,说豆叶要是不把野男人交出来,他决不回家了。我操他家二姨奶的,这不都是他妈的豆叶惹的祸! 我就纳闷了,老杨和豆叶,怎么就露不出尾巴? 小陈你帮我分析分析,让我什么时候抓住他们。
丁家干的话,让我想起和豆叶约会的男人,要是照丁家干说的,他就是老杨了。我无意间撞到的事,没想到是如此重要了,可我对不对丁家干说呢? 暂时还不能说,说了对我也没有好处。何况,那个男人是不是老杨,我也没有亲眼见到。第九章 植物园里的日常生活
转眼,秋风开始萧杀起来,又几场严霜过后,植物园里落叶遍地。如果在黄昏时一阵风过,树上的黄叶飘零,地上的落叶翻滚,荒凉中更有一派壮观的气象。在天气渐渐变冷中,我们抢收了几种怕寒的中草药,连园艺所的人都来帮了我们几天。一向不出办公室的崔园长,更是一反常态,把手背在屁后,在我们干活的仓库、地头、场上、装包间等地视察了几回,还简短作过几回指示。该收的药收上来以后,接下来,我们就在大仓库里做一些粗浅的加工和包装,工作显得枯燥而琐碎。日复一日里,我期待的侍红的信一直没有来,这让我经.常处于心事重重的状态中。我做着各种各样的假设,最终,只有两种假设最为现实,一是,侍红收到信后,非常厌恶,不屑于给我回信,就是把信交给老师也是有可能的;二是她根本没收到信,我的信中途寄丢了。要是第一种可能无疑是糟糕的,要是第二种可能,也不能说太好了,不过至少,我还存有希望,我还可以继续给侍红写信。
这期间,我父亲来了一次植物园,给我送来了冬天的棉衣。他在植物园的院子里没有等我回去,在植物园的办公室也没有碰到崔园长,崔园长当时可能正在视察。我父亲便把冬衣留在办公室,由张会计转交给了我。
在等待侍红回信的日子里,我始终报有侥幸的心理,觉得她的信就要到了。我经常在中午上食堂吃饭的时候,途经办公室去看报纸。
夹杂在报纸里的,偶尔会有一两封信窜下来。
这精灵一样的白色信封,会让我突然地紧张,但这些信都不是我的。张会计对我的好学,一直报以友好的态度,她还当着崔园长的面表扬过我。她是这样说的,小陈是个上进的青年,喜欢读书看报,振兴中华实现四化,就是要靠小陈这样的优秀青年,他要是做我们植物园的秘书,档案啊,材料啊,就有人管了,我就省心多了。当时,崔园长正在看报纸,他抬头看一眼张会计,长长的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以为他要说什么的。他的样子的确是准备说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端起大号玻璃杯,轻轻喝一口药饮,又低头看报纸了。
有一天,崔园长不在,张会计神秘地对我说,有人打电话,找过你。
是吗? 我紧张地问,谁啊?
不知道,崔园长接的,他说你上班了,没时间来接。
谁会给我打电话呢? 我看着崔园长办公桌上那部灰色的电话机。那部电话机我至今也没听它响过,可它却找过我。我首先想到我父亲,但马上就被我否定了。我父亲和崔园长虽然不是朋友,但“四清”时曾在一个工作组,要是我父亲打电话来,他们会聊一会儿的。我父亲要是有事,崔园长也会对我讲的。那么,只有侍红了。侍红的父亲是石湖粮管所的所长,所长办公室就有电话,她最有机会打电话了。那么,她是收到我的信了。
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吧? 张会计说。
我摇摇头。
女同学是不是? 张会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