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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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行过礼,恩培挥手命他退下,眯细了眼笑问道,‘铁云老哥,你那一群公子千金,有几个婚嫁了?’
铁云笑道:‘长女儒珍已经嫁做黄三先生的儿媳,你是知道的。长子大章早已娶了,次子大澂亦已定了亲,是和实君攀了亲家,其余都还幼小哩。’
恩培道:‘我们在扬州的时候,你不是添了一位千金吗?算来也该有十几岁了吧?’
铁云道:‘那是二小女佛宝,今年……让我算算看。’他扳着指头算了一会,笑道:‘呵呵,十四岁了。’
‘铁云,我们攀个亲家,把佛宝嫁给百年吧。’
铁云笑着道:‘很好,我赞成。不过她的母亲很有主见,不同一般女子,你送一张百年的庚帖过来,我写信回去和她商量后再给你回音。’
半个多月之后,若英也寄来佛宝的八字庚帖,同意了这桩婚事,只待两年之后成亲了。铁云在上海耽搁到寒冬来临,才搭乘海轮取道天津返回北京,虽然承办芦汉铁路受了挫折,但马建忠答应向洋人推荐使他信心百倍,仿佛锦绣前程伸展在他的足下,直向遥远,遥远……。
老残遗恨三十四 铁云做了英商福公司的买办
三十四 铁云做了英商福公司的买办
铁云回到北京,先往灵境胡同访晤毛庆蕃,寒暄过后,庆蕃便道:‘铁云,张南皮和王夔帅保举盛杏荪做了铁路总公司督办大臣了,芦汉铁路由他承办。京报刚发,我这里摘抄了一段,谅必还不曾知道吧?’
铁云愕然道:‘实君,我上当了!在汉口时,张南皮推托盛杏荪借不动洋债,芦汉铁路无法兴筑,打发我走,却不料才转身就上奏折了。好个张之洞,拿我开心!’
庆蕃道:‘先看看张王二公会衔的奏折吧,那里面还提到阁下的大名哩。’
铁云急忙一目十行,扫视了一遍奏章,谈到‘道员许应锵、知府刘鹗等四商均不可靠。’不禁羞愤难当,怒冲冲地骂道:‘张南皮欺人太甚!不允承办也就罢了,干吧还要在奏折上指名道姓诽谤我?京报上一登,通天下十八行省的人都知道了,还叫我做人吗?’
庆蕃道:‘铁云,事情还不仅仅是登上京报就了事哩,京中已经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有些都老爷、内阁中书之流,正为这一阵官场平静,找不到题目做文章,都想抓住你这件事,磨拳擦掌,动折子参你一本。’
‘参我什么?’铁云瞪眼吼道:‘我才不怕参哩,有什么把柄落到他们手里了?’
庆蕃劝道:‘铁云,此事可大可小,他们现在虽然没有拿到把柄,若是皇上批交大臣查办了,命你交代如何能够筹措一千万两银子股金,开列一下股东名册,岂不就麻烦了?何必定要弄得那么狼狈呢?’
铁云冷静了下来,叹口气道:‘他们究竟参了没有?’
‘我多方托人疏通劝阻,说是刘铁云办铁路并未成为事实,弄不出大油水来,人家也是报国心切,既然未落形迹,就不必过于计较,反而阻塞了贤路。现在多日没有动静,想必没有大碍了。’
‘实君!’铁云愤愤地说道:‘天下昏昏,惟我独醒,我跑在世人的太前面了,难怪有些卫道之士看来,我成了不可饶恕的孤臣孽子,非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可。其实纵使我引进了洋股,为我大清朝兴办利国利民的事业,又有何不可?为什么要这么仇视我?现在洋人客客气气和我们合作,我们视如洪水猛兽,严加禁止,以为占了国家多少便宜,损失了多少权利。若是一旦外国派兵过来,占了某省某府,割了某处港湾,夺了某地矿山,兴筑了某某铁路,那就拱手让人,屁也不敢放一个。殊不知洋人若是经济上得到好处,商力所到,他就没有必要再出兵强占我土地了,这就是以商力禦洋人兵力的好处。商力所得者,主权在我,兵力所得者,主权在彼,可叹这个浅鲜的道理却没有几个人懂得,反而把我这个远见卓识离经叛道之人当作蛇蝎奸佞,群起而攻之,你说可悲不可悲?’
庆蕃道:‘你的见解超乎常人,确实难为世人所理解同情。不过既然目前不许私招洋股办路,只能遵章办事,否则,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实君,我不心死,还要继续照着我的想法干。这一路来我已经有了腹稿,准备再建议朝廷兴办从天津到镇江的津镇铁路,眉叔也答应将我介绍给英商福公司,为他们弄到山西和河南的煤矿开采权,——哈哈,你不要急,这当然要得到当地抚台的许可,虽不是通天,也算通到了地方最高当局,然后由抚台出面奏明皇上,这就完全合法了,实君,你还用担什么心呢?’
庆蕃道:‘铁云,你办事总是太乐观了。先讲那个津镇铁路,托谁给你递禀呈呢?还是找王夔帅吗?你现在被登上了京报,他不会避嫌疑不肯见你吗?’
‘那末怎么办呢?’‘我劝你不必再弄什么津镇铁路了,形势如此,还会让你承办?如果你实在要递,我给你指一条路,可以托夔帅的长公子稚夔,他就住在京中喜鹊胡同,当然对于他们父子二人都得有些孝敬,才肯替你办事。’
‘好吧,就托稚夔转递,至于孝敬,那是必不可少的,我会花些本钱办得体体面面,让他们高兴。’
‘还有山西煤矿的事,你不过牵个线,有了山西巡抚应允,本不该有人说闲话?不过那些对你不满的人,已经有了成见,忽然发觉你又到山西去为洋人活动晋煤,必定得了洋人什么好处,又玩什么花招,无私也必有弊,甚至仅仅是为了妒忌,非要一棍子把你打倒不可。那时候,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讲也讲不清楚,成了众矢之的,何犯着?所以我劝你铁路也好,煤矿也好,都不要去插手了,省得惹事生非。’
铁云默然片刻,苦笑道:‘实君,你知道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庆蕃也笑道:‘不提这个了,还是谈谈南下的观感和老朋友的近况吧。’
铁云在京中应酬了一阵子,安下心来草拟了津镇铁路建议书,又孝敬了一些礼物,托王稚夔带到天津。稚夔乘老太爷下了签押房回内院的时候,来到上房请安,送上铁云孝敬的两幅魏晋碑帖,两件青铜彝器,都是较为珍贵的。文韶高兴地欣赏了一会,说道:‘难为刘鹗想得到。’
稚夔乘机取出刘鹗兴建津镇铁路的禀帖,说道:‘刘铁云因老太爷事繁,不敢烦扰,特地托我送了来,想请老太爷给他转递给总署。’
文韶踌躇道:‘刘鹗承办芦汉铁路惹下话柄,我不便再给他转递了。’
稚夔恳求道:‘刘鹗做事莽撞了些,但是津镇铁路这个建议还是可取的,他再三求我转递,老太爷就给他一个面子吧,反正采纳不采纳让总理衙门去权衡。’
文韶沉吟道:‘好吧,津镇铁路对沟通京津与东南联系,方便漕米运输和人员货物往来,很有好处,我是赞成的,明天就签转总署。至于由谁承办,恐怕轮不到刘鹗,让总署和军机处商量着决定吧。’
这份禀帖到了总理衙门,经办的司官为了刘鹗名声不好,又愚昧糊涂,不明白津镇铁路如何有利,既不上奏,也没有批复。还是庆蕃在庆亲王奕劻面前为刘鹗开脱,说他思想敏锐,勇于任事,不过遭人之忌,何况津镇铁路若是建成,确可利国利民,何妨照转军机处。奕劻把建议书反复看了,觉得没有大碍,答应了转递。谁知军机处对刘鹗印象甚坏,将这份禀帖搁置下来,不批不办,不过铁云这份建议没有白写,朝廷后来采纳了他的意见,可惜承办的却不是刘鹗。隔了两年,也是冬十月的时候,上谕派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胡燏芬为津镇铁路督办,后将南方终点站改为南京浦口,向英德银团借款兴建,完成时已是清末民初了,是为津浦铁路。
当时铁云久等朝廷批复,却如石沉大海,杳无下文。昏昏闷闷地进入光绪二十三年春间,忽一日,有两个高鼻子蓝眼睛洋人闯到半壁街刘宅来,敲开门,把一张名片塞到李贵手中,说道:‘请通报,英国福公司大班罗沙第先生拜访刘鹗先生。’
院宇狭小,铁云早在上房中听见了,急忙掀帘出屋,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接过李贵手中名片,一面是洋文,一面是汉文,中间的姓名是:康门斗多·恩其罗·罗沙第。铁云在扬州学过英文,可惜大半还给了老师,只能几句简单的会话,当下操着洋泾浜英语和两个意大利人一一握手寒暄,才知那个有一部棕红色络腮大胡子的高个子便是盼望已久的罗沙第,另一名较为矮小的金黄色卷发青年名叫沙彪纳,是福公司的雇员,粗通汉语,兼作翻译。铁云将来客邀入东厢客厅,罗沙第忙不迭地先仔细观看室内各种字画陈设,一边看一边吹着口哨,末了翘起拇指,不住口地啧啧赞道:‘伟大,伟大的东方艺术!’
铁云笑道:‘贵国马可·波罗先生几百年前就到中国来过了,中国人对意大利人很有好感!’
‘是的,意大利人也喜欢中国。’罗沙第伸出毛葺葺的大手和铁云使劲地握了一下,说道:‘刘先生,交个朋友好吗?’
‘好的,很荣幸有罗沙第先生这样的朋友,请坐吧。’随即敬上雪茄烟,说道:‘上海马眉叔先生常常提起罗沙第先生大名,恭候已久。’
罗沙第吸燃了雪茄,开门见山道:‘听马先生说,刘先生对中国高层人士比较熟悉,是这样吗?’
‘是这样。’铁云得意地说道:‘我熟悉的中国王公大臣很多,譬如说,天下闻名的李中堂,总理衙门的庆亲王,直隶总督王制台,河南巡抚刘中丞,还有其他许多大臣巡抚,因此办起事来比较方便,无论开采山西或者河南煤矿都能办到。’
铁云说一位大官的名字,沙彪纳翻译一个,罗沙第扳着指头记一个,不住点头晃脑,表示赞赏。铁云说完了,罗沙第嘻开胡子拉揸的大嘴,大笑道:‘很好很好,能认得这些大人物,很有用处。本公司很想开采世界闻名的山西煤矿,也曾去太原和抚台先生谈过一次,希望先让福公司对山西煤矿进行一次勘查,然后商议划定哪些地方合作开发,可是抚台推给了商务局,商务局总办更是胆小怕事,谈不出个结果来,很糟糕!我们不能常往山西跑,所以需要有一个熟悉中国官场的人为我们办事,山西的事办成了,再去河南。哈哈,河南的事办成了,再去别的地方,中国很大,很大,有好多矿,太好了!刘先生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本公司决定聘请刘先生为福公司买办,愿意?’
铁云笑道:‘只要信得过我,愿为效力。’
‘很好!’罗沙第捻了一下大胡子,接下去道:‘将来我们准备在北京设立一个分公司,负责华北一带业务,就由刘先生作买办,中国雇员由你聘用。你不需要每天去公司办公,没有那个必要,有事时去过问一下就行了。每月薪俸三百元,完成一笔交易抽取佣金百分之一,譬如说本公司准备向山西投资一千万两银子,如果办成了,刘先生就可以得到十万两的佣金,介绍的生意愈多,佣金也愈多,明白吗?’
‘我个人的报酬并不计较,只是中国官场情况,罗沙第先生大概也知道一些,一件事若要办成,少不得要花些钱给各方面送钱送物,叫做“孝敬”,这笔钱怎么开支?’
沙彪纳翻译之后,罗沙第连连点头道:‘中国官场,我明白,我明白。刘先生花了钱,问我们要,只要事情办成。’
‘好吧,我现在就可以陪你们去山西,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会把我看低了,以为我只是你们的伙计,说的话总是偏向你们的,他们怕吃亏,处处防我疑我,这事情就不好办了。现在中国对外风气开了,各省都想开矿造铁路,很需要外国的资金技术,山西省官员大概既想办矿,又怕上外国人的当,吃了亏。罗沙第先生可以利用他们的心理,暗示他们找我出面为山西开矿做中间人,和你们商谈,这样我既为福公司办事,又作为山西省的商务代表,谈起生意来岂不更顺利了吗?’
沙彪纳翻译完了,罗沙第捻着大胡子哈哈笑道:‘刘先生真有本领,就照你的办法做吧。’
一个月后,铁云接到山西商务局来信,说是:‘拟向英国福公司筹借洋债一千万两,开发省内煤矿,利息必须最低,章程必须妥善,烦请台端代为从中磋商,即希台端惠临太原,以便共同商酌,’云云。
铁云欣然向瑞韵道:‘山西来信邀我去太原,这事就成了十之八九,以后我们的日子好过了,再不用为缺钱而犯愁了。’瑞韵笑道:‘老爷别太高兴早了,等去了山西回来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