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酒间花前老by水虹扉-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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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做,的确是不仁不义、违背良心……但若不如此,天遥就会做为和佑非同样的重犯被缉杀。
侍郎的官衔之下,他只是个平凡的父亲。他不过,想保住自己的孩子罢了。
“别担心,我们要捉拿惩办的,只有莫佑非一个人而已。”傅纪坚看到苏侍郎这番窘态,哈哈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归晴站在远处,看着昏倒的天遥被扶起身子,看着佑非被捆绑着带走,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沿着通红脸颊往下流淌。
身如火焚,心痛如刀绞,却不能喊出半分胸中痛楚。他的嘴早被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捂住。
他也知道,捂住他嘴的那名士兵,是在救他的命。
佑非被关入天牢之后,牵萝王的旨意很快下达——前玄武将军莫佑非,通敌叛国,两日后押赴刑场,凌迟处死。
苏天遥则因为缉拿逆贼有功,官升两级,拜羽林中郎将。
以黄金象牙为主体装饰的大殿之上,苏侍郎看着天遥从牵萝王手中取了将印,不由得眼角湿润。
原以为天遥醒来后,必会闹得要死要活。没想到,他却是异常冷静。不仅待人接物全无异常,甚至还接受了牵萝王的封赏。
这原本……就是自己的希望……却为何,心中总有些隐隐作痛和不安呢?
“圣上,臣有一事相求。”
天遥收了将印后,屈了双膝,朝牵萝王跪下。
“爱卿有何事,但说无妨。”高高在上、身着五龙黑锦王袍的六旬男子一脸慈悲和蔼。
“那莫佑非虽通敌叛国,罪不可赦……但与臣尚有私交。”天遥低着头,用尽全力才掩饰住胸中剧痛和激愤,“王法之外尚容情,臣想最后见他一面,以作故人饯别。”
“哈哈哈……苏将军果然是性情中人,此事朕允了。”牵萝王仰头哈哈一笑。
“谢陛下隆恩。”天遥面朝牵萝王,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
苏侍郎看着眼前这幕,心中霎时大乱,这件事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中。
天遥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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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见佑非的事得到牵萝王亲允,却因为傅元帅的百般拖延,天遥直到临刑前的最后一夜才得以进入关押佑非的天牢。
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个刑询室。
屋梁的正中间,挂着一个巨大的铁勾,铁勾上面吊着条血迹斑斑的绳子。四面的青石墙上,挂满了种种奇形怪状的拷问用具。屋角,一盆炭火烧得正旺,旁边放着几块不同形状大小的烙铁。
天遥刚踏进这间牢房,一股浓重的冰冷潮湿气混着血腥气便迎面扑来。
佑非被铁链穿了锁骨,盖着条肮脏不堪、散发着恶臭的薄布单,垂着头靠墙角斜斜坐着。额前垂下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出此时的表情。
天遥擦去自己眼角溢出的泪水,一步步向他靠近。走到佑非面前后,他蹲了下来,轻轻唤着:“佑非、佑非……”
佑非抬起头。当他看清眼前人是天遥后,原本空洞的眼中慢慢透出浓重哀伤:“你怎么来了?”
“我来救你的……佑非……明天,我会去劫法场。”天遥伸出手,揽住了佑非的肩膀,不顾布单肮脏,将他整个儿搂在怀中,在他耳边低语。
佑非任他搂着,不言不语。
天遥忽然觉得不对。怀中的佑非,竟似一团死物,任他牵来抱去,没有半点动作和挣扎,不由大骇:“佑非……你……”
他慌慌张张地拉开那条肮脏布单。那之下,佑非的身体未着寸缕。
虽然知道佑非落在傅纪坚的手中,必然免不了受皮肉之苦。但佑非毕竟是不久将处极刑的人,他万万没想到,佑非竟被如此残害。
手筋和脚筋全被挑断,胸口被烙铁烫成皮焦肉烂的一片……而他那双原本笔直修长的腿,正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双腿之间,满是凄红浊白相间的污物。
天遥轻轻捧起佑非的双手。那上面的指甲已经全被生生拔出,只留下十个凹凸不平、血肉模糊的深坑。
此刻,天遥只觉得胸中郁闷痛楚难当,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面颊淌落下来,落在佑非的手背上。
“嘿,大男人哭什么哭……傅纪坚逼我供认通敌,我没认。”佑非看着天遥,轻轻扬起唇角,“纵然明天他们将我剐了……我也还是不服的……”
“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不会!”天遥浑身都在颤抖,眼睛内血丝遍布。
“天遥,我明白你的心……不过,你趁早打消劫法场这个念头。”佑非别过眼去,不看天遥,声音黯哑低沉,“……若不成功,你会死,你的父母九族也会陪着你一起死……若成功,也不过是救得我这个废人出去……而你的父母九族呢?天威震怒下,你可救得了他们?”
“你放心……我会毁了这张脸再去救你。”天遥听他这么说,慢慢笑了,颤抖着手抚上佑非的面颊,“无论成功与否,都不会有人认出我来……我不会连累任何人。佑非……你这么为我着想……我、我很高兴。”
“苏天遥,少在那里自以为是,你给我滚!”佑非愣了片刻,忽然翻脸,幽蓝眸中闪出凛凛光华,“谁又要你救?!”
天遥居然要为自己毁容搏命……他那个脑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此事极难成功不说,纵然成功了,两人也只能落得个被通缉追杀、四处躲藏、惶惶不可终日的下场。
他不能毁了天遥一生。
况且……他有纵然失去性命,也不能丢掉的东西。
“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你也清楚,我平素最重的是什么。”佑非喘了几口气,看了看有些愕然的天遥,明白自己刚才所讲没什么说服力,口气渐渐缓和下来,“我此次若是逃走,就注定是畏罪潜逃,千秋万代背着叛国骂名……我不能逃。”
天遥定定望着佑非,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半晌,他才确定佑非是认真的。
不是不知道,佑非向来是极顾惜名声身份的人。
但你说你明白我的心……你真的明白吗?
“……与其让你被凌迟处死,我真的很想很想,现在就亲手杀了你……”天遥伸出覆盖着薄茧的双手,慢慢扣住了佑非的脖颈,面容痛苦得扭曲,“但那样做……你又会被说成畏罪自杀,对不对?”
所以,只能什么都不做,成全你的愿望……佑非,你好残忍。
所以,只能什么都不做,成全你的愿望……佑非,你好残忍。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我喜欢你,从十四岁见到你时,一直到现在……我努力上进,无非是想站在你身边,成为你不可或缺的人……”
天遥的手沿着佑非的脖颈往上爬,用指头细细揩去他脸颊上和唇边的血污。
“我也知道……你待我,未必就像我待你的心……我也从未奢望过什么,只想把这份情意好好藏在心底……看你成婚,看你生子,看你老去……我永远是你忠心不二的副将,你永远是我的将军……我要的,只是这样的一生而已。”
佑非惊诧地望着天遥,霎时间说不出话来。
牢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天遥的低低抽泣声,在阴暗的空间中弥漫。
“抱歉……天遥。”过了半晌,佑非才艰涩地开口,“我一直不知道……你对我怀着这种违背天理伦常的念头。”
天遥骤然抬头,神情狼狈不堪地望向佑非,满脸泪水。
苏天遥,你早就知道是这种答案了,对不对?
佑非容貌俊美非常,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男人觊觎。但那些人无论是以情动之,还是以势逼之,最终都闹得没收场。
一开始就知道,佑非……根本就不会喜欢男人。
心口疼痛得抽搐……但错的人是自己。是喜欢上他、向他表白,然后自取其辱的自己。
“天遥,一个国家的覆灭,注定要有人用生命殉葬和见证。”佑非见他一个大男人哭得一塌糊涂,又神情狼狈,也心中不忍,“我不想将来的史书所载,牵萝只有昏庸的君主、无能的元帅和通敌叛逃的将军……在我成为玄武将军的那刻起,就对牵萝负上了不可逃避的责任,这里已经是我的尽头……但你不一样,你还有将来……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定会找到和你两情相悦的人,相信我。”
天遥从胸腔内发出沉闷的呜咽,拼命地摇着头。
不会有那个人了……佑非,你已经耗尽了我一生的感情。
是的……没有了佑非的牵萝军,必定不是静王大军的对手。国家的覆灭,迫在眉睫。
那些事情……其实对自己来说并不重要。
依静王的行事作风,灭了牵萝王族后,对其下官员和百姓只会安抚。自己和佑非,大可以安稳过完一生。
自己上前线杀敌建功,完全是为了跟随佑非的愿望。
但那些事情……对佑非来说很重要。甚至,比生命还重要。
与其活着眼睁睁看牵萝覆灭,接受敌人恩惠,不如在国家沦陷前死去。
如果让佑非这样的人,在敌国的统治下,背负着叛名偷生……只会锐气消磨、生不如死……那样的佑非,可还是自己爱慕的佑非?
有的人生来,只为一个使命,一份责任。
“来世……佑非,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声音哽咽,胸中郁结难消。
今生已证,只能求来世。知你精魂何往,我好去追。
“来世……”佑非的声音透出些许迷茫,幽蓝眸中却欣欣向往,“愿生在清平世界,做一无忧闲人,酒间花前老。”
天遥点点头,止了泪。他轻轻放开佑非,仍然让佑非以原来的姿势靠墙坐好,然后解开自己的外衣,披在佑非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天遥,别做傻事。”佑非看他神情忽然坚决,一股强烈不安袭上心头。
“你有你的愿望……我也有我的愿望……你不放弃,自然也不能阻止我放弃。”天遥擦去脸上泪痕,看着他淡淡一笑,“我不会放过……将你逼到这种地步的人。”
“……苏天遥!!!”佑非大喊出声,目眦欲裂。
天遥退后几步,深深地望着他,像要将他的模样烙在心底。
最终,转身离去。
利用牵萝内部的矛盾和斗争,先将佑非困于死地、逼他投降,接着故意放他回牵萝,最后让他效忠的牵萝王朝判他死刑……好一个杀人不污手的连环计。
这计策的最终祸首,是天朝军营中,那青衫铁面的残腿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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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冬初的阳光稀而淡薄,带着冰冷气息笼在刑场。
这时被杀的人,传说中有阳气压伏,不会化为厉鬼寻仇索命。
佑非全身赤裸地被绑在刑台正中,背靠着一根粗大木柱,周围观望者人山人海。旁边,粗壮的行刑师手拿一片薄薄利刃,狠狠往那凶器上喷了口烧酒。
三百五十七刀,一刀不能多,一刀不能少。对行刑者,也是个考验。
天遥站人潮中,眼睛红肿,神情冷凝,一身素缟白衣。
周围,骂声不绝。卖国通敌的叛贼,谁不痛恨。
佑非的血肉一片片抛向人群,很快被人踩得稀烂,混入泥土尘埃。
佑非的每一块骨头都被人用铁镐利器砸碎,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形状。
到了傍晚,只剩下一颗眼眸半睁的头颅。
迎着夕阳斜照,行刑师将它高高抛了出去。
天遥伸手,稳稳地将它接入怀中,转身离开。
本来还是以常速行走的,忽然就越跑越快,胸口的血腥气一直往喉咙处涌着。尽管天遥紧紧地咬着牙关,鲜血还是不停地从唇缝中溢出流下。
牵萝王城建于平地之上,但两面都由山地包围。天遥发了疯般地狂奔着,竟奔出了牵萝王城,来到郊野的一座小山峦上。
“啊啊啊啊啊啊!!!!……”
迎着昏黄暮色,天遥抱着佑非的头颅,仰天大喊,声音又是凄厉,又是苍凉。
胸前白色衣襟,被鲜血染得斑斑驳驳。不知是佑非的血,还是他咳出的血。眼中流下的不再是透明的泪水,而是鲜红血泪。
大喊过后,天遥忽然又垂下头,发了狂般吻着手中的那颗头颅。
从眉稍眼角,到每一根发丝,都不曾放过。
最后,用温热的唇舌撬开不会反抗的牙关,与那冰冷唇舌疯狂抵死纠缠。
“苏……大哥……”
哽咽的、带着些稚气的声音在天遥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