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24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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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浮出水面的那部分，洗尽铅华
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微笑
说出弥漫这个时代的痛
诗六首
■ 周志强
乡村那匹白马
乡村月光下那匹雪般宁静的白马
悄悄推开夜城市的门
踏着醉意，走进灯火困倦的酒吧
霓虹灯对它闪烁飞眼
人们低头喝着苦苦的浊水
它站在墙角，一言不发
此时谁能想起炊烟的白发
泥中或汗里游泳的人们
乡村的灵魂素面朝天
谁能听到麦浪中成熟而芳香的
土地的清亮笑声
青铜的白马，飞翔的白马
草棚是它裸露的酒吧
它见证城市这个吸烟的孩子
不过是乡村种植的一株苇草
它的根在村头那棵大树的手里
紧紧地攥着
白马的白是炊烟染的
让人看一眼就忘了所有的复杂
城市奔跑的公路是乡村的神经
城里人，都曾被谷物的羊群在寒风牧放
醒着的眼应该是注满清水的杯子
让白马，永远在思想里摇漾
不要问城市出发的地方
乡村的炊烟是高高挥动的手
它之下，纯朴叼着文明的烟袋
阳光照亮红砖青瓦
重 拳
一把提琴对一个城市来说
真的不算什么 美妙地拉响它
听到的人能感到音符如树叶飘落
《梁祝》这支曲子对地下过街道来说
真的不算什么 行人的脚步不会为
爱情的传说而停顿片刻
拉琴的孩子长头发遮住面庞的孩子
对于生活来说更不算什么
即使他脚下讨钱的铁桶像一只
深沉又空洞的眼窝
但提琴 《梁祝》 地下道孩子和钱桶
组合在一起又算什么 至少是我
被无形的重拳突然击中心脏
我的疼痛此时应传染这座城市
城市在阳光下随之摇晃
它中午的脸一片惨白
我不知道这疼痛能不能传染生活
因为此时我看不到生活的神情
那神情被它自己的长发
不明不暗地遮着
云的宁静
在所有奔跑的云朵之中
我是凝重的，并以清晰的轨迹
渴望岩石般的宁静
恬然欣赏云形成的过程
高贵的雨滴和轻扬的浮尘
互相比美的激烈的细节
我只是一朵云，并不是天空
即使天空被我一次次用心灵翻阅
我是含水的云，和众多的云一起奔赴
远离喧嚣的聚会
所以我盼望宁静的过程
宁静得如同
梦里天堂的声音
暴雨可以打散心的骸骨
如同光影切割河流和山脉
多少次了，泥里火里
守住不动的星辰，像守住
让人心仪的姑娘
幸福地拥有飘动的丰满
抗争就沉重，宽容就沉重，坚持也沉重
我这朵云，因为沉重而被月光照亮
谁不是脚步很轻，谁不是渴望
能画出鹰飞翔的弧线
虽然只是一次飘动，在纷杂中
清晰且别致，追求
穿透枝缝的阳光的那种稳定
多样的稳定，累计的稳定，记忆的稳定
如果天空需要岛屿
就是那个岛屿
负载洁白，负载宁静
宁静就是永恒
一块糖
你就在河岸那边坐着吧
不要过来这水真的很凉
坐着或站着 你都是美丽的
何必要让水打湿心灵的翅膀
对着生活的月色
听我说你听我说
我是纤夫 身后是一船苦涩
你就在河岸那边坐着吧
美丽成任意一种幸福
我远远地望着
比你在我身边更甜蜜
你是我心里永不剥开的
一块糖
夜是一只无声的苍狼
夜是一只无声的苍狼它来了
所有的街都空空荡荡
人们躲在睡眠里 怀抱着疲惫
梦趁机跑出 倚在苍狼的身旁
此时它们可以欢歌 可以无羁地漫舞
不必西服笔挺 心灵也不用伪装
夜是一只无声的苍狼 引领另一种状态
血放肆地流 泪尽情地淌
冤屈的得到伸张压抑的获取释放
仇敌在梦里杀了一万次真让人开怀
罪恶在梦里横冲直撞有的来自懦弱的心
房
走远的人回来了 坐在怀念的怀里
被人从高崖推下时喊不出声 浑身冰凉
夜是一只无声的苍狼它知道
适可而止关键时刻它一定跑走了
跑着去追赶星辰让梦里回来的人们
瞪着迷惑的眼睛看着清晨的曦光
呆呆地回想
一个人死了
一个人死了，躺在公路上
夏季的阳光照着他
他再不会觉得那阳光很烫
躺在公路上的是他的名字
而他已经死了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今天会
没来得急穿一件新衣
肇事的汽车如吓坏的怪兽
躲进深深的草丛
人制造的怪兽，人驾驭的怪兽
就这样轻易地让另一个人
灵魂从此游荡
没有告别就告别了家人
没能来得及带走
他们余下岁月永远的悲恸
素不相识的人们围拢着
他活着的时候没人这么认真地看他
他真的没想过今天会死
死在进城的路上
人们静静地看着交通警
职业让他们在事故记录上
写下潦草的字，脸上却没有潦草的哀伤
我突然看见无数张脸在天际出现
认真地询问着：车祸？人祸？还是
物质之祸？但是一个人死了
躺在公路上，他再也不会
感觉夏季的阳光很烫
花体字
■ 邵纯生
月亮上的花蕾
很想把又大又圆的月亮
中秋夜悬挂在半空的月亮
摘下来。然后把一朵
经历了春天，又经夏天
依旧不曾开苞的花蕾
一个小小的婴孩
抱过来。放在月亮青瓷般的眼睛上
让花蕾伸展开一身的皱纹
让那枯萎了的欲望
享受一次睫毛轻柔的抚摸
马路上
一辆车过去，两辆车过去
又一辆车过去之后
一个老妇人横穿马路
从她富有经验的眼神看
像是经常出门的家庭主妇
她两条粗短的腿
骑在路中间的一条斑马线上
等待着一辆车从左边过去
又一辆车从左边过去
然后，她扭头左右瞅了一遍
从容地走到了对面
她篮子里掉出的一片菜叶
被风吹成了蝴蝶
在马路上空不规则地飞翔
花体字
落笔的一刹那
总想在纸上留下美好的文字
包括心态，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以及莫名的悲悯和痛苦
让一切变得轻盈而干净
这么多年过来，我已习惯了接受不幸
接受一些意料之外的打击
它们丝毫不影响我写下美好的诗句
这一点，从满纸流畅的花体字
可以看得出来
生 存
伸出的左手尚能摸到昨日的暖意
右臂已被最初的清冷灼伤
我看见一行南下的大雁
整齐地在蔚蓝的天空振翅飞翔
这迁徙的一族
总能找到适应自己生存的地方
而我不可能学习候鸟
再冷的天气也要裹紧棉袄
去杂草丛生的野外上坟烧香
甚至连冬天都难以进入。只有守住寸土
默不作声地呆在这条夹缝里
一边被寒冷拒绝，一边被热情推出门外
冬日的梦想
透过冬天的玻璃向外窥望
马路上树叶落尽
几个行人。一辆黑车过去
许久，又悄无声息地转回来
腕上的表针嗒嗒地响着
时间争先恐后往前奔
迎头刮起一阵风
室内温度骤然下降，比冷还冷
把目光抬向天空
一寸寸丈量人情的距离
想起一个词，呼之欲出
一个词落在行人头上
闪动灵光
一朵花开了。一朵
春天的花开放在冬天的心脏
我把眼睛紧紧闭上
在这温暖的梦里多呆一会儿
一个下午
下午的阳光穿透玻璃
房间里的光线比窗外更亮
在一面白灰墙的南侧朝西坐着
挺直的鼻梁如同一道分水岭
一边忍受着阴冷的侵蚀
一边享受温暖的抚摸
怀旧的鱼浮出麻木的水面
眼前的感觉多像从前的生活
同时被冷热环绕，叫人不知
该打开风扇还是该生起炉火
时间追着落日的方向西去
这初冬的下午，它转眼即逝
却漫长得像终将走完的一生
消 失
夕阳西去的时候
一只无家可归的鸟也被带走
惟有睡醒的灰蝙蝠
还在啄食一地黄昏的碎沫
渐渐黑下来，掌灯时分
炊烟，瓦片，树
树梢上一抹微动的风
那双等待的晶亮的眼睛
也被黑夜从额头上一把抹去
山水诗
■ 白 垩
安庆迎江寺
寺在长江北岸
船上远望
江塔小城相映
登岸入寺
躬身一拜
身前是佛
身后是长江
卧象山白石崖
山是干净的
很多年前就在海里洗过
石头是白的
一道一道裂纹错着
一错再错就是悬崖
继续错下去的是泉水
泉水长出野核桃
野核桃开出黄白的穗花
悬崖下一开一大片
山雀啄开的哪一朵
斑鸠落一枝
花落多少
花落多少
山才更磊落
像草丛里的羽毛和乌骨
悬崖对面
像松亭子一样听雨
聪聪明明的雨声
多少草叶树叶响
被飞乌叫得更亮
又像很多年以前那山的回声
恍如隔世啊
白石早开深山意
此崖彼崖相对空
海是苦的，也是蓝的
那个望山人哪里去了
家乡有山，五峰环连
不知哪年哪月，有人望山有莲意
就取名五莲山了
去岁雪后游山
大悲峰侧有石佛
向阳一面雪已化
化出了半雪半佛
离山回望
也没能看出那峰巅的莲意
若能看出
在雪中该是白莲了
那似与非似，若有若无的会意
原不是望山者皆有啊
月夜佛唱
沿着雪的路标
向北去
可以轻松地坐车
抵达谣曲消失的地方
却无法抵达内心的艰苦
一步一步踩在地上
再次感觉土地如此难以逾越
那海岸延伸的朝圣
只为了在觉者之地
仰望星空
那夜色消隐了松石
天竺峰朦胧出卧佛之象
静静地听林间
啪啦啪啦落下橡子
随着一声闷闷的门响
一道月光照亮林间石路
久已不见的萤火虫
划着弧线闪过栗色的僧舍古窗
明月念珠一样捻过树枝
那晨钟佛唱响起
伽蓝殿上
月已偏向中天之外
草翅鸟
秋夜的海
单翅乌
不平衡的飞翔
偏向海岸
黑夜里的蓝色
就加深
直到声音
直到怀念
那烧焦的翅膀
使海失去平衡
让怀念孤单
让难以振起大地的飞翔
涌动如秋夜的海
水的匍匐，巨大的匍匐
秋天的秧草
又看见这些秋天的秧草了
白叉叉蓬乱着
秧草拖在干硬的地上
这些秧草老得又爽又干净
看见它们我的手就发痒
就想蹲下一把一把地掠
一把一把地薅
这秧草带着响声
嘶啦嘶啦，一把一把地断了
草啊，这是你在秋天的最后一把力气了
草啊，你长在路边
我薅你们干什么呢
我已远离乡村，在城市
远离靠草过日子的年月了
看你们一把一把散在地上
我自己都发怔，看着你们傻笑
抓一把放在脸上，那股清干味
那种草叶带着热汗沙拉拉的感觉
是啊，你可能不知道
一个在乡村薅了十几年草的孩子
对草是怎样的感情
他见了这秋天的秧草会是怎样的触动
这老得干爽的秧草
烟少，火头好，秧草连绵得
烧起来不急不慢
烙煎饼，烧饭没得好
秋天的苹果下来了
一个一个鲜红地放到筐子里
垫着绵绵的秧草
又干净又透气
看上去，就那么新鲜野实
这秋秧草啊
冬天的牛羊吃它
生了小犊小羔
还要用它垫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