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忆前身-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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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院,与建立以农业手工业为主而以机器工业为辅的产业体制。先求自己明白了,
再写文章向国人说明,我看三三少有讲及此点的理论文章,是求知的用功不足。
我每觉基督徒与国民党人都是不用功。基督徒只知说信望爱,而不提主命于地
上建国。大家于旧约的申命记,民数记,约书亚书等不去研读深思,却说是今已过
了律法的时代,是到了恩典的时代了,殊不知旧约时代也是有恩典的,新约以来也
是要有律法的。
宋儒便亦是犯的与这同一的毛病。宋儒讲心性与天理人欲,而不去研究治国的
礼制,如钱氏即以为诵四书已足,可不必读经。中国此八百年来士陷于无能,实由
于此,我每为之叹愤。国民党人是只在宣传三民主义,而少有讲及国父手订的建国
大纲。 因为一般国民党人受的文化人的西洋一边倒教育,觉得若讲建国大纲的制度,
便会有许多地方与西洋的民主制度不合之处,殊不知国父手订的建国制度是更高过
西洋的民主的。但是一般国民党人不够用功思考,没有这样的能力去写文章发挥。
今三三诸人亦是一提祭政一致,就无法应付西洋史上的政治与教廷分离才是进步云
云的攻击。又提要以农业与手工业为产业的主体,更怕他人骂过来一句落伍思想,
会无法招架,而且若要把来实行时又可如何实行得,自己诸般未解,所以没有能力
为文来宣扬。
关于此礼乐的新制度,日内我会再写信先对你们来更加以说明的。先此,不具。
※第二封信
前日接得你廿二日信,昨日只得与小山到新宿又买了一本维尔斯(Virus )的
书。我原有一本的,于搬家时连同别的书一六七册赠了福生市立图书馆了。
这回新买的是书名《VIRUS 》,小标题:解生命,遗传,癌之谜的钥匙。著者
是京都大学名誉教授,医学博士。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八版。
有趣味的是四四页,“Virus 是生物亦或无生物?”及一七九页,“征服人类
癌症的切入点──因virus 引起的动物癌症”。
本书结末二一四页、二一五页说维尔斯一作成了癌细胞,维尔斯的原来形态就
消失,以故会使人疑为癌细胞与维尔斯无关,但用电子显微镜仍可看见癌细胞里有
著维尔斯那样的粒子则无可疑。(维尔斯特有的结晶体粒子,结晶体唯无生物有,
生物则否,维尔斯是在无生物与生物之间才有结晶体粒子的。)
今我把此书另航邮寄上,你们也可据以答覆那政大学生了。
你们不要对于藉科学之名来的诘难存有害怕,今学校的理科教授和学生,不过
是像文科的教授和学生一样,并不懂得这门学问的创造性的。我以前亦曾心存敬畏,
以后才知道物理学乃至数学亦内部议论诸说不一,如天文学上的中性子星云云,几
于全是猜测。 我以前对之不懂,以此发愤用了四、五年的工夫来研究,才渐渐的,
而亦似一旦的忽然都明白了,大处还比冈洁与汤川更明白得彻底。我在景美时书架
上多有汤川等的自然科学的书,不知今尚在否?你们倘能翻看看,亦可增进知识。
汤川的自传《旅人》,可以请慕沙夫人节译。
再则关于立论,是如因明学所说的有宗,因,喻。宗是结论,因是理由,喻是
比方。有结论对而理由不对的,有结论与理由俱对而譬喻不对的。例:
结论、人要孝父母。
理由、因为不孝会被人批评。
喻、如羊跪而吃奶是孝。
这就是理由不足,喻又不正确。 羊跪著只为曲膝才吃得著乳,何尝是为孝。
但你不能因此就连其结论人要孝顺父母亦否定。
我提出的主要意思(宗、结论)是,产国主义社会的狂奔于扩大生产,浪费使
用其民族过去千年以来修成的美德与审美能力与精神力,而无培养,用竭了就是破
坏尽了,譬如维尔斯的把良细胞变成了癌细胞。这里假使把维尔斯说错了,亦于主
题可以是无影响的。何况并没有把维尔斯来说错。
还有是,从来一个伟大的思想或学说的创生,多是未完工的,看来似有疏漏。
如法拉第发明了体系化的电磁气理论,而用的数式不对,被专门学者们视为不值一
谈,后来得麦克斯威尔只把那数式改正了,就成为至今在被应用不尽的电磁气理论。
日本东大数学教授矢野健太郎亦说,古代希腊人发明的数学体系,因是伟大的,创
造性的,所以不免有疏隙,然而我们至今用之不尽云。可是,唯有中国的易经与孔
子的思想学问,大如天网恢恢,却疏而不漏,没有一句错误。 这是先天上,我们这
边的学问比西方的学问完全的缘故。今我们亦要如此努力。
耶稣说:“你少信的人哪!”谓彼得:“鸡鸣以前你要有三次不认我。”而我
是有两次不认孔子,唯与耶稣师徒的有所不同。第一次是五四运动时。 第二次是我
曾爱孔子不如爱黄老,要到其后读了孔子作的易系辞,包括黄老也在内了,我这才
与之没有间然。
你们是曾有过一次听信了高某的话,有好些日子竟是要不认我了,应该打两记
手心。这回的维尔斯,免打。
※第三封信
前几天小山邀我去看了一中国人的书法展览会,小山没有记那书家的姓名,只
说朝日新闻上介绍得如何如何,我初不想去看,因为料知无好作品。小山不以我的
态度为然,她道:“先生也看了作品之后再批评。 ”我解释说,书法与能乐及剑道
等同,必有师承,围棋也有师承。中国清末以来的大书家有康有为,李徐,马一浮,
李叔同,吴昌硕,郑孝胥等几位,及我的先师周承德先生。我是笔法传受得的最晚
一人,而今之所谓书法家者,则我虽不问亦可断言其程度的。
但我也还是偕小山去看了,展览会场在涉谷一家百货公司,原来是香港来的人。
这人是一生学书法而不知书法为何物,落笔先已不对,作字更无韵致,小山看了也
说大倒胃口。归途我乃教训小山,你是自己没有学得一件认真的东西,故亦不知学
问之严。世间有许多听起来很合理似的话,如云“你等看了作品再批评”,好像很
民主,在真人面前却不通用。
但我所谓师承,并非承的人,而是承的法。如清末是书法史上的文艺复兴,最
早的一人邓完白(石如)即是没有师的,但他是直接师承秦李斯与唐李阳冰的书法。
又如我的思想文章亦没有拜谁为师,但我是直接传承得五经与庄子、司马迁等的思
想文章。文学可以不拜师,可以与鲁迅派,周作人派,或张爱玲派都无关系,但是
不可于古来中国文学没有传承。若没有此传承的,则虽被称为作家,亦其萎涸可立
而待。所以我要你们直接多读古人的诗文,而从旧小说读起则是为方便,如看了东
周列国志,再读左传战国策就容易发生兴趣了。并且要能直接从大自然而懂得了经
书文章。
又,前抄的欧阳修诗《仙意》,今为你们解释。此诗可切近用于你们来日本又
归台之事,但亦单是拿汉武帝求仙之事来解释就非常好。起句、
孤桐百尺拂霏烟,
凤去鸾归夜悄然,
是说你们来福生,可比鸾凤来集在后院的竹枝上,而现在是飞回台湾去了。下
句、
沧海风高愁燕远,
是说你们的飞机在东海上飞得高高的远去了。
扶桑春老记蚕眠,
而你们还是想念著在日本时的看樱花,只把记蚕眠改为记樱缘就对景了。
槎流千里才成曲,
是你们的飞机在高空飞,望下去只见海上的船儿像是定著的不动,要千里才是
转一角度。
桂魄经旬始下弦,
你们归时正是旧历三月下旬,看著下弦的月亮,这经旬以来只觉是无限的岁月
里经过了数不清的大事。
独有金人寄遗恨,
晓露云泪冷涓涓。
而我是你们去后搬回书室的床上睡,早晨醒来想著昨天还是你们睡在这里,而
窗外是晓竹露水,撒啦啦洒下满地日影来。要说云泪,倒是你们姑娘在飞机上洒的
呢。
但是此诗原意只讲汉武帝,更觉其大。汉武帝东遣方士入海求蓬莱,现实是通
了日本。又西遣张骞溯黄河上游开通西域,现实是求大宛的名马,而同时向往于西
王母的传说,蓬莱与瑶池都成了人世之真。
汉武帝的求仙,其实只是把他的无名目的大志来加上了题名,而题了名亦还是
意不尽,那承露盘的金人所以像天心的哭了。后人想起汉朝当年的天下,西边是河
曲千里,东边是海水都泼溅到了立在沙滩上的人的赤脚上来。而看著今宵的下弦月,
两千年来的这些事,似只悠悠经旬。
一九九六年八月三日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