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花朝一半春-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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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殿内已然上灯,她娇羞的面容笼上一层淡淡光晕,肤光莹润,眉目姣妍,红豆般圆润的美人痣在留海间若隐若现,又另有一种出尘绝世的形容,凌彻竟有些痴了。
雨一直到夜半时分才缓缓停住,花朝送他出门时才发现,一弯清亮的浅月竟破云而出,映着地面上星星点点的水漾,一阵风过,梅花簌簌飘落,美景如斯,一时看的入神,竟忘记夜寒风重,只管出神的看着,待觉出寒意,身上早拢了件狐裘,转过身子,凌彻却不见了踪影,想是已出了离宫。
花朝紧紧拢了拢柔软的狐裘,怔怔望着月洞门出神。
是他为自己披了狐裘,也许……”
此后的数日,凌彻都不曾再来,只是命人送来了一只虎皮鹦鹉,花朝每日闲来教它念诗词,借以打发辰光和无法述之于人的婉转。
那鹦鹉倒也乖觉,念起来颇有几分韵味:“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箜篌别后谁能鼓,肠断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惹的众人一发怜爱,只是萱妃每每瞧见女儿望着鹦鹉的神情,总要嗟叹一番。
这日午后,阴阴北风穿过空荡的庭院发出呼呼的声响,萱妃意外的好兴致,斜斜歪在塌上看月娘做绣活。她今日穿了一件梅花春锦的淡紫外衫,身上盖着素色薄被,满头青丝简单的挽了一个髻,嘴角含笑道:“朝儿,有些日子不见你拈针了。”
正倚在窗前看书的花朝闻言,放下书走到萱妃塌前,为她掖了掖被角,安宁道:“母妃想女儿绣些什么呢?”
萱妃没有回答,只出神道:“母妃象你这般年纪,闺阁的姐妹们最欢喜绣鞋面了。”
:“鞋面?”为她揉捏着小腿的萤儿疑惑道。
萱妃悠悠道:“咱们澜氏皇朝最重礼法,凡宫中妃嫔,世家小姐均按品级妆扮,从服色到耳珠,皆有法度可依,不容半点行差行错,惟有那绣鞋的鞋面,不曾被约束。正在妙龄的少女们,要想在众人中出挑拔尖,也只得从此处着意了。那会儿,咱们想的法子可多呢,有的把珍珠碎宝石缀在绣成的花叶之上,有的绣了烟墨山水图,有的甚至拿金丝银线绣了诗句,每次聚会,都成了“斗鞋会”,倒是出奇的热闹。”说到这里,她不禁会心一笑,唤道:“月娘,你还记得吗?”
月娘是萱妃陪嫁入宫的,两人自幼一起长大,这些年在宫里头若不是有了月娘的不离不弃,萱妃母女的景况只怕更糟,此时听萱妃问及这些陈年旧事,她温婉一笑抬起头来:“怎么会不记得呢?那会儿小姐是公认的巧手慧心。”
花朝好奇道:“母妃最得意的绣鞋是什么样的?”
:“小姐最擅长工笔画,要说最得意的自然是那双江南三月了。”月娘看着萱妃笑道。
提及青葱岁月的美好,萱妃苍白消瘦的脸上竟也多了几分欢喜的血色,点头道:“不错,那幅画本就绘了数月,又照着画绣了几月,年少气盛,为了压服众人,那大半年我竟没怎么出过房门。”
自有记忆始,花朝眼中的母妃便如一泓波澜不惊的碧水,细声慢语,隐忍且低婉,从不知她还有这般争强斗气的时候。
月娘边绣边道:“那双鞋一拿出来就把那几位小姐绣的给比下去了,还不值得?直气的骆小姐……”,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嘎然截住话头,不安的偷瞥了萱妃的脸色。
花朝听的真切,只疑惑道:“哪位骆小姐?我怎从未听母妃提过?”
萱妃定定望着女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冷然道:“那位骆小姐,便是当今贵妃娘娘,骆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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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七章 骆倾城(二)
花朝怎么也没有想到,母妃和骆贵妃竟还有过这样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的闺密之交。
她蓦然忆起那年盛夏。
恍惚那年特别的酷热,整座皇宫内最好的纳凉去处除了碧波湖,便是无忧宫了。
无忧宫临水而立,宫院内清明如镜,满植白莲,偶有微风袭来,香气绵绵传至数十里,经久不散。
只是,这宫中并没有人敢踏入无忧宫半步。
仅有五岁的花朝只是不解。
一日午后,宫人们皆寻了清凉的所在假眯片刻,满宫内静悄悄的,连惹人厌烦的知了也渺无踪迹,惟有花朝和萤儿,躲在绿荫如盖的水边大树下,偷偷脱下鞋袜,把脚放到池中低声嬉戏。
:“公主,我们还是起来吧,要是被月姑姑瞧见,奴婢就有的受了。”萤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安的央求着。
花朝满不在乎的将手一挥:“嘘,不要做声,月姑姑服侍母妃睡下了,一时半会啊起不来的。”
萤儿却还是紧张的左右张望着,生怕被人看到。
忽然她指着宫门低声叫道:“公主,快瞧,皇上。”
花朝正伸长了手臂试图采下那朵离自己最近的白莲,闻言头也不抬的嘟嘴道:“你又骗我,父皇有好些日子没有来看我和母妃了。”
萤儿扯着她急急道:“您看啊,真的是皇上来了。”
她无奈的扬起脸来,却见一抹明黄的身影果然立在宫门前,花朝欢喜起来,跳起来就要奔过去,萤儿却神秘的拉住她:“公主,您看,皇上怎么不进来呢,只是在门前来回打着转。”
花朝想了片刻,孩子气的道:“大概是怕我和母妃责怪他那么久没有来看我们吧。”
正说着,皇帝已然缓步负手走来,花朝正待迎上去,却只听一声娇呼:“皇上!”
举目望去,是秋安宫骆贵妃。
她身着一袭绣以凤舞九天的明黄色上裳,玲珑玉带系着缕金挑线千水纱裙,如墨的青丝高高挽起朝云近香髻,长长的金步摇颤颤垂在鬓边,耳挂九孔翡翠坠,容长的面上轻敷薄粉,顾盼之间光华璀璨。只是她孤身一人而来,不似往常的前呼后拥,大概是走的有些急了,云鬓有些毛乱,面上亦有些汗津津的。
皇帝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背对着花朝,淡淡道:“跟来做什么?”
骆贵妃忽的抽泣起来。
皇帝长叹一声,眼底怒色终于化作无奈:“朕只是想来看看她。”
骆贵妃紧赶几步上前扯住皇帝的龙袍,小女孩般的无理痴缠道:“我不依。”
皇帝摇头道:“倾城,她已然如此,你又何必。。。。。。。。”
骆贵妃陡然放开手,眼中一片朦胧水气:“我就知道,皇上放不下她,那从此皇上再也不要见倾城,只守着她们母女便是。”说着,竟匆匆掩面而去。
皇帝在毒日头底下站了片刻,终究没有再向正殿走去,方一转身,只听身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
:“皇上。”萱妃盈盈跪拜在地,面色苍白如雪。
皇帝情难自禁,伸出手扶她起身,只觉她的肌肤触手寒凉,犹如凝结了露水的花瓣,柔弱得不堪盈盈一触:“你都瞧见了?”
:“是,妾都看见了。”萱妃垂头道。
皇帝用手指扣住她浅浅的下巴,盯住那如秋水一般的眸子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朕说?”
:“妾无话可说。”萱妃将目光转向一旁。
皇帝眼底戾气忽重:“那晚果真是你?”
:“皇上已经先入为主认定了是妾,那么妾如何分辩,在皇上的眼中也不过是狡辩。”萱妃凄惨一笑。
皇帝怒及反笑,猛然松开手,决然走出了无忧宫。
萱妃狠狠被摔倒在地上,花朝和萤儿跑过去,却怎么也扶不起她无力的身子。
从此,皇帝再没有踏进无忧宫半步,萱妃的身子再也没有好过。
此时电光石火间,花朝想起这陈年过往,忍不住道:“母妃,当年……”
萱妃静静望住女儿:“朝儿,答应母妃,不要再提当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又道:“月娘,萤儿,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和花朝说。”
月娘带着萤儿起身,恭敬的退出内殿。
花朝坐到萱妃身侧,萱妃爱怜的握了她冰冷的双手,柔声道:“朝儿,还记得娘那天的话吗?”
:“娘。”花朝心神不定的唤道。
萱妃叹息道:“娘这一生,总是悲多于喜的,娘只盼着你不要象娘这般所托非人。这些年,你比谁都清楚,骆倾城母女早将凌彻当做未来驸马,娘与骆倾城自幼相伴,她的性子没有谁比娘更清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想要的东西哪怕用尽手段也要得到。盈玉是她唯一的女儿,帝王宠女,又多了几分刁蛮,唉,娘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这些天看着你们两个,娘为你担心啊。”
花朝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心下全然凉透,豆大的泪珠在眸中回旋着,却强忍着不肯叫它掉落下来。
:“朝儿,凌彻他不是寻常的世家子弟,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和定远王府联姻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踏到金銮殿上,就是半个天子!皇上久久未立太子,骆倾城是怎么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萱妃见女儿仍是不发一言,情急之下直截了当道。
花朝仍是沉默着,她自幼便是如此,宫中诸人都赞她乖巧,从不顶撞忤逆母妃半句,却不知当她不情愿的时候,总是这般沉默着。
:“娘娘。”月娘推开殿门,急切道:“贵妃娘娘来了!”
上卷 第八章 骆倾城(三)
骆倾城进殿来的时候带进一股冰雪的寒气。
花朝这才发现,外头的雪已下的有半尺厚了。
她随意解下身披的银狐织锦镶毛斗篷,露出一袭绯红色宫锦钿花彩蝶锦衣朝服,腰束九孔玲珑玉带,一手轻搭在贴身使女倩桃的手上缓步走来,头梳朝凰髻,戴着珠翠百花冠,端的是雍容华贵,步步生莲。
:“怎么,公主不认得本宫不成?”骆贵妃端坐正塌之上,手内拿着小金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轻启朱唇似笑非笑道。
花朝缓缓拜下身去:“见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骆贵妃一双美目打量了她半晌方道:“你母妃身子可好?”
:“回贵妃娘娘,母妃身子还好,谢娘娘挂念。”花朝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回道。
倩桃在一旁帮衬道:“贵妃娘娘今日到香积寺上香,路过这里,特来探视萱妃娘娘和公主。”
花朝不动声色道:“花朝代母妃多谢娘娘美意。”
随即,殿内陷入一片难堪的死寂。
不知为何,花朝总是觉得今日贵妃来者不善,她决非是心血来潮那么简单。
窗外漫天风雪肆虐,天地之间只余了一望无边的白。
忽,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一瞬间的光景,花朝对于贵妃的来意已是心如明镜般。
厚重的朱红殿门发出吱扭的声响,殿内三人不约而同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彻儿。”贵妃亲昵唤道。
凌彻甫一迈进殿门,不想却见贵妃安坐塌上,怔了怔,转而平静地跪拜道:“臣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贵妃抬手命他起身,嗔道:“这孩子,总是这样规矩,本宫说过多次,在我面前可以不必称臣。”
:“娘娘厚爱,臣不敢放肆。”凌彻只道。
贵妃又目光炯炯盯住他:“彻儿近些日子在忙什么?多日不曾见到你了。”
:“不曾忙些什么,不过是随父亲大人办些俗务。”凌彻起身立在一旁,敛眉道。
:“哦?都忙到这里来了,还不算忙吗?”贵妃缓缓道,俏眼有意无意扫过花朝的脸。
凌彻扬起脸淡淡道:“臣不过受人所托。”
从他进殿至今,从未向花朝的方向看过一眼,冰冷的恍若素昧平生。尽管花朝一直都知道,他是受了四哥哥的托付,可此时,听他亲口说来,又是如斯的境地,仍是冷了心肠,浑身气力都被抽尽一般,那个下着暴雨的寒夜,原来,眉梢眼角不过是场误会。
:“盈玉这孩子越发娇纵了,你们自幼一起长大,她又最听你的话,彻儿可要多包容些。”贵妃终于含了一抹笑意。
凌彻依旧面无表情,闻言只恭身道:“是,臣遵命。”
花朝木然听他们闲话,一颗心仿佛浸在冰雪洞中,殿外天色阴沉沉压下来,直叫人透不过气。
:“好了,本宫也该回去了。花朝,好好侍奉你母妃,若要什么,只管到宫里去取,要是住腻烦了想回宫去,也只管来和我说。”贵妃满意的起身,不似方才那般凌厉,和颜悦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