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光-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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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万一有什么事，他们要负责任的，你能理解吗？”
“我能理解，您帮我编个瞎话好吗？”
“我也得负责任，这样吧，我帮你打听她的寝室，你自己问她，不好吗？”
“她现在在家，我们离得比较近，我可以见到她的面，如果她到了学校，我没
有多少机会能再回学校。”
“如果这样呢，我把你的电话告诉她，由她作决定，看她是否愿意和你联系，
你说好吗？”
“我行动得太晚了，如果再早一点，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您的建议，您知道，
很多人在学校里谈朋友，可到毕业了却因为人在两地，不得不分手，非感情的原因
往往反倒成了决定事情的关键，她当初没有轻易答应我，也是考虑到我就要毕业走
了，很不现实，可如今，从地域来讲，从她个人的事业来讲，我想她也很想到北京
来，我很着急，就是因为她一开学就面临着选择工作，这两件事相互的影响都是非
常大的。”
“我只能说帮你试试，如果不行，我只能把你的情况跟她讲，看她的反应是什
么了。”
“我现在没有固定的电话，我也许要到一家新公司了。”
“高，我听了你讲的，我觉得你还是算了，男人应该先立业，后成家，你明白
吗？”
“我明白。”
“现在的女孩子也不象以前了，她们考虑得更稳重、更具体，你为什么不就在
北京找一个呢，多好，为什么就一定是她？”
“我也不是一定要怎么样，很多事情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得清楚，这只能算是我
思想上的包袱，我必须把它解开。”
“这么长时间了，我劝你不要回头。”
“不，这不是回头，我出来没回过头。”
谈话很艰难。两句话之间的间隙越来越长。这是公理与奇迹的较量。这种争斗
永远分不出结果，也就是说永远没有赢家。最后梁答应他会给他消息的。
他从电话间出来，外面已经排了五六个人。
风还在刮。他买了一叠信纸夹在车尾。半路，信纸掉了，风将纸一页一页地卷
走。“你敢如此无理，那就再给你点厉害的尝尝。”
从世界的角度讲，如果谁没看过《西游记》，谁就不会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中国的四大名著他已提到了三部。这四本书，按照他的排名，当首推红楼，三国次
之，西游再次，水浒最后。他认为连水浒这样的书都能算名著，可见中国的确出不
了什么好书。他发现人们最不愿做的事就是叛逆，可最感兴趣的也是叛逆。水浒是
大大的叛逆，西游是大大的叛逆，红楼是大大的叛逆，如果说三国是叛逆未免有些
牵强，三国简直就是详述叛逆具体技巧的教科书。他说：“感谢上帝赐予了我追求
真理和叛逆的性格。”紧接着他又问：“真理何谓叛逆？”
回到宿舍，他含着泪大笑，浑身毛骨悚然，这种感觉好可怕。然后是一痛嚎啕。
他的嘴唇和指尖开始发麻。这种情形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为暴力的残酷所震惊。
他只是尽情地哭，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这样才最舒服，直到哭得肚子饿了，他出
去买羊肉。回来后，他一边煮羊肉吃，一边听收音机。美妙的富有节奏的音乐。
他真的很难处理他妻子和其它女人的关系。这两天写的东西，在她答应他之前
是决意不给她看的。他又有了一个想法，“婚姻”这个词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除了“父亲”、“母亲”之外，“丈夫”和“妻子”也将从地球上消失。不到一个
世纪前，中国人还在讲：“男女授受不亲。”在至纯至圣的性的问题上，如果你认
为是罪恶的事情，你又去做，那你才是最大的罪恶。他设想他坐在一旁看他的妻子
和别人作爱，他心里说：“只要你高兴，这是献给你的礼物。”他惊恐地站起来，
对着镜子说：“天哪！”是呀，既然你能容忍你的妻子和别人握手，甚至拥抱，你
为什么不能容忍你的妻子和别人作爱？男权，简直是男权，大惊小怪，是不是，女
人们？
相比之下，中国的女人会更容易赞成他的观点，因为中国的男人历来都是三妻
四妾的。
他将被誉为中国的性解放运动之父。他说：“这是地球上的第二次，也是最后
一次，人类就要重返伊甸园和奥林匹斯了。”他想做个小小的游戏，他预言这个第
二次与第一次又有质的不同，在他的书引起全世界轰动一年之后，整个世界会出现
一次生育高峰，原因是他们不染纤尘、至爱至欢的结精实在不忍舍弃，他们第一次
有了神圣的经历，他们要把它永远保留下来。而他们是天使降临人间，二十年后将
由他们主宰世界！ 而那个词也将被更换， 不再叫“作爱”，而叫“作神”。That
word will also be changed；no longer〃to make love〃，but〃t o make lord〃。
他的眼泪在他的脸上伴着音乐狂舞。他照着镜子，他带哭的笑实在难看。她为
什么选这几首歌曲？他要提一个人的名字，他要说：“谢谢你，吕游。”
节目结束了，他关掉收音机。他根据精子产生的速度和人一生的长短盘算着他
能和多少世界上最优秀的女性发生关系。其中不乏纯粹的肉体的欲望，还有陷阱。
有一天他厌倦了，他带他的女友到他的车里，世界上最豪华的汽车。车在街道上慢
慢地行驶。两旁的人无不为之瞠目。这车的里侧没有丝毫变化，可从外面看却成了
透明的，就象个水晶做的棺材。直升飞机在做现场直播。这个世界上只有司机和那
个女人不知道这回事。那个女人为了这件事起诉他了。或者说别人为了这件事起诉
他了。那个女人从此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在她的眼睛和耳朵里只是充斥着晃动的
颜色和各种声响的交织，从低得听不见到高得听不见。她还是这样看着他，她也许
从来就没爱过他，但她永远也不会恨他，永远。一切都结束了。
他思想中的积蓄越来越多，他不愿遗逝分毫。他并非良莠并取，每一次呼吸的
长短他是不写的。他觉得他的思想都象金子般宝贵。他不停地写，心情也随之舒畅。
写记者招待会一段时他乐不可支，他想要不要保留一些水分供旱季使用。他又想如
果是旱季就写旱季，如果是雨季就写雨季。他的头脑的职责是创造未来，而他的笔
的职责只能是记录过去。
他写到：“诺贝尔奖不允许毛遂自荐，不过根据他前面的论证，他有权利在他
的书中说：‘诺贝尔文学奖，他当之无愧。’他说：‘我要用思想的车轮将“传统”
这只蚱蜢碾个粉碎。’多么华丽的诗篇。有些人会提出异议，说他是个魔鬼，其他
人解释：‘几行字就把你吓成这样，不正说明了他的功底。’他无法获得诺贝尔和
平奖，虽然他同样希望获此殊荣。因为人们会因为他而站起来，用暴力铲除暴力与
专制。”
为什么选“专制”这个词，而不是罪恶。专制就是一个思想通过暴力来控制另
一个思想。专制是一切罪恶之首。专制就是罪恶本身。
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他一整天都在修改过去的稿子。有一页纸因为越来越多的圈横和用词上无休止
的徘徊已使整页纸的颜色深了不少。他想人们看到的他的确是虚构的。有很多地方
被删节，为的是减少重复，有很多地方被篡改，为的是符合逻辑，以省去必要的解
释。如果他的手稿被直接复印出版，这个形象就可以塑造得更真实一些。描写他思
维的波澜上重叠的涟漪又可以写厚厚一本书。
他看着自己的作品，既惊又喜。他有点怀疑这就是由他的头脑所孕育的。人的
确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不相信自己曾经踏进过这条河流。在他眼睛前面的
灵魂和眼睛后面的灵魂的对抗中，他又一次失败了。这就象下棋，你可以战胜别人，
但永远无法战胜你自己。况且你用十分钟的精力去读你十天精力的总和，你的对手
就是一千个你自己。
他幻想自己遭受怨恨与嫉妒，遭受唾弃与凌辱，尤其是异族的同性。有个电视
连续剧叫《宰相刘罗锅》。中国皇帝因为外国使节汉语发音不准而开怀不已。如果
一个人从骨血里蔑视与自己不同的肤色，他倒也挺佩服那人。人蔑视的只是贫穷，
在财富面前人只有被蔑视的分。
他有些不安，觉得有很多话似乎都是别人说过的。所以他拼命地翻书，尽量把
抄袭改成引用。
他看蔡志忠的漫画。他要说：“不看诸子，枉为中国人。”这可是的的确确的
中国特色。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必须看诸子，诸子是君子的学说，是给王者看的。
蔡志忠也应该算是个君子了，知道对牛颂经毫无用处，只好对牛弹琴，聊以自娱，
即便牛不会感动得流泪，说不定也会多产几滴奶。他觉得自己比起苍蝇和犬狗来，
也就算个牛吧。不过是只比较聪明的牛，因为这只牛会流泪，聆听玄妙的禅音，竟
然发现和自己的哞声也有多少共鸣。他给自己起名叫“心生子”，乃心的儿子。子
云：“食，色，性也。”他云：“性，心生也。”性就是他的心，他的生命。性解
放，也就是人类心的解放，生命的解放。
道理是如此的简单。历来一批一批的卫道士只对着泥土和木头的模型参拜，他
们为什么不参拜血肉绷涨，饱浸痛苦与幸福的浓浓的生命。道德的牌坊是人类自己
树立的，清规戒律是人类自己定义的。人不是不需要道德，那得看道德的内容是什
么。如果道德使善良的人们感到痛苦，那这个道德就是不道德的。这话也很模棱两
可，凭什么说哪些人是善良的，哪些人是不善良的。如果一个人的行为使感到幸福
的人比感到痛苦的人多，那这个人就是善良的，否则就是不善良的。不过按照他的
理论，道德是只会使人感到幸福，不会使人感到痛苦的。他不想幼稚地呼吁什么，
他只想发布一条永远无法实现的谕言：“以我魔鬼的名誉发誓，当所有的生灵在同
一时刻从心底里诅咒罪恶，我将从此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
轻松一点，他问自己到底什么样的女性值得人爱。他越来越想不清楚了。一个
富有思想的女性会令人禁不住气血上涌。可另一方面，中国古代的皇帝有的喜欢瘦
弱，有的喜欢丰盈，有的喜欢细腰，有的喜欢小脚，他们都只是从形容上判断喜好。
如果一个性感的女郎站在你面前，而你却说：“我不喜欢她，因为她不会跳芭蕾。”
那你是不是变态？
他记得在学校的时候，同学给他出过一道题：“你想象自己走进茂密的原始森
林，你第一眼看到的动物是什么，不许犹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再往前走，又
看见一只动物，这只动物是什么，快说。”
同学考问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作出解释：你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自己，你
第二眼看到的将是你的配偶。有的人回答是一只大象，还是一只大象，有的人说是
一条狗，然后一条母狗。大家无不会心。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只老虎，第二眼看到的
是条蛇。他感到非常满意。也许他就喜欢蛇的妖娆和狠毒，越狠毒就越刺激。他是
最大的变态。不过阿拉伯人可不这么认为，一个神赐予了一个人一条蛇，他是如此
的幸福。
现在反过来，他是什么样才值得女人爱。女人爱的是那个宝贝。他就象做任何
事情，做神事也将是世界一流的。一本科教书说男女性高潮时都约为零点八秒痉挛
一次，所以人应该有意训练自己，控制抽动的频率。另外他发现有很多动物都是极
快地抖动，不知能否有所借鉴。总之，人应该回归自然，去捕捉上帝的启示。
“他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他回来后，也不上班。”
“哼，是不是又让老板炒了鱿鱼。……”
他模模糊糊听到同学在他的房间议论他。他也不起身。他们互相谈些回乡的见
闻。谈先把钱交给家里，再打麻将挣回来，谈一星期抽一条烟，互相比较烟的好坏，
谈自己的亲戚很发财，承包了公司，专门雇用没有本事，但有关系的人。最后他们
得出结论，所有的人都在削尖了脑袋钻营。他想起在家看到的喂鱼的鱼虫，团成一
团，还在你往我里钻，我往你里钻。
他不愿理他们，是因为实在无话可说，他对他自己，他对别人的境遇都漠不关
心。等同屋的人睡下了，他坐起身来，看看表，十二点。他又开始写。应该属于第
二天的经历了。
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