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光-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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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真的好,那他就是一个圣人了。”
“I know。”平小声说。
两人似乎都心潮起伏,谁也不说话了。
他看普回来了,说:“普大好人,帮我打打水吧,我实在累得不行了。”说完,
觉得跟刚才的慷慨激昂不怎么对劲儿。
“不能打,”过了两秒钟,“唉,还是去吧,谁叫我——”
“我就知道好话不会白说。”
“只要说两句好的就行啦。”
庆回来:“唉,真后悔上回没去三峡,以后再也看不到啦。”
“世界上好去处多着呢,反正再过几年地球也没了。”他早就想对这个问题发
表评论。
庆感叹着:“啧,虎跳峡,落差达一百米!现在全没了,三峡是有虎跳峡吧?”
平:“哪呀,三峡是指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不过里面包括一些小峡,就不
太清楚了,反正我知道最有名的是兵书宝剑峡。”
庆:“既穿巴峡向巫峡——那首诗是怎么念的?”
谁都不甚了了。他翻出《唐朝三百首》:“噢,是‘即从巴峡穿巫峡’,‘剑
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我就觉得杜甫整天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哪象
李白过得自在。”
平:“人家达到那种境界了,又岂是我们能够感受的。”
庆:“高,你们星期六就比赛了吧?”
“具体时间我不太清楚,”他由比赛想到了她,实在忍不住,把“那点事儿,
都抖搂了出来”,反正他现在更加不在乎了,他觉得自己通体透明。
“太大胆了!”
“浪荡文豪,厉害!”
“你们说把这些写下来有没有人看?”
“有人看,真的,太吸引人了。”
“那她在运动会上不就看到你了吗?你可以好好表现。”
“我正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我的脚一跑起来就抽筋,这要真到那一天可就惨
了,唉,不管那么多了,这回来个破釜沉舟,勇往直前,不是换取鲜花,就是换取
眼泪。”
“你可以单腿跪在她的面前,象个骑士。”
“唐·吉诃德追求的那个村姑叫什么?”
他有些激动:“看来一部作品对世人的影响太大了,塞万提斯写唐·吉诃德令
骑士风尚再不能兴起,歌德写维特令‘孝子贤孙仿生以送死’,而我如今写此书,
要令‘不孝子孙弃不葬’!”
没人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唯有他自己心中想着,能否掀得起一场翻天覆地涤污
荡垢的变革。
五月十二日 星期三 雨
四点钟,他让尿憋醒,这才发现自己竟合衣躺在床上,没盖被子。
他幻想她和他已经相爱,可是他却怎么也不敢想象在拥抱她,在亲吻她,她太
圣洁了。他闭着眼坐着,仍然有点困。他在考虑竞技表演之后的行动,该出击了。
可是用何种方式呢?是不是可以写封信,只几句话:“有没有记得那首华尔兹和领
口上的丘比特之箭?有没有注意到长头发变成了花头发?有没有认出运动会上的就
是他?他心中在呼喊‘我爱你’。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和他做个朋友,哪怕只是一般
的朋友,回封信给他,他会来找你。”以后见了面,他都保不定对她说:“他爱你”。
外面浠浠沥沥的,好象在下雨。他想又打不成球了。
大伙醒了,都笑道:“好雨知时节,拍片乃发生。”
他写完了一大段,非常高兴:“成,你有没有觉得很幸运?大学四年,跟一位
未来的大作家住在一起。”他现在总想勾引别人表演。
“很幸运,我感到很自豪!很激动!”成眼睛都笑得睁不开了。
“你笑够了没有?”他知道在厚颜无耻这方面,成很佩服他。
成仍笑个不停。
“也不知是该你服我,还是我服你。”他也没脾气了。他看着本子上划来划去
的箭头,恨不得把他所有的感觉都划在纸上,爱的感觉,锻炼的感觉,写作的感觉
……
成:“高,走,到系里做面条去?屋里这么黑,老头又不给电。”
“算了,坐家嘛。”他又是独守空房。
卫回来:“整天不干正事。”
“说点别的,我都记烦了。”
“单片机你学了吗?8088 你学了吗?”
“那些东西,简单。”他真觉得这些名词有些陌生了,他哀求说:“帮我打饭
吧。”
“你自己怎么不打?我从外边回来,这么累,还让我打。”
“反正你也得打。”
“那我不多花时间吗?”
“如果你损失一点,而让别人得到两点,你干不干?”
“不干。”
“其实并不只是我得到两点,这可是全人类的精神财富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卫嘟噜嘟噜地说出来。
“哈哈!”他笑得要死,“这话精彩,得记下来。”
“我操,你就勾引我说这话,呵呵,平,我说了句错话,让他给记下来啦。”
平进来:“说什么啦?”
“他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写在书上!人人得而诛之。”
他把这段话写下来,拿给卫看:“你照照镜子吧。”
“你记性真好,一下子就写下这么一大段。”
“小意思,这只是片言只语,你瞧我这两本子。”
“啧。”卫都不知该如何称赞。
“其实也没什么,这些话都是经过思考以后说出来的,话和话之间都有联系,
只要牵出个头,就都想起来了。”
“将来要是又来了运动,我被抓起来……”
“我陪着你,”他感到一丝惆怅,“唉,毕竟时代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中国的社会本来就是反反复复的。”有人插嘴。这人是谁?不
告诉你。
“那正好,你现在说些反动的话,到时候就变成语录啦。”
“你说什么叫反动?”
“就是跟你的意愿相违背。”他想起《魔鬼词典》。
“不对,反动就是违背历史发展的趋势。”
“那你说又什么是趋势?趋势还不是人定的。”
“是马克思定的,人类的趋势是共产主义,你《马原》怎么学的?”
“共产主义——”,他想说共产主义跟伊甸园没什么两样。看来我的书中不得
不提到这个问题了,他眼望窗外默默地想。
“你们说人类社会到底是进步了呢,还是退步了?科技在发展,人的思想在退
步,人的思维越来越复杂,所有恶的本性都暴露出来。”
卫:“肚子‘恶’了,快吃饭吧。”
大家都笑。
志的朋友来找志,听了谈论,也说:“思维在进步,思想在退步,是吧?”
平:“高书记,还不快把这些都记下来,光记些‘肚子恶了’有什么意思。”
他笑而不答。
卫:“你打算写什么样的小说,现实主义的,还是理想主义的?”
志:“还是魔幻的?”
“这个——”
庆问志的朋友:“你来我们屋有没有感觉受到熏陶?”
志:“有没有感觉毛骨悚然?”
“这算什么,你到我们屋去,那才……”
他一个人嘟嘟囔囔的,左手攥着拳头,念一个字捶一下。庆在床上模仿着他的
动作笑。
“我这是在一字一句地推敲,是推还是敲?我每次刚开始写都觉得挺困难,写
完倒是感觉挺不错的。”
卫对平幽默:“平,图书馆放录像,《日瓦戈医生》,走,快去看。”
“我早买了票了。”
“是吗,讲什么的?”
平把大体内容给卫讲了。
“没意思。”卫走了。
“唉,我要是骗骗他就好了,骗他说日瓦戈医生是个——”
平和他都咯咯笑起来。
“哎呀,我的第一本呢?!唉,在这。”他几乎吓出一身冷汗,象只老母鸡似
的赶快把本子搂在怀里。他现在越来越感觉这种情形的可怕,虽然说《红楼梦》、
《唐璜》,就象断了臂的维纳斯,但要是万一真丢了一本,他也就真非疯了不可。
五点钟,凌进来:“高,你今天下午没去开会呀?”
“哟,我给忘了。”
“梁让你明早去一趟。”
“好的。”他想起上学期临放假前,梁说这学期要定期找他谈谈心。
那边,卫在修理收音机。里面传来几句哲言:“你自命不凡,就只能孤独寂寞。”
他想他自命不凡,但并不孤独寂寞。“每当我被烦恼和恐惧所缠绕,只要你们来到
我身边,我的痛苦就会顿时减去一半。”他心说,你把另一半给了你的朋友吗?他
们走后呢?你的痛苦是不是该平方倍的增加了?
自己的痛苦只能自己来解决,短时间地麻醉自己,等清醒后,痛苦将更加深重。
这是他切身的感受。其实就是这些话在上学期他也看到过,但那时并没能挽救他,
那时他脑子里除了“完了,我完了”之外,什么也装不进去。道理是简单得很,谁
都知道,可要真想换回甜蜜,就必须付出比痛苦更痛苦的代价。
走廊里一个人在模仿美声唱法,唱得挺有味,他甚至有些嫉妒:“怎么以前没
听他这样唱过呢?”他觉得好些事,他做,别人就笑话他,然后又步他的后尘。其
实这世界本来就是无可不可的,却总没有人敢做初尝蟹肉鲜美的第一人。
他越写越烦,觉得尽是在抄书。可这些的确是真理。真理往往都是很简单的,
别人说出来或者写出来,就有人说三道四,可轮到自己,又根本不愿去做,当然也
就更谈不上说和写了。
他翻着自己以前写的,看到为了买书向别人借了十块钱,“哟,我还忘了还人
家钱了,这倒不错,不管借了钱还是被借钱,这回都不怕忘了。”
几个因打牌而误了打饭的人进来:“吃了吗?”
“没有。”
“走,一块吃夜宵去。”
他高兴地站起身一起去。他打了四两炒饭,两个鸡蛋,二两面条,四两油饼,
看别人买的馅饼好吃,又也买了两个。饼在盆里堆成了山。他想那些食堂的人绝不
会猜到这些是他一个人吃的,所以不必脸红。他想起了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
笑道:“我好象一年没吃饭了。”他准备留一些第二天早晨吃,反正他也不会去打
早饭。
回来后,那帮人在他的寝室又开始大战。他觉得他们的一些话挺逗乐的,一时
冲动想要记下来,可一转念,这和反映主人公无关,就算了。
油饼吃得他满嘴满手油,他撕了垫在桌子上的报纸的一角,准备擦一擦,无意
间看到上面写着:“目前,在中国被认为是文化生活顶峰的不是……”,下一行正
标题是“音乐家为古典音乐的……”他赶快看另一半,两行字是:“音乐会,而是
卡拉OK”和“前途忧心忡忡”。文章转述了德国《法兰克福汇报》的报道:卖不掉
的音乐会门票。文章内容可想而知。里面有这么一句话:“迅猛的现代化浪潮也在
埋葬古典音乐……来自香港和台湾的低劣伤感歌曲大受欢迎。”他顿时觉得自己干
瘪了许多。的确好多“低劣伤感歌曲”是挺“受”他“欢迎”的。他想那些“低劣
伤感歌曲”的曲作者、词作者、演唱者们未必没有付出艰辛的劳动,未必一无可取
之处。那些自称为“大师”的人,他们自命清高,墨守成规,其实“埋葬古典音乐”
的正是他们。
来到水房,他搓着手,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手变瘦了的感觉。是全身都瘦了呢,
还只是手?右手有没有比左手更瘦些呢?他左右比量着。
“我发现我现在瘦得皮包骨头,连肚皮这最存油的地方,现在也这么薄了。”
他捏着肚皮说。
“肚子上有没有肌肉了?”
“有,我摸到一块,两块,……八块,”他边摸边数。
旺来找他和志商量星期五晚上工友聚餐的事。他的工友太多了,本班的就有六
个,全校加起来将近二十个。他们最后决定把规模限在本班之内,再把女生都请去。
他开始犹豫了一下时间问题,怕影响比赛,又一想到时候少喝点酒就是了。
十点钟,他上床,想脱衣服却怎么也脱不动。
他似乎听到庆说:“叫醒他吧。”
“高。”普来摇晃他。
他睁开眼,灯是黑的。他心里很感谢他们,脱了衣服睡了。
五月十三日 星期四 少云
六点半,他被外面的大喇叭吵醒。卫也起来了,坐着吃饭。他翻着自己的本咯
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卫似乎有些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