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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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货碾的稀巴烂。小燕哭哭啼啼走回家来,全家没吃中午饭。……
小燕重提这件事,韩燕来心里颇有感触,联想到目前生活,他长叹了一口气。杨晓冬抓住这个机会想同他们谈谈,刚说了句:“你们的生活够困难的呀!”周伯伯接过话头说:“可困难到家啦!就说我养种这点园子,春季种菠菜,接着种玉米,冬天侍弄暖房,每年总有三大季,收获不小呵!可十成交人家园主七成,落到个人名下,够喝凉水的。劳累一年,闹的缺吃少穿,哪有余钱呢?”他的话虽是实情,韩燕来听后起了很大的反感:你为什么当着杨叔叔哭穷,这起什么作用,幸亏借钱取证书的事他不知道,要不,这叫杨叔叔多难为情。他沉下脸,瞪了周伯伯一眼。杨晓冬故意不理睬韩燕来,就近周伯伯跟前,用商量的语气说:“辛苦一年叫园主不动不摇的分七成去,真不合理。比方说,有朝一日,城市叫工人当家,土地叫农民使用,暖房归了你这养种菜的。好不好?”
周伯伯眉飞色舞:“这还不好?你到受苦人群里问一下,管保,一百人有九十九个愿意的。咳!”他从希望变成失望,透出象梦里拾得金银财宝,醒来两手空空一样的表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呵!心高妄想,说说开心话罢啦。”
“这可不是心高妄想。”韩燕来又不同意周伯伯的论调,他带着教训人的口气。“要知道,打倒日本鬼子,穷人联合起来,我们穷人那时候……”
“你们穷人干啥?”周伯伯没让他说完话。“干啥呀!穷人就是受穷,还有别的章程?”
“你怎么断定没章程?依我看,只要大伙齐心,没有办不到的事,能搬山,能填海,能推着地球转轱辘!”
周伯伯脸涨红了:“你别逞强,再强还强过你老子,你老子英雄一辈子,下场好吗?人总得为自己留个后路,前进不了,就后退一步,抬不起头来,就低着点。这不丢人。”
韩燕来脑子早热了,捺不住心头火:“不是低头,就是退步,这不是丢人,难道是长脸!”
当着杨晓冬,受到这样抢白,周伯伯脸上热辣辣的,象被人打了嘴巴。他气的直颤抖:“这这……这不是当着你杨叔叔我把话说清楚喽。我和你爹是磕头的兄弟,你爹没了,我怜惜你们,才收敛到一块。现在,你翅膀硬啦,把我看成累赘啦!”
“为啥说啥,谈不到这上头。”
“对!为啥说啥。咱索性说穿喽。这些日子,你马不停蹄的,什么活儿不想干,整天胡跑,昨儿深更半夜才回来,我都看在眼里啦。叫我说什么呢?要依我说,在矮房檐底下,就得低着头走路。你们(我连你叔叔也说着哩!)要真忍受不下去,到外边去,一刀一枪多痛快。大活人蹲在老虎嘴底下,大睁眼睛挺着胸脯朝人家刺刀尖上碰,为什么,为什么呀!你们真要不听劝说,我带上小燕,远走高飞,离开这块地方!”“周伯伯,悄悄的!”小燕从帘外缩回头来。“提防给苗太太听见呀。吵什么呢,背人的事,不显山不露水就行呗!谁个傻瓜拿胸脯碰刺刀哇。从前我小的时候,记得周伯伯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上了岁数倒胆小啦,好比象棋上的‘老将儿’,躲在城圈里不动弹,人家将一军自己退一步,这样活着多憋气!别净抱怨我哥哥,他作的不差,不能遇事缩脖子。这年头,就是当个小卒子,也得过河顶撞顶撞!”
“想不到,想不到你这小小的人,也有偌大志气。好!既然你们都会翘腿迈高了,我还当这块绊脚石做啥!可有一宗,今后遇到山高水低,可别埋怨我!”周伯伯气咻咻地站起,看光景他要远走高飞了。杨晓冬疾忙拉住他,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在炕上坐好,随手给他斟了杯开水。
“周大哥!别冒这么大火,你的苦心,我很明白。你为的是什么,无非为的不出是非。你说今后不管他们,这是气话。你要不是实心实意地怜惜他们,肯从几千里外把他们带回来?我是这么看,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离开你活不了。特别是小燕,要不是你拉扯养活她,说不定早就流落他乡冻饿而死啦。”他的话触动了小燕的伤心之处,她一边听着,一边不断用手背抹泪。这种情景看到周伯伯眼里,他一肚子恼火先灭去半截。想到两个孩子在关东受的三灾八难,禁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这时杨晓冬继续说:“燕来抢白你,这当然不对!不过,周大哥,你说,他们是没良心的孩子么?我看不是,我来这几天,也看清啦,就拿小燕来说,她给你洗衣服烧菜,吃点改样的总不忘给你端过去。孩子们都有火性,可心地都不差呀,你养了他们的小了,他们能不对你养老报恩吗?”谈到养老报恩,老人感触最深,边听边点头,眼里饱含了热泪。韩燕来没哭,脸色也和平多了。他心里更加佩服杨晓冬,觉得人家能把话说到人的心里去,用十分期待的表情盯着杨晓冬,希望他进一步施展本领,完全说服他们这位“家长”。
“周大哥!刚才你还提到我,我同他们兄妹一样,也得托靠你的帮助呀!要不是老大哥出头给我找房子报户口的,我在这里住不成呵。你说朝敌人刀尖上碰的话,我不这么看。谁这样傻瓜,自找其祸,我看,日本鬼子打进中国,就是来杀人的,抗日牺牲的固然很多,不抗日牺牲的更多,亲日死的也不少,要紧的是多加小心。
“周大哥,就这样打个比方,比如说:再有象燕来他爸爸那样的人,到城里来,你知道了咋办?帮助他,还是给敌人送信去?”
“老弟,你怎么啦。你打听打听姓周的为人行事吧!”“周伯伯,我告诉你,杨叔叔跟俺父亲是一模一样的人!”
韩燕来有意识的点破这一点。
周伯伯歪了歪脖子,没作声。象是一样的话从燕来嘴里说出来,他便不肯服气。
“周大哥!我非常感谢你,老韩同志牺牲后,是你殡埋的。他的儿女也是你拉帮长大了,(这都是不能让敌人知道的事呀!)我受了你很多帮助,今后你还得多搭手呵!”
周伯伯对杨晓冬处于这种矛盾状态:他理想中的杨晓冬是个危险人物,他观感中的杨晓冬又是个诚笃可亲的人物,背地里他对杨晓冬的行动不满意,当着面不好意思说出来。听到人家要求他遇事多搭手,既惶恐又欣慰,他不大同意,但又点头应允了。
危险的事情必须干,大家警惕加小心,是这场斗争的结论。有了结论,韩燕来自去出车,周伯伯去到暖房添火;小燕见他们都走啦,收拾篮子就要出去。杨晓冬叫住她:“小燕子,你停一下,有件大事情,要你去试着办办。”
二
小燕鼓足了勇气,到迎宾旅馆去。
迎宾旅馆是省城著名的地方,面临大街,三层楼房,上百个房间,门口汽车马车停停去去,三轮车雁摆翅摆成长长两行。三轮车为什么特别愿意给这儿拉座,原因是老板暗里答应了条件:每拉一位客人,账房补贴三角。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点款项最终出在旅客的头上。
小燕到了旅馆门口,想到账房查查旅客登记簿,一惦量自己的年岁装束和手里的篮子,没敢这样作。“杨叔叔教了半天,我不能头进门先碰个硬钉子。”楞了一会儿,瞧见出入旅馆的人们当中,有背柜子卖烧鸡的,有卖熏肠叉烧肉的,还有头顶竹篮卖冰糖葫芦的。她咽了口唾沫,放开胆量端着大人架子走到门口,挑开棉布门帘硬着头皮迈进去——她第一次进这样豪华的旅馆。迎头发现有一座大门,跟刚才走过的一模一样,只是亮晶晶的显得更漂亮些。想停住脚步打问一下,又怕发生麻烦,便硬着头皮朝前闯。当发觉眼前是面大穿衣镜的时候,脚下叮当一声踢翻一盆天冬草。幸而花盆撞在大镜的梨花木框上,没有碰碎玻璃。小燕吓得心突突乱跳。又咽了口唾沫,继续朝里走。刚拐过大镜,进入过厅,听得有人“哼”了一声,小燕偷眼望去,左面敞着门的柜房里,理发员正给一位胖子刮脸,胖子满脸都是浓白肥皂泡沫。“哼”的声音估计是从胖子的鼻孔里发出来的。小燕等他闭住眼睛,想偷着溜过去,刚扶楼梯,那家伙又“哼”了一声。小燕举起篮子:“卖油条的。”那家伙又大哼一声,小燕只好停下脚步。从此胖子眼也不睁,小燕也不敢动,形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
“要是这遭儿完不成任务,往后杨叔叔就信不过我啦。胖肉蛋呀,我恨死你!”
小燕正在心里发恨的当儿,三楼上有位客人,俯身向下,手里摇晃着空壶,大声喊茶房要水。楼下一时无人答应,客人叫的挺急。小燕灵机一动,放下竹篮,喊了声:“就来!”咯咯跑上楼去。边走边向胖子瞥视,胖子嘴唇吮了吮,看光景还想发作,恰因剃刀爬到嘴角,他没敢哼出声来。
小燕提着空壶走下楼,来到冒热气的茶炉上。打过招呼,灌满茶壶,递给已经走下楼来的客人,顺便提了个大铁壶,从新走上楼。这一遭,她一步一步地慢登楼梯,留心旅客房间的一切征候。二楼的客房里,有围圈打麻将的,有对坐下象棋的,有憋成小嗓拚命练京剧的;还有几个房间比较安静,但从行动举止上看,总不象青年学生。小燕心急火燎地步上三楼。“这样多的房间,这样多的旅客,我朝哪……”她的思路被一缕动听的箫声打断,侧耳听时,箫声发自西北角。小燕走到跟前,箫声停止了,说不清奏乐的住在哪个房间。她心生一计,挨门挨户问人家要不要水。走到第二个房间时,里面有一对青年男女,女的围着白围巾,男的穿着蓝士林大衫,手里握住一支箫。他们脸上都堆满了愁容。
小燕子说:“你们喝水吗?”
男的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说:“不喝!”
小燕冒着说:“你们一路来的同学也不喝吗?”听到她的话,围白围巾的女子喊:“小孟,你们要开水吗?”
隔壁传来很尖的嗓音:“喝水能当什么,我又没吃有渗透的东西。”
小燕随着声音,走进隔屋去。这屋也是一男一女,女的个子不高,穿的比较阔气,脸上胖胖的,瞪着两眼象是要跟谁呕气。她身旁那位红彤脸庞的,象是同她解释什么,小燕头进门时,仿佛听得男的讲:“急什么,就要有人来找咱联系了。”红彤脸见到小燕进了屋,立刻停止谈话,上下打量了小燕两眼。“我们没说要水,你出去吧!”
小燕看清两屋是四个人,都象青年学生,心里有了几分把握,她便下楼回到茶炉,撂下铁壶帮助工友拾掇零活。工友见她手勤面善,非常喜欢,两人攀谈了一阵。经过工友的帮助,查明那几个人正是从北京来的学生,而且迎宾旅馆也只有这一帮成群打伙的学生。小燕把握更大了,从新压步悄声踱上三楼,看见红彤脸和披白围巾的女同学正凭着楼廊栏杆小声唠叨什么,见到小燕,他们又停止了谈话。小燕这才放大胆量,把他们叫到屋里,同他们交谈了几句,得到证实之后,她掏出杨晓冬写好的信。“千万别忘了时间、地点和暗号。”说完这句话,小燕匆匆走下楼梯。……
下午,杨晓冬同银环又站到土山公园的山顶。湖中积雪扫除了,有很多人在溜冰。约定会面的时间到了,银环俯首看到山下那个靠背椅上,已经坐着一男一女,他们不住地东张西望,征得杨晓冬的同意,银环下山了。
她在另一个靠背椅上坐下,瞥见身旁那个白围巾的女同学,坐不稳,立不安,摘下围巾,又披在肩上,那位红彤脸庞的男同学,眼睛死盯着手表,象是害牙痛似地吸着冷空气说:“又过了五分钟!”
银环悄悄从衣袋里掏出墨晶眼镜,戴好之后,突然站在他们面前。女同学见到戴黑色眼镜的,又惊又喜,她冒冒失失地说:“你这眼镜从哪买来的?”
银环见近处无人,笑了笑说:“姑娘,你错啦,应该我问你,你的白围巾从哪买来的?”
“呵!对啦,是我搞错啦。我的围巾是从北京买来的,请问你的眼镜?”
“我的眼镜是从山西买来的。”
红彤脸的大学生也兴奋地参加谈话,虽然遇到的是银环,虽然银环看来比他们还年轻,但他们感到银环就是组织,就是领导。见到她就算有了依靠,象从黑夜里忽然见到太阳一样。
这批大学生,是由北京地下党派两位同志护送出城的。他们彼此之间,平素并未发生横的关系,出发之前临时集合见了一面,大家按照标记进行联络。红彤脸前面是白围巾的女同学,他俩都是党员,再前面是持箫的男同学,再往前是穿的阔气的孟小姐。孟小姐前面的人手持万寿山牌手杖。省城车站到了。大家拥挤下车,都在紧张地盯着前面的联络标记。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