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工匠 作者:高满堂-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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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科长说:“得给我留点面子是不是?”肖长功点点头:“那是,那是……”话音没落,肖玉芳端着碗汤走了出来,一边喝着一边冲包科长喊道:“包科长,我们班组也开始喝高汤了,您不来碗尝尝?”包科长长叹了口气。车间里锤起锤落,两个班组又摽起来。进度表上的两个班组的箭头直往上蹿。锻锤上,肖长功看了杨老三一眼,杨老三看了肖长功一眼,两人又开始较劲。锻锤起起落落,撼天动地。厂区背静处,肖长功刚拎着小桶离开,走向班组。不一会儿,杨老三就拎着小桶慢慢地走过来。突然,树后慢慢地响起一个喊声:“不许动!”
杨老三一下子被定在那儿了。包科长从树后闪了出来。锻钢车间里,批评教育会正在进行。杨老三低着头站在前面。程厂长手里拿着笤帚不停地抖动着:“发明,真是一大发明!空前绝后的一大发明!偷吃笤帚,杨师傅,你怎么想得出来,全厂你是最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也能吃得下笤帚?这笤帚什么都扫,上面起码有着上万个细菌,刘大夫,起码有上万个吧?”刘大夫说:“不止!起码有五万个以上!”
程厂长问着:“杨师傅,说一说吧,怎么吃的?怎么吃下去的?也让大家开开眼嘛!不说话你是难过这道关!”
杨老三道:“那我就说说,严格地说,这是一种破坏公物的行为,更严格一点说,这是一种盗窃行为,我心里非常难过,我是一个八级工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对不起党,对不起厂子,我感到羞愧……更感到羞愧的是,我竟然偷到幼儿园、卫生所、学校……”肖长功慢慢地站了起来,朝台前走去。众人惊疑地望着肖长功。肖长功走到杨老三身旁,低下头去:“大家不要怪杨师傅,这事是我先干起来的,我向大家做深刻的检讨,我是一个八级大工匠,又是全国劳模,我辜负了党的培养……”肖长功哽咽了。车间一片寂静,大家都惊呆了。有人轻声地问道:“肖师傅,这笤帚能吃吗?”肖长功严肃地说:“下面,我向大家做检讨,这笤帚是可以吃的,我姥爷是个中医,我从他那里和书上查出来,笤帚是芨芨草扎成的,芨芨草,又叫白芨,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叶长形,块茎可入药,佐以甘草、麻黄可治消化道系统疾病,中性,温和……这是药学上的问题,不说了……我们偷来后,先是剪成寸长,然后用明矾浸泡几日,去菌去毒,又小晾几日,风干,至透,放到药碾子上碾成粉末,可佐进汤里,变稠变厚,耐饥耐寒……”杨老三突然说道:“别听他瞎嘞嘞,胡说八道!充什么学问,他就是想来推功揽过,他能有这个水平?事儿都是我干的,和他没关系!”
把事往自己身上揽。肖长功道:“事儿确实是我干的,不过,后来幼儿园和学校的笤帚是杨老三干的,这不怪他,他是跟我学来的!”杨老三争着:“我从来不跟人家学东西!他是跟我学的!”
肖长功说:“我们班组一共吃了十七把笤帚,我们饿得实在干不动了,我确实是犯了严重的错误,我请求组织上处分我!”肖长功说着,泪水纵横,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个躬。车间里静静地,大家悄悄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包科长站起来:“我说两句,我也有责任,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同志们,我心里疼啊,疼他们,我张不开这张嘴啊……”包科长说不下去了。谷主任眼圈红红的,他沙哑着声音说:“下面,请程厂长讲话。”
程厂长把肖长功和杨老三请到座位上。程厂长轻声地说:“同志们……”哽咽着抬高了声音:“同志们……”说话间泪如泉涌。程厂长擦去泪水:“我们有这么好的工人同志,我们还怕什么呢?我们什么也不怕!饥饿饿不死我们,死亡不属于我们!我们要用心里这口气,把锻锤托起来!我决定,这件事不写进厂史,更不能写进个人档案!”
车间里一片掌声。包科长使劲儿鼓掌。杨老三眼圈红了。肖长功鼓着掌,他的眼睛模糊了……星期天,肖家院里,一家人围着三个大盆在洗医院的床单、白大褂。冯心兰催促着孩子们:“赶快洗,下午晾干了,熨好了,赶紧给医院送去,人家等着要呢。”
肖德豹问:“妈,洗这么多,能挣多少钱啊?”冯心兰扒拉着指头算了算:“嗯,能挣一块多钱吧。”
肖德豹泄气了:“唉,才挣这么两个钱啊?”冯心兰:“这还嫌少啊?一斤苞米面才九分钱呢。”
肖德龙在一边说:“妈,那是供应的,粮票还五毛一斤呢。”
肖长功吆喝着:“别废话,快干。我说,挣了钱给谷主任买包烟送去,不是他看咱家困难,给咱找了这个活,日子也实在难熬。”
又对着儿子:“德龙,晚上还要练叉钢,上回闹了个亚军,这次青工比武不能再栽了面子。”
肖德龙嘟囔:“饭都吃不饱,还练什么技术,比什么武。”
肖长功臭骂:“你说什么?就你吃不饱?谁吃饱了?看你那窝囊样,就惦记着吃,吃不饱肚子就不干社会主义了?就不反帝反修了?说别的没用,晚上还得给我练!”
肖德龙小声嘀咕:“这哪是休息啊,真不如上班。”
晚上的院子里月光如水,地上有个影子在跳跃舞动。肖德龙吆喝着,叉着圆木练功。肖长功在一旁点拨:“一定要注意,使上腰劲,从腰上发力,看我怎么用腰劲的。”
说着,接过肖德龙的钢叉做着示范。肖德龙行家看门道:“这回看清楚了,我再试一回。”
肖长功递过钢叉说:“比赛的时候一定不要慌,要相信自己的实力,这些年的功不会白练。要心如止水,不管什么来打扰,不要乱了方寸。上一回,我和你三叔比武,就是输在心劲儿上。这回你一定要接受教训,把心放平了。”
肖德龙定心答应着:“嗯。”
接过钢叉,继续练了起来。深更半夜,冯心兰在翻箱倒柜。肖长功走进来:“你找什么哪?翻天覆地的?”冯心兰答:“罐头,上回市总工会来看你,送的那四盒罐头呢?哦,找着了,在这里。”
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四盒肉罐头,用毛巾擦了擦:“他爸,卖两盒救救急吧,玉芳的孩子天天饿得半夜哭。”
肖长功点头:“行啊,那两盒可不许动了,那是留给师母的,不到万一不能动!”
冯心兰端详着罐头盒说:“这上面还印着总工会的字,怎么也擦不掉,这样拿出去卖不好吧?”肖长功说:“再擦一擦。”
黄昏的街道上,杨老三站在道边,手里拿着一双皮鞋,悄悄地和行人交易着。突然,他发现冯心兰站在对面,手里托着两个罐头,和行人交易着。杨老三和交易者商量:“我给你钱,你把对面那个女的手里的罐头给我买回来,这皮鞋价格由你说了算!”
东厢房里,肖玉芳和女儿肖月玲吃着早饭。肖玉芳看着女儿问:“月玲,你怎么不吃?”肖月玲撅着嘴:“妈,菜饼子不好吃。”
肖玉芳无奈地说:“凑合着吃吧。”
这时,窗台窸窸窣窣的有动静,肖玉芳朝着窗台看去。一个人影闪过。肖玉芳急忙走出门,发现窗台上放着两盒罐头。她呆呆地看着,走过去,轻轻地拿起罐头,眼圈红了。肖玉芳拿着罐头走回屋里,坐在餐桌前,泪水扑簌簌地从她的眼里滚落。肖月玲悄悄地问:“妈,你怎么又哭了?”肖玉芳打开罐头喂着月玲,月玲张开小嘴贪婪地吃着。门开了,冯心兰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玉芳啊,快给孩子喝点儿粥吧,我刚买回来的棒子面。”
肖玉芳感激地说:“嫂子,给我哥喝吧,孩子有东西吃。”
冯心兰忽然发现了桌上的罐头:“哎,哪来的罐头啊?这可是稀罕东西。”
肖玉芳掩饰着:“啊,以前攒的,嫂子,这盒没动,我正要给我哥送去呢。”
冯心兰端量着罐头盒,发现了上面印着市总工会的字样,她全明白了。肖玉芳还在说着:“嫂子,赶紧拿给我哥吃了吧!他那个老胃病没有点油水不行啊!”
冯心兰望着罐头盒,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肖玉芳纳闷地问:“怎么了嫂子?”冯心兰放下罐头擦了眼泪,推门而出……这是一个休息日,肖长功带着全家人挖野菜,撸树叶。肖德龙拾到一根树棍,比量着,很像一柄钢叉,舞弄起来。肖长功在撸树叶。肖德豹问:“爸,这是什么树啊?这树叶能吃吗?”肖长功:“这都不认识啊?这是桑树。”
肖德豹挺兴奋:“这就是桑树啊?咱们吃桑树叶,弄不好也会吐丝呢。”
肖长功没搭话茬儿,站起身来,望着山野——漫山遍野都是挖野菜的人。杨老三在家也没闲着,他制作了一支射枪,已经做好了,正试着枪机。杨宝亮跑进屋来说:“爸,我看见肖大大全家都上山挖野菜了,咱也去挖吧?”杨老三笑着摇了摇头道:“宝亮,咱不吃野菜,也不吃树叶,咱吃肉!”杨宝亮的眼睛瞪得老大:“吃肉?到哪儿去弄肉啊!”
杨老三一笑:“山人自有妙计,走,跟着我弄肉去。”
说着,载宝亮骑车出门。肖长功一家人在山上继续挖着野菜。杨老三端着射枪,绕过肖长功,四处寻找着。冯心兰站起身,看着杨老三走过去。杨老三在田地里逡巡。突然,一只田鼠被杨老三发现了,他端起射枪,一枪射去,枪里的特制铁钉箭一般地飞出去,田鼠中枪。杨老三故意大声地吆喝着:“中枪了,小兔崽子,看你还往哪儿跑!”跑向田鼠。肖长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杨老三拎着只大田鼠,笑着,向挖野菜的人展示着:“你们看见没有?这是什么?多肥!”
有人问:“这不是大老鼠吗?”杨老三轻蔑地一笑:“你懂什么!这叫田鼠,专门吃地里的庄稼、草种子什么的,干净。在南方,这可是美味佳肴,很名贵的。”
田间小路上,肖长功领着一家人,背着几袋野菜、树叶,正在走着。杨宝亮跑过来,兴奋地对冯心兰喊:“大妈,我爸逮着了一只大田鼠。”
冯心兰没精打采地说:“我知道了。”
杨宝亮兴高采烈地讲着:“大妈,你不知道,后来我爸又追一只田鼠,没开枪,一直追到鼠洞里,挖开鼠洞一看呢,里面有一堆苞米粒;完了呢,我爸就领着我不打田鼠了,专门跟着田鼠挖洞,一共挖了四五斤粮食呢。大妈,你们家也挖田鼠洞吧。”
冯心兰吃惊地:“是吗?德龙,德豹,咱们也去挖田鼠洞吧。”
肖长功厉声喝道:“谁也不许去,人家用的手段咱不用,咱不去沾人家的光!”冯心兰哭了:“这怎么是沾人家的光?你这个人,怎么一沾到老三的边,就非拧着干不可?你到底要干什么!”
肖长功两眼圆睁:“我再说一遍,人家用过的手段咱不用!”
回到家,又该吃晚饭了,冯心兰用小秤分着窝头。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糠咽菜。杨宝亮来了,问着:“肖大大,你们吃饭啊?”冯心兰招呼着:“宝亮啊,吃了没有?一块吃点?”杨宝亮说:“大妈,我吃过了。我爸让我给你们送点儿东西。”
说着,从包袱里掏出四个黄澄澄、热乎乎的大饼子,放到桌上。肖德豹的眼睛放着绿光,恨不得一口吞了饼子。冯心兰客气地说:“哎呀,你爸这是干什么!谁家的粮食也不宽裕。”
杨宝亮却道:“这是我们家用挖田鼠洞的苞米做的。你们尝尝,可香了,都是新鲜苞米。我爸说师太那儿已经送了。”
肖长功又阴了脸色。冯心兰十分喜爱地摸着杨宝亮的头说:“宝亮,都留起小分头来了,听说你在学校净考五分?”杨宝亮:“嗯,除了美术。我美术不好,有一回画蝈蝈,老师说,杨宝亮同学,你画的是蝈蝈吗?简直是头毛驴子。结果,给我个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