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工匠 作者:高满堂-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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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店里挂着鲜红的标语:向阳商店技术表演赛。店里坐满了人,商店里正在进行技术表演。两个人挤了进去。主持人喊:“下一个表演者,向阳商店的王桂花,她将要表演的是刀工,一刀切下半斤肉,三两肉,一两肉!”
掌声四起。一个十分丰满的姑娘走到肉案前,拿起刀,在挡刀棍上熟练地挡了挡刀。肖德龙小声地问:“就是她?”肖长功道:“闭嘴,看!”
王一刀熟练地切肉,过秤。主持人报数:“第一刀半斤整,第二刀三两整,第三刀一两整,表演成功!”
王一刀的表演赢得了一阵阵掌声。肖德龙看得目瞪口呆。肖长功看得心花怒放,热烈鼓掌。主持人和王一刀嘀咕了一下,又大声宣布:“王桂花同志要求加演一个,一刀半两!”
王一刀又表演了一刀切下半两肉,肉切得薄如纸片。表演成功,掌声四起。肖长功对肖德龙道:“没说的,就是厉害!”
拽着肖德龙走出商店。父子俩骑着自行车往家行驶。肖德龙低头不语。肖长功说:“小子,都看见了吧?这才叫技术,这才叫人才,人家是市里的标兵,你小子这辈子有福啊。”
肖德龙喏喏地:“那倒是,不过……”肖长功说:“不过什么?配你富富有余!就你那破技术,人家看不看上你还两说着呢,你小子得使点劲追人家。”
夜里,肖玉芳在厕所里剧烈地呕吐。冯心兰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回到屋里冯心兰忧心忡忡地说:“玉芳,别隐瞒了,是不是作下了?”肖玉芳的眼里含着泪,点头。冯心兰问:“你打算怎么办?得赶紧想个办法。”
肖玉芳低着头。冯心兰说:“玉芳,趁着没人知道,去做了吧。唉,愁人,谁领你去呢?也就得杨老三了,没有人认账医院不给做手术。”
肖玉芳摇着头道:“我不去做!”
冯心兰大吃一惊:“怎么?你还要把孩子留下来!”肖玉芳点头:“嗯。”
冯心兰坚决地:“不行!玉芳,你糊涂了?不能一错再错了,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生下孩子,你会被人笑话死的。”
肖玉芳说:“我不怕人家笑话,孩子没有罪,我的孩子,将来肯定是个八级工匠,我一定要生下来。”
冯心兰说:“你想没想,你要是不做,你哥能饶了你吗?”肖玉芳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冯心兰哭着:“玉芳,你要难为死嫂子吗?你过不了你哥这一关啊!”肖玉芳咬着嘴唇:“我知道,那是道鬼门关,可是,我的决心下定了,我就是拼死也要闯过这一关!”
一大早,肖长功蹲在地上,一辆崭新的大国防自行车披着红花立在他跟前,肖长功喜滋滋地摇着车轮。冯心兰走进院子问:“他爸,谁的自行车?还戴着红花。”
肖长功没抬头:“上北京比武厂里奖励的。”
冯心兰凑近车前,摸索着自行车说:“这大国防真好啊,你看多结实,这大货架子能载多少东西啊,这大梁还是无缝钢管的,地道!”肖长功摇着车轮说:“把小仓库收拾收拾,一会儿把自行车放进去。”
冯心兰问道:“放仓库里干什么?你不骑呀?”肖长功说:“我骑它干什么,给咱德龙结婚当个大件使吧,这一下子能省一百多块钱呢!”
冯心兰蹲下,摸索着自行车。肖长功道:“别看了,做饭去吧!”冯心兰吞吞吐吐地:“他爸……我,我想对你说件事。”
肖长功:“有话就说。”
说着不停地摇着车轮。
冯心兰踌躇着:“……玉芳她,她有喜了。”
肖长功望着沙沙转动的车轮子:“可不是喜事吗,上趟北京就领回一辆大国防,喜事!中午烫壶酒吧!”
冯心兰大声地:“我是说玉芳有喜了。”
肖长功转过头:“有什么喜?她会有什么喜……啊!你说什么!”冯心兰道:“怀上了。”
肖长功忽地站起身来:“怎么?她,她,你说她怀上孩子了?杨老三的?”肖长功在院子里踱着步。冯心兰看着他:“他爸,事儿既然已经这样了,就让他俩成了吧,也别管纪律不纪律的,让他们结婚吧。”
肖长功勃然大怒,一脚踹倒自行车,吼着:“我还没死,等我死了以后再说吧!她妈临死的时候把她托付给我的,你不知道吗?我应承了,她的事儿我就要管一辈子!”
夜色沉沉,杨老三在自家工作台前忙乎着。有人敲门。杨老三喊:“还敲什么,进来吧。”
肖玉芳进来了。肖玉芳进屋,坐下。杨老三问:“玉芳,这么晚了,有事啊?”肖玉芳说:“三哥,我真的怀孕了,反正我也快出徒了,我就嫁给你吧!”杨老三沉默了。肖玉芳说:“三哥,再捂就捂不住了!我不能不清不楚地这么挺着个肚子在大街上走啊!”杨老三还是沉默着。肖玉芳急了:“三哥,你说句话,你到底答不答应娶我?”杨老三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好吧,我去求你哥!”
第八章肖长功正在屋里喝茶。杨老三走了进来,默默地看着肖长功,肖长功目不旁视,喝着自己的茶。杨老三什么话也没说,扑通一声跪在肖长功面前道:“师哥,我今天来求你了!”
肖长功冷冷地看着杨老三:“有话说话,跪着说话不是爷们儿!”
杨老三含泪诉说:“师哥,别的什么都不用说了,一切错儿都在我,我惹的祸我承担,任你打任你骂。现在玉芳怀着孩子,她不嫁人也不行了,我求求你,你就网开一面,成全了我和玉芳吧。”
肖玉芳在门口,倾听着屋里的对话。肖长功一拍桌子大喊道:“你少给我说这些!你也太会算计了,你想造成事实,大米饭疙瘩汤放一个锅里搅,我告诉你,你打错了算盘,她的孩子不能生,她就是不能嫁给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老三,你在北京为我的事受的屈我忘不了,可这是两回事,咱俩之间的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肖长功说着,忽地站起来,吼着:“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你怎么能下得眼儿,欺负我的妹子!咱们是师兄弟啊,你这不是窝里吃窝里拉吗?你想得美,让我的妹子给你做后,你还让我活人吗?滚!”抄起棍棒,呼喊着,把杨老三从屋里打出屋外,从屋外打到院子,从院子打出门口。肖玉芳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东厢房里,肖玉芳大哭大闹,摔着东西,收拾着行李,大声喊着:“我今天豁上了,我跟他跟定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我今天就搬出这个家!”冯心兰苦苦地劝说着:“玉芳,你冷静点,别由着自己的性子。你就这么到他家去?就算是杨老三同意,厂子能让吗?就算厂子让,你还能回这个家吗?你还认不认你哥了?这个家啊,出去容易,回来可就难了!”
肖长功走进屋来。肖玉芳又冲着哥哥去了:“我就是怀了他的孩子,我就是要生下来,我就是要嫁给他,怎么了?你能把我绑了?杀了?你霸道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肖长功态度强硬:“玉芳,你不用跟我撒泼,你想生下孩子,跟他过,一句话,除非我死了!这个孩子你给我做掉,咱们再说以后的事儿。”
肖玉芳更加坚定:“不,我也是一句话,不让我要孩子,除非我死了!”冯心兰劝着:“冤家啊,一对活冤家!你们哪怕有一个,松松口吧。”
肖长功大怒:“我不会松口的,这个家,我说了算!”
肖玉芳甩手道:“你活你的,我活我的,从今往后,我不上你的桌子吃饭,我不看你的脸色活着!我就是穷死,饿死,也不用你管!我没你这个哥哥!”
肖长功震惊了,颤着声问:“玉芳,你说这话当真?你这不是拿刀攮我的心吗?我这是为你好,为了你好啊!我就是死了也是你哥啊,你不能不认我这个哥哥啊!哥今天给你跪下,行吗?”说着,便要跪下。肖玉芳忽地搂住了肖长功,一声凄厉地叫喊:“哥!”
肖长功扯着肖玉芳的手,往正屋走去,嘴里喃喃道:“玉芳,这些话,你对你妈说去,她要是答应了,我以后就甩手不管了。”
肖长功和肖玉芳肃立在玉芳的生母遗像前。肖长功含着眼泪诉说:“小妹,你妈看着咱俩呢。你还记得吗?你刚生下来,你妈就死了,是我和你嫂子把你拉扯大的。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你妈临死的时候,你还在她怀里吃奶。你妈当时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呢?还在使劲儿地咂她的奶,你咂一口,她就皱一下眉头。你妈指了指怀里的你,又指了指我,就咽了气了!我知道,你妈要我一生一世地照顾好你,要我管你一辈子啊!”说着泪如泉涌,说不下去了。肖玉芳扑通一声跪在母亲的遗像前,哭喊着:“妈……”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季节的脚步永不改变。转眼到了数九寒天,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覆盖了浮躁的城市,也覆盖了肖家小院,小院变得简洁而臃肿了。锻轧车间里,鼓风机轰鸣着。谷主任吹着哨子,指挥轧钢线上的生产。锻钢工段上,锻锤时起时落。肖长功和杨老三,各自操纵着锻机锻钢,火红的钢块映红了他俩的脸。广播喇叭声传来:“职工同志们,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一年一度的春节快要到来了。今年的春节应当怎么过?春节期间有什么打算?为此我们走访了部分车间的车间主任。下面是锻轧车间主任谷寿起同志的讲话录音。”
谷主任的讲话:“职工同志们,大家好,首先我代表锻轧车间全体员工给大家拜个早年。今年春节我们车间有个打算,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早上起来,肖玉芳用一条带子把肚子勒住,拿起饭盒准备上班。冯心兰推门进来关切地问着:“玉芳,你想干什么?不要命了!都快要生了,请几天假吧。厂子有人知道你怀孕了吗?”肖玉芳摇摇头道:“没有。”
冯心兰舒了口气:“这就好。我看你生也就是这几天了。快过年了,年前你请几天假,就在家里悄悄生下来吧,我攒了不少“待休”,伺候你几天月子。”
肖玉芳却说:“不行啊,厂里忙得热火朝天,我不能待在家里。”
说着,推门走出去。冯心兰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风雪中,肖玉芳推着自行车艰难地在雪坡上走着。她一下子摔倒了,滚下了雪坡。锻轧车间班组里,工人们一边换着工装,一边说着过年大干的事儿。胡大姐兴致挺高:“今年春节,厂子里肯定热闹。”
陆小梅也爱凑热闹:“没听程厂长说吗?大年三十儿,厂领导全体到食堂包饺子,慰劳咱们一线工人,还要亲自给咱们拜年呢!”
只有小环子沮丧地说:“唉,又完了,我本来想带对象回老家看我爹妈,这回泡汤了。过革命化的春节嘛,个人利益就应该放到一边儿。”
陆小梅怀疑地说:“小环子,你再说一遍!你有对象了?上回你说你的对象是郊区的,叫杨满坡,我们到处打听,没这么个人。后来,一个老农民指着满山放的羊,说,我这儿倒是羊满坡,这才知道叫你小子骗了。你这回的对象叫什么?”小环子道:“这回的姓朱,叫朱在娟。”
胡大姐道:“啊?猪在圈啊,这小子又耍咱们,揍他!”众人一哄而上。小环子讨饶:“哥们儿,饶了我吧,我是叫对象亏的,光棍苦啊!”
正说着肖玉芳一脸伤痕地走进来。小环子急忙询问:“玉芳,这是怎么了?”杨老三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肖玉芳。上工的铃声响了。杨老三一边操纵着锻机,一边关切地注视着肖玉芳。肖玉芳抬起头来,冲杨老三努力地笑了笑。下班后,杨老三推着自行车孤独地走着。工友们骑着车子说说笑笑地从他身边掠过。杨老三走进屋子,瞎师母正在洗衣服。瞎师母抬起头问:“老三,是你吗?怎么脚步软塌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