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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部分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95部分

小说: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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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寻到一户中等人家。

    这家院落很大,分成二进,却一律都是苫的茅草房,院前一片空场,扫得干干净净,烧用的柴草垛得齐房顶高。此时鸡鸣犬吠此伏彼起,再无选择的余地,只好乍着胆子上前轻轻叩门。

    院内立刻传来狺狺的狗叫声,附近人家的狗立刻响应,叫成一片。半晌,方听得里头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谁呀?”

    沉默。

    “谁?”声音变得严厉了。

    此时云娘神智稍稍清醒,猛想起伍次友已经暗哑,便强打精神答道:“我我们是进京应试的举人,夜风景点住了黑店,逃了出来,请行行方便,救救我们”

    里头又是一阵沉默,忽听一个妇女吩咐道:“张大,给他开开,天都快亮了,能有什么事?”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长随模样的白胡子老人颤巍巍地立在门洞里,(目虚)着眼睛瞧伍次友,见他满脸污垢,大襟上血迹斑斑,怀中还抱着个书生,忙过去将云娘接了过去。伍次友又累又惊,又饥又渴,一口气松了下来,只觉眼前发黑,金花直冒,一阵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栽倒在门洞里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伍次友环顾四周,自己和云娘两床相抵,都躺在后院西厢房里。他很惊讶,这个茅舍套院,从外头看,完全像一个庄户人家,可里头的摆设却大不一样,朱榻漆桌、书架茶几,虽没有豪华气派,俨然是个书香门第;更奇怪的是,那位坐在云娘身边容貌慈祥的主妇,布裙荆钗,上上下下是一身农家妇女的打扮,而恭恭敬敬侍立在她身旁的老仆,却头戴青毡帽,身穿湖绸丝绵袍,外头罩着青缎挂面儿的小羊皮风毛坎肩!如此颠倒的服饰,饶是伍次友见多识方,再也揣摩不透其中的缘由。

    “这位书生,你醒过来了?很好,请用茶!”伍次友正自纳闷,那妇人开口说道,“张大,去泡茶,带点儿点心过来!”

    伍次友坐起来接过茶,甘露般一饮而尽,他实在是渴极了,却不好意思吃点心。

    “先生,我先不问你如何落难。”那妇人微笑着说道,“这位女扮男装的,不知是尊驾的妹妹还是妻子?”

    伍次友苦于不能讲话,双手比划,他觉得有失雅观,便伸手指指自己喉头,又比划了一个写字的样子。妇人点头道:“知道了,笔砚侍候了!”

    此时,云娘呻吟一声也醒转过来,见妇人正盘头号伍次友,便挣扎着坐起来道:“他有喉疾,说不得话,主人娘子有什么话,只管问我。”

    “嗯。”那妇人本就坐在她身边,听见这话便转过身来,微笑道:“妹子,我并不要盘查你们。但既然住在我这里,我总该知道你们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只管放胆讲,不是我张姥姥口出狂言,只要你们合了我的意儿,在山东境内是无人敢来打扰你们的!”

    “这人好大口气!”伍次友在旁暗想,“难道她是孔府衍圣公的什么人?可她又说姓张!”

    云娘看了一眼伍次友,嗫嚅部分天才说道:“他是我的师长,我们我们”她正寻思该说实话,还是该捏造一个故事,忽听外头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长随进来,打个千儿道:“姥姥,孔府的孔令培,拿着帖子来拜。”伍次友和云娘对望一眼,面色立刻变得苍白。

    “嗯,就他一个?”张姥姥问道。

    “还有孔贞祺的四侄儿良儿,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衙役。”

    “带着衙役到我这里来!”张姥姥脸色有点难看,“没说有什么事儿?”

    “说没说什么,只请姥姥外头说话。”

    “孔令培不是个东西,整日跟着那个挨刀的郑春友转悠。”张姥姥道,“良儿我看他还好,怎么也这么不成材料儿?——你定有什么话替他们瞒着,嘴里像含个枣似地吞吞吐吐的!”

    “回姥姥的话,我们实在没说什么。”那年轻长随见张姥姥恼了,忙上前耳语几句。

    “好吧。”张姥姥站起身来,“在隔壁屋里赏见——你两个不要胡思乱想,我一会儿再过来。”

    这句话说出来,云娘还不觉得,伍次友听来却如电认雷鸣一般!孔府势大,衍圣公世袭更替两千年如一日,号称“天下第一家”。地方官上至督抚,下至府县,没有敢招惹的,这妇人竟随口说“赏见”孔府的人!这是什么来头,真不可思议。

    孔令培笑嘻嘻地踏进门来,见张姥姥正端坐着吃茶,上前打千儿请安道:“总有半年多没见到姥姥,精神越发健旺了,侄儿这里请安了!”

    “起来吧,你不是到兖州府郑春友那儿做师爷了么?是什么风将你这大贵人吹咽来的?——良儿,你聘之大哥在石门读书,我瞧着就要成材料儿了,怎么不出四服的兄弟,你就变出这副模样儿来——正经事不干,专一钻外道!”

    “回姥姥的话,”孔令培一边撩袍坐下,一边笑道,“这不干四爷的事——他是从石门咽来给聘之拿书的,顺便来瞧瞧姥姥,我是——”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隔壁的伍次友和李云娘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你倒鼻子灵!”半响方听张姥姥笑道,“怎么就知道他们逃到咱们这里?”

    “有一个受了伤,血一直滴到孔林西南角大渠边上。”孔令培道,“想着再没别处去,总是在咱们这一带了!”隔壁的伍次友和云娘听至此,不觉心里一紧,果然是来追捕自己的!

    “哦!”张姥姥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又道,“若来了也许是什么人藏起来了,找一找送回去不就行了?”

    “侄儿挨户都访查过了,没有。”

    “你孔家那么多的佃户,”张姥姥笑道,“不定落在哪一庄、哪一户,不要急,慢慢再找,他受了伤,能飞到天上?”

    孔令培见张姥姥一味兜圈子,不由有些发急,干笑一声说道:“不瞒姥姥说,佃户们早翻成底朝天了——有人说,天将明时,姥姥家狗叫了一阵子。侄儿想,姥姥是知法度的人,岂会窝藏罪囚?特冒着斗胆来请示一下,可否允侄儿到您仆人房中查看一下,也不过是去去疑儿”

    “我说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又是请安,又是问好,这么大的孝心——原来你竟是到我张家搜贼来了!”她冷笑着,“别说是娃儿你了!你爹在世做到巡抚,孔友德做了王爷,进我这三丈小院也得规规矩矩——打量我和婆婆一样好性儿!”她铁青着脸,说得斩钉截铁,孔令培吓得半晌没有言语。孔尚良见他难堪,忙解劝道:“培儿在路上跟我说了,并不是要搜姥姥的府第,就怕你您老误会,让我来帮着解说解说,只看看下人们的住房,他也好交差”

    “没你的事,快滚回去给你聘之哥拿书是正经!”张姥姥道,“张家没人窝贼!我男人下世后留下的这儿个人,都是几辈子跟着张家当差的,没听说谁做过贼、窝过赃!要有贼,我就是头一个,你孔令培说个章程,怎么办吧!”说完,伍次友和云娘便听孔尚良讪讪地辞了出去。

    孔令培是当夜带人循着血迹赶咽来的,手头连一张官府的牌票也没有,就是有,也不敢在这三尺禁地使用。面对这个决绝的姥姥,孔令培思量半晌方道:“姥姥,不是小侄胆敢冒犯你老人家,此事干系甚大,官府都着落在小侄身上,衍圣公进京朝圣又没在家”

    “他在家怎么样?”张姥姥晒道,“七百余年与孔府为邻为亲,没扣说谁敢动我张家一根草!你是个什么阿物儿!”

    “那小侄就无礼了!”孔令培因逃了伍次友,忧心如煎,自己与郑春友旦夕就有灭门之祸,顾不得与张姥姥磨牙,便立起身来一揖道,“事过之后,小侄带领全家人来负荆请罪!”说着大踏步走到前院,对守在门外的衙役们喊道:“来,搜!”

    “来人!”张姥姥也跟了出来,立在台阶上大声吩咐,“叫后头伙计们都来!”

    其实不用吆喝,张家仆人早已拥了出来,知道这边有事,都带着孔府标牌一崭儿新的水火大棍,排成两行,比起臬台法司衙门的威风也不差什么!张姥姥哼了一声,对孔令培说道:“瞧见了?这棍子自衍圣公送过来,还没使过,你小子想试试?”

    “上!”孔令培一咬牙。他见张姥姥如此执拗,更加断定伍次友在此无疑。

    “张大,请出祖姥姥的龙头杖,把云板敲起!”张姥姥冷知一声,“张家有了劫贼,叫孔府的人一体来救!”

    “扎!”那位替伍次友开门的老年长随答应一声,拔脚便向后走。

    “哎哎,哎!”孔令培顿时慌了手脚。孔家家法极是厉害,他在孔家辈分甚低,因素来行为不端,族中很有几个恨得牙痒痒的。云板一响,孔府上下齐来救援,见搜的又是这惹不起的张姥姥家,当场将他打死,或沉潭活埋都是可能的。孔令培此时见到这一步,忙摇手赔笑道:“嗐!小侄也是吃屎昏了头。您老不必与小侄一般见识,小侄离开这里就是了!”说完,转脸训斥带来的几个衙役:“死尸!还不快走——就在这方圆守定了,不信他们还会飞了出去!”

    伍次友和云娘听到前院渐渐没了动静,放下心来。但张姥姥这一整天却没再过来,茶饭都由张大过来调理,偶尔也听到她在院里院外督率家人,安置地里活计,自己带人到作坊织布。直到掌灯时分,这个神秘的张姥姥才带着一个郎中来给二人瞧病,又命人去抓药,另给云娘安排住房。待汤饭用过,一切妥帖,这才到西厢屋坐了笑道:“原说去去就来的,谁想闹了那么一出。白天忙,只好晚上来了——我是个做庄稼的,没有那些陪客的礼数,你们不要怪我了。”

    云娘和伍次友歇息了一天,老鸡熬汤养得精神好了许多。伍次友便走了过来向张姥姥深深一揖,坐在旁边椅子上。云娘道:“大娘待我们这样厚恩,将来总有一天报答您老的。”

    “你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张姥姥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孔家这个令培,起小儿看还不坏,没想到越长越不是东西!半年前头回见了郑春友,回来便又是钟三郎,又是吴三桂,又是要出真命天子,中了邪似的!没瞧瞧自前年以来停了圈地,地百姓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没来由只盼着天下大乱!什么夷人不夷人的话不懂,老百姓家谁管那黄子,康熙尊孔尊孟,敬天敬祖,行事又这么通情达理,我瞧着也是中国人!”说罢便笑。伍次友听着,目中灼灼生光,这话很能提他的谈兴,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抬头看看这农妇一样的张姥姥,低头感慨地叹一口气。

    “他都说了我们些什么?”云娘笑问。

    “说了——你是个大响马,他叫于六——是于七的兄弟,还说这是郑府台讯实了的。”

    “姥姥,您怎么想呢?”

    “他都是些屁话,谁不知道那个郑春友又想着害人?头年杀了个于五,又有个于八,都成了反贼!想杀谁,谁就是反贼!”张姥姥连叹带说,“于七造反年间,我才十几岁,哪里能有个于六像他这个岁数的?——说到你,那更不像了,这么娇滴滴的一个黄花姑娘家,怎么会是响马?阿弥陀佛,罪过呀!”

    “姥姥您深明大义,”云娘笑道,“不瞒您说,我倒真是个‘响马’出身呢!”她心中十二分感念张姥姥,再不存半点戒心,便将自己从小的遭际,如何到了汪家,又几乎被害,怎样上终南山,又为什么下山,救了伍次友,伍次友又是怎样一个人一五一十徐徐说给张姥姥听。张姥姥听了,一会儿泪光闪闪,一会儿毛发森森,一会儿闭目微笑,一会儿怒气填胸。

    “你们大难不死,真是再世为人了。”听完云娘的话,半天张姥姥才叹道,“这比大书、鼓词里头说的事还热闹几倍。要不是见了你们,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既如此,那位苏姑娘已经皈依我佛,我瞧着你俩,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怎么就不能——”

    空气突然凝结了。云娘飞红了脸,叹口气低下了头,伍次友痴痴地望着窗外的暗夜,外面的冷风微带啸音,正无休止地响着。

    “不说这些了。”张姥姥见二人神情尴尬,笑道,“你们先在这里安生住下来,就是兄妹也罢。我还有桩心事,伍先生文才这么好,不使也怪可惜的。这里的石门山有座庵子,孔家有个秀才名叫尚任,号叫聘之,在那里读书。等伍先生的病好了,不妨过去盘桓一些时候。等平静了,你再陪他到北京去见皇上,这岂不是两全其美?”说完便欲起身告辞。

    云娘见她要走,心里有些舍不得,忙道:“姥姥别忙,早着呢!今日这事我心里有点不解:听说孔家在山东势力很大,官府都依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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