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9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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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我也不能容他!”他顿了一顿,放缓了口气,“一见面就没给大家好颜色,不是我颙琰存心刻薄。据我看,就沧州这地面儿,吏治败坏到这份子上,说出事就要出事,出事就不是小事——你沧州的衙役就算误会了要拿我,烧人家鲁老汉的房子干什么——沧州府县的师爷都要拿了查办,衙役们全部开差,另换新人!”
他前头说的都对,查办师爷也顺理成章,“衙役全部开差”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本来垂首静听的官员们立时一阵轻微的骚动,虽然没人说话,互相顾盼着:拉衣襟脚挤眉弄眼的,甚不安生。刘墉见不是事,清了清嗓子说道:“十五爷是恨铁不成钢啊!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一位嫡脉的龙子凤孙竟会在运河岸驿道:旁犯难蒙尘!就这件事而论,不但是我大清开国没有过,廿四史中乱世割据也极少见的。里头有个肖三癞子,还是邪教里的人物。真的出了大事,激出变故,朝廷的法统尊严,十五爷的名声体面何存”
他老官熟牍洞悉宦情,轻轻点出“名声体面”四字,颙琰立时已明白自己激忿之下把话说过头了——一个堂堂皇子,千金之躯,半夜三更被几个小贼撵得走投无路,传到宫里,再经太监小人润色渲染,还不知造作出多难听的谣诼中伤言语来!颙琰想到这一层,心里已是着:忙,呷着:茶只是沉吟,却听刘墉又道:“幸而是有惊无险呐!十五爷临危不乱当机立断,一边巧为周旋,一边暗自调度,所有贼匪,无一漏网。反思回顾,我这个刑名出身的钦差大臣先就愧惶无地!各位老兄也该扪心自问,你们就在这地方,有的还是地方官,如果平日敦睦教化有方,保甲连环缙绅大户善为监护调停,哪来这样的三不管地面,匪盗贼寇又何由乘隙作乱——这件事没有完,我和和大人要联名写折子请罪,诸位老兄,沧州府的同知、守备、驻沧县的营兵管带、沧县县令、府里教授训导、县丞县学教谕,凡有功名职分的,都要写出服辩文书,送呈十五爷处核办,待十五爷裁度处分。”说完,用询问的目光看看颙琰,又道:“还请十五爷训诲!”
“该讲的,刘大人都说到了,就照刘大人的指示办。”颙琰不知怎的,倏然间想起乾隆有一次抚膝长叹,“什么玉旨纶音什么‘圣明在上臣罪当诛’都在那里唱太平歌,打太极拳!说起来朕似乎想怎样就怎样,是定于一尊的天子,你这里疾雷闪电狂风暴雨,到下头都变了味儿,仍旧的风不鸣条雨不破块——不在其位不是个中人,哪里知道朕的难处”如今事在自身,他也体味到“难处”了——你就是苦心焦虑说煞,下头人自有他们的章程,万变不离其宗敷衍你。你就雷霆大怒恨煞,还得指望这群人给你办事!他无奈地咽了一口唾液,说道:“眼下就要过年,农闲季节社会集市多,要防邪教滋事,一头镇压、一头要安抚赈恤。过了年要备耕备荒,到麦收入仓才能安顿住人心。还要防着:大户欺凌佃户,弹压小户抗租抗赋。各位大人不但要办好自己的差使,也要留心政治治安。我和刘大人虽然差使有分别,但都在山东,有什么事要随时报上来。”说罢端茶,人精子闪出来高叫“十五爷端茶送客!”
于是众人纷纷辞出如鸟兽散。这里两位钦差三个属员拾级上楼说话。
“崇如,”颙琰令众人安座,自己也坐了,接过惠儿捧上的茶,不胜感慨地说道,“我还是太嫩,虑事不周啊真要驱散这群衙役,还要再招募,不但费事费钱,都是生手,差使也误了。”因见钱沣和王尔烈端坐不语,恭肃如对大宾,又笑道:“钱先生我藩邸里久仰了,王师傅也是自己人。这里不是外头,太拘谨了反而生分,你们随便点,有什么见识建议只管说。”王钱二人忙微笑合身称“是”。
刘墉接着:颙琰话口说道:“我和十五爷的心是一样的。任你官清似水,无奈吏滑如油。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但十五爷想,搜人拿‘贼’,是师爷下的令,烧房子是为逼‘贼’出逃。拿对了有功有赏,拿错了有人担当,这都是通天下玩熟了的把戏,再不值和他们计较的。还有,吃衙门饭的大都是祖祖辈辈留下的,开革了他们,再招募来还是他们族的兄弟子侄。本分人家谁进衙门勉强招来生手,不会办差,仍旧要误事的。”王尔烈道:“官是虎,吏是狼,您赶走一群饱狼,招来的又是一群饿狼,敲骨吸髓刮地三尺,更是凶狠贪婪。”钱沣也道:“官是虎,吏是伥。我没有当过外任官,但要胥吏不依势揩油,自秦始皇以来不曾有过。”
“先帝爷曾经说过,吏治是一篇真文章。”颙琰被他们说得心里一阵阵泛起寒意,“就是当今皇上,虽然以宽为政,吏治上头从来也没有懈怠过。你们有你们的专差,是要办国泰的案子,眼见要到年关了,不知现在情势怎样你们几时到济南去”
刘墉没有立刻回颙琰的话,沉思着:掏摸烟荷包,从竹节筒里抽出火煤子深深吸了一口,徐徐吐着:浓烟,良久才道:“临出京我和和、钱沣反复计议过。圣旨里没有说专办国泰的案子,但国泰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儿,难保没人给他通风报信儿。但通省亏空库银一二百万,要遮掩得天衣无缝大约也难。所以他只有挪了西墙补东墙,先尽着:省城首府县这些库充实了糊弄敷衍。我们在德州兴土木、建学官,营造苏奴王陵,赈灾放粮,一者是掩一掩国泰耳目,二者这里水旱码头人口密集,聚那么多灾民也确实容易滋出事端。国泰不是易与之辈,拿不到证据不能动他——我已经派人暗访去了。”他嘴角吊起一丝微笑,“已经有了消息。国泰这年恐怕不大好过。”
在德州大事铺张奢华原来为的掩住国泰耳目!颙琰原是对此颇有成见的,至此不禁释然,王尔烈和钱沣大约是一样的心思,觉得有点意外。和却吃了一惊,立刻不安起来一到德州他就密地见了国泰家人,带口信给国泰“正月十五之后启程去济南,省垣重地不可掉以轻心,其余亏空也要赶紧补入库中。不然我也保不下他”。这个刘墉貌似忠厚稳沉,不哼不哈的在底下还有这一手!更令人惊疑的,刘墉压根没有讲过在德州这些施为是做给国泰看,更没有给自己通气说已经“暗访”去了。这些措置是不是专意防范自己的像是在回答和疑窦,刘墉磕着:烟灰又道:“我给黄天霸写信,国泰的案子已经初见眉目,叫他黄家倾巢出动,和青帮那些人侦察国泰的庄园房产钱庄当铺生意货栈,三天前驿使口信,还有保定一处没有到,正在开列清单。十五爷,那真是令人咋舌的个数目啊!”
“我说呢!这个刘墉住在德州兵马不动,不走了!”颙琰已是听得喜笑颜开,笑谓王尔烈,“原来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国泰这么富,那好,我请旨留一点,治好这片盐碱地!和,你在德州募集了多少钱——你在想什么,有点走神儿了的模样”
“啊啊”和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还有点惊魂不定,不自然地一笑,说道,“我在想崇如大人是连我也疑上了。这么多事连我也蒙在鼓里。”刘墉笑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跟你的那群人都是临时从理藩院调来的,国泰的亲弟弟就在理藩院!我左右也难说就没人给国泰通风报信。机事不密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皇上在我的请安折子上朱批,‘叫和唱好前台戏,你只管明松暗紧布置,他要知道就做不好看了’,我敢违旨告诉你么”和听着,这解释无论如何透着:勉强,想抱怨事先不让自己看折子,但他自己给乾隆的草折也没给刘墉看过,而且离京时是和出主意,除了会议大事共同联折,禀事折子各写各的,防着:小人窃了密去。现在竟都搬石头砸了自己脚面儿!心里暗恨刘墉老奸巨猾,既然抬出了乾隆,就有一车的话也只好都笑着:吞了,自说自解道:“岂能有抱怨的心只是意外些罢了。出京我就说过惟刘石庵马首是瞻嘛!我就是你的马前卒,你叫往哪里我哪里快去!”他极是心思灵动的人,已经想好,反正没有片纸只字的证据在国泰手,何必自惊自怪杯弓蛇影的瞧着:能保就帮一把,帮不得那是国泰的命里注定!
这么思量,和口下也就越说越畅利“王师傅几次和我说,十五爷要治理这块盐地。我想了想,从德州向西南到邯郸一带,上千里的盐碱滩呢!往北到天津卫西,也都是咸水,治好了都能变成稻田。爷既然动了这个心,手面不妨大些。请旨着:户部和漕运总督衙门实地派行家踏勘,治出地来那不单是收粮食,能安置多少无业贫民呐!这是社稷大事万年基业!”他放下手中茶杯,仿佛眼前就闪动着:滚滚稻浪,双手比着:拢来,“千里碱滩变良田!这里水土和小站都是一样的,打下的米都和珍珠似的,半透亮儿!直隶山东两省从此就不用再调粮进来,还能补给北京多少用粮——这真是功德无量!晚上睡觉一想起来,我就又高兴又着:急,睡不着:觉呢!”王尔烈和钱沣都是阅世不深的书生,听他说的令人憧憬神往,眼中都放出喜悦的光。刘墉却深知这么坐而论道:不啻画饼充饥,却也不便说什么,只笑着:一口一口吞云吐雾。
“你既然这么想,就是与这功德有缘。”颙琰起初也是怦然心动,但他和王尔烈商议过治理黄花镇盐碱地的事,以区区两县这么一块地,尚要再开一条排碱引渠,和这计划是何其浩大的工程要多少人力钱粮粗粗一想便知是和投其所好临时想出来的。“大而无当华而不实”八个字在心中一划而过,眼神已变得黯淡了,只一笑,说道:“你只管把条陈写出来,请旨施行。我在皇上眼前举荐你来主持!”
和不禁一怔今儿怎么这么不顺我请示户部勘察,你顺势就把差使砸过来!现我眼见就进大军机,你倒让我带民工碱水滩子修田人一天都有三昏三迷,我这是怎么啦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嘻地一笑收住“这得要靳辅的魄力陈潢的才。奴才怕没这大本事。”这一刻王尔烈也醒过神来,笑道:“还是先照十五爷的筹划,把黄花镇这一带治好,朝廷百姓见了实在好处,银子也有人也有,分段循序治理出去,这才切实可行。”
“我这就到德州,然后再去兖州府。”颙琰知道这事议论下去没完没了,因笑道,“那是孔圣人的故里,怎么总闹抗租抗粮的事我的钦差行辕不动,就设在德州,你们该怎么办照自己的章程来,有大事行文咨会一下就成,我不干预。”他犹豫一下,又道,“盗贼出没饥民遍地,不是歌舞升平之时啊!修文庙修学宫我都赞成。给苏奴王陵封土,大造园亭酒肆,还有会馆,听说妓院也新建了十几座,和文庙对峙而立相映成辉!一夫不耕,天下必有饥者,一妇不织,天下必有寒者。这要虚耗多少人工财力崇如公,你到济南,这些无益的工程还是停下来吧”
他语气不重,但却说得毫不含糊。刘墉三人屁股已经离座,又坐了回去。刘墉说道:“德州这次兴工,是和钱沣建议,我同意了的。十五爷以为不妥,我回去一定照爷的指示办理。只是有些工程工料都已经备齐,正建到中途,忽然下令停工,浪费太大,也易给小人趁乱贪污可乘之机。可否暂时不下禁令,维持原来的会议意见,我的面子是小事,别让缙绅们说出政府出尔反尔的话就成。”
“你们的面子也不是小事。”颙琰说道,“不要下禁令停止工建,地皮钱和捐银加重些,让他们望而却步。还有,由德州府出面,凡买卖良家妇女到妓院的,那些个老鸨儿王八头儿大茶壶,跑经纪的掮客,枷号罚银子,建在文庙附近的妓院限期另选地方,这么着:不禁是禁,他们也就知难而退了。”
一句话,派衙役三天两头搅扰捣乱,土木工程也就自己“无疾而终”,这就是颙琰的办法,刘墉算是头一回领教了他这份阴柔,和因刘墉说是自己的建议,一心思量着:怎样挽回,心里恼着:刘墉,却嘻嘻笑道:“十五爷,这办法最好!摊子大了,原来我想着:不好收场,还和石庵公说过,这不合朝廷重农抑商的宗旨。十五爷这一提点就明白了,这里工程越招人越多,不但容易出事,乡里的地撂荒了谁种我们到济南去,把这汪水阴干了就是!”颙琰方笑着:点头称是,不料旁边的钱沣却道:“夫子之礼有经有权,不能以偏概全,四民?之中商居其一,以义为本取利,圣人不禁。和大人在德州广兴土木,我是赞同的,现在和大人变了主张,我没有变。这没有什么‘不好收场’的。我体会十五爷的王命,是担心农民进城做工撂荒了土地,怕虚耗了钱粮,糜烂奢华之风兴盛,卑职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