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8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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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尔一跃而出,又回头看看索伦,对朵云说道:“你的丈夫造反的,你装男人!你坏坏的,是个——懦女人的!藏族人苗族人我都见过!红刀子出去,嗯?——白刀子进去的!”说着就要擒人。
乾隆等人见她孑身一人,连那个长随也没露面,松了一口气。却见朵云一捋袖抽出一柄雪亮的解腕尖刀来,挚在手中!气氛顿时又是一紧。连刘统勋也靠近了乾隆。巴特尔却嘿嘿一笑,跃前一步,说道:“刀子有的,你坏坏的!我空手能杀豹子狗熊,不怕的——你来来的!”刘统勋喝道:“还不扔掉刀,给万岁爷叩头谢罪!”
“你们不要上前,这刀我是用来杀自己的。”朵云平静地说道,仿佛欣赏似的看了一眼闪着寒芒的锋刃,一翻手腕,刀尖已经对准了自己胸口,冲乾隆冷冷一笑,“我们大小金川全族只有七万多人,博格达汗围困我们的前线军队就有十万,我们两次打败了你的将军,两次要求讲和,因为我们并不是要背叛您的统治,因为您是博格达汗!而您却不许我们讲和,还要第三次进攻我们。要么就屈辱我们,伤透我们的心,要么就要把我们杀绝,连女人和小孩子也不能幸免——我千辛万苦来见您,就是想问一问,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您不是也相信佛祖吗?听说您走路蚂蚁都不肯踩死,太阳底下不肯践踏别人的影子——这样仁慈的博格达汗,难道会不给我们生路?如果您不肯回答我,我也算完成了丈夫和全族人给我的使命。死而无怨,但我的灵魂,仍旧会回到我丈夫身边!”说着,将刀尖向心口逼近了一点。
第511章 桃花庵朵云会 乾隆微山湖钦差入枣庄()
朵云虽然说得平静,但此情势下,愈是平静,字字句句愈显得如刀似剑,咄咄逼人。她凛然不可犯的神色连巴特尔都镇住了。乾隆见她举臂欲刺,遥立摆手道:“别!——别这样儿有话慢慢讲,容朕思量”一时间,他的心里乱得一团麻一样,斟酌字句说道:“你死,于你全族毫无实益只能促朕决心下定,金川藏人陷于灭顶之灾你收起刀,可以从长计议”朵云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你手下这些人很无耻的,我收起刀,他们就会像恶狼一样扑上来!我宁肯死在自己的刀下也不愿受辱!”
“你们退下!”乾隆对吓傻了的魏长生说道,又转对朵云道:“朕不收缴你的武器——你们都听见了!”
“喳!”所有的侍卫一齐答应。
乾隆相了相她手中的刀,不屑地一笑,说道:“这把刀只能用来削梨。——朕射虎杀熊数十头,豺狼之类不计其数,从不曾要侍卫们帮手——你是个弱女子,朕不动手杀你。但你持刀胁迫万乘之尊,已经重罪在身。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我当然有话要说的!”朵云惨笑道,“从金川到北京,又从北京被押解到南京,我劫持过兆惠将军的夫人,又脱逃出刘墉的牢狱,如果为了逃命,我早就回金川了。我留在中原就是为了见您,有话要对您说,可是我进不了您的宫殿,您又不肯接见我。为了见您,我几乎花尽了金川的库存黄金,所有您可能去游玩的地方都有我包租的‘风景’,即使不在这里,我们也一定会见面的!”乾隆听了不禁皱眉,倒抽了一口冷气望着毅然挺立的朵云,说道:“见有见的规矩,不见有不见的道理。莎罗奔先是窝藏上下瞻对的班滚,又两次抗拒天兵征剿,犯的是灭族之罪!朕有上天好生之德,其实早已给了你们生路,早就有旨,要他面缚投诚,可救全族覆灭大劫。莎罗奔居然抗命——如此情势,朕为天朝之尊,除莎罗奔面缚请罪外,其他人等见又何益?”
“博格达汗,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您,金川人并不要背叛您的统治。”朵云固执得像一块顽石,冷峻地说道,“正因为顾全博格达汗的体面,庆复讷亲和张广泗才没有死在我们刀下。但大皇帝却要我们像狗一样向您摇尾乞怜!这是万万办不到的!我们与您的军队打仗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尊严!”乾隆冷酷地一笑,说道:“不是你那样说法。这是孔子定的规矩:犯了罪的臣子捆起自己向君父恳求饶恕。这不是狗能做得到的!你们金川的人到拉萨朝圣,每一步都要跪下,那是不是耻辱?”朵云立刻回口说道:“那每一步都是虔诚的,都是怀着尊崇和自己的骄傲——”她突然顿住,望着万里晴空,喃喃自语,“如果是为了恐惧自己的死亡,为了像狗一样活着去向人投降,不但达赖喇嘛、班禅大活佛,全西藏和青海的藏人会小看我们,连我们自己也会小看自己的!”说着,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绝望地环顾四周,又看了乾隆一眼,慢慢低下头来,颤着左手一颗颗解开袍褂上的纽子,脱掉了,露出里边一身绛红的藏袍,仰天长啸道:“我说不服博格达汗莎罗奔,我已经把你要说的话全说给了他。而他还是要杀尽我们——”她手中白刃倏地举空一闪,插胸而入直至刀柄!众人惊呼问,朵云胸前血如泉涌,身子摇漾了一下,像一株被砍断了的小树簌然倒地
众人谁也没想到她陈说倾诉间举刀自裁,说死就死,没有半分犹豫和怯懦,一时间都惊呆了!乾隆面白如纸,满手冷汗向前跨了一步。索伦已经一个箭步跃上半扶起朵云,只不便解衣,又不敢拔那刀,把脉搏试鼻息乱张忙。乾隆紧着连声问:“怎样?怎样?”索伦说:“心跳还没止没有刺中心”
“送回行宫”乾隆的声音发颤,他觉得头也有点晕眩,扶定了巴特尔才镇静了一点,说道,“传叶天士给她看伤。但有一息,一定要救活她!”
满心游兴而来,谁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一直到回宫入殿,乾隆和刘统勋岳钟麒等臣子们脚步还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都是一言未发。纪昀也得了消息,脚步匆匆赶来请安,殿中才略有点活气。刘统勋不胜其力地跪下,叩了头,刚说了句:“这是臣的责任,事出意外,臣没有好生查实惊了圣驾臣”
“起来吧,不是你的责任,也不要再去训斥刘墉。”乾隆余悸未消,但心神已完全安定下来,“这不是治安,是军政上的事朕心里不安,不为遇到这个朵云,是由此想到许多政务,料理得未必都那么妥当”范时捷此时冷汗才退,内衣湿凉湿凉的,松动了一下腰身,犹有余惊地说道:“这女人真太厉害了!臣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场景儿!”岳钟麒道:“我只觉得面熟,再没想到是她!她小四十岁的人了,扮得这么年轻,也想不到汉话说得这样地道。”金却道:“这样惊驾,罪不容诛!主上仁慈,还要救她!”
纪昀叩头请安,见乾隆抬手叫起,默默退到一边。他刚刚翻看了那本容斋随笔,乾隆心思里的烦难迷惑,比众人看得清爽得多,乍出这种事,一时竟寻不出话,也不敢胡猜乱说,只好捡着不疼不痒的话说:“以臣之见,此妇是个烈妇呢!从其夫之志,万里叩阍,百折而不屈,精白之心可对苍天!蛮夷一隅之地,尚有如此舍身成仁之人,这也是因了主上以德化育天下,深仁厚泽,被于食毛践土之地的缘故”众人听他说的,都觉得离题万里,但他主掌教化,管着礼部,也都是职分中应有言语,却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一时太监卜信进来,禀道:“主子,方才叶天士来看过了,莎氏受伤虽说很重,刀子离着心偏出了不到三分,于性命倒是无妨的,只是血流得多了,要好生静养才能复原”
众人听了,竟都无端松了一口气。乾隆点点头,叹道:“这就好。传旨给叶天士,好生给她调养,补血的药物,什么好用什么,务必要她康复。”“是!”卜信忙一躬身,又说道,“奴婢这就传旨——只是莎氏不肯进药,闭目咬牙的,要寻短见”说着,看着乾隆等待旨意。
乾隆满脸阴郁站起身来,没有说话,在殿中缓缓踱了一圈,几次想说什么都又咽了回去,看去心情十分矛盾,许久,仿佛定住了心,款款说道:“你传旨给她。博格达汗赏识她是巾帼英雄!金川的事要容朕仔细思量,总不能逼着朕下什么旨意吧?先养好身体,朕还要接见她想死,何必急于这一时?”卜信一字不拉复述了乾隆的旨意后退了出去。
几个臣子不禁面面相觑:金川现在十万大军云集,傅恒坐镇成都,整顿了绿营又整川军,士气高昂厉兵秣马,三路合围金川弹丸之地,可说是必操胜算。乾隆为了赏识这一个女人是“巾帼英雄”就要罢兵?不然,他要“仔细思量”什么呢?这也太有点匪夷所思了想归想,又都觉得天心高深,不能妄测。一时间静得殿角自鸣钟沙沙的走动声都听得清晰。
“今儿不议政,偏偏引出件绝大政务。”不知过了多久,乾隆自嘲地一笑,说道,“岳钟麒大老远地赶来,留下陪朕进膳。你们跪安吧!”
人都退了出去,空旷的大殿更显得空落落的。日影西斜半偏,一道明亮的光柱洒进来,映衬得周围反而更加黯淡。卜礼卜智卜信几个太监忙活着安桌子摆御膳。乾隆吩咐道:“岳钟麒在塞外难得吃到青菜,精致一点,不要大肥大腻的。”岳钟麒哈腰谢恩,笑道:“奴才自幼出兵放马,带兵的人不能讲究吃喝。主子想进什么就做什么,老奴才陪在一边,主子进得香,就心满意足。”
“嗯。”乾隆点点头,示意岳钟麒坐下,深深舒了一口气,说道:“岳东美,留你进膳,是想谈谈军事。你要饿,茶几上的点心只管先用。嗯朕是在想,真正造反的在西北,不是金川。朵云这样一闹,虽说无礼,但她的话,也有其可取之处啊”
岳钟麒坐直了身子,苍重的浓眉皱了一下,一哈腰说道:“请主子明训!”
“朕想得很多,没有全然理清头绪。”乾隆喟然说道,“傅恒此役可料必胜。莎罗奔山穷水尽派他的夫人来朝见朕,不见至死不休。看得出他打这一仗已经没有信心。打胜了他又不肯投降,只有逃亡或者举族自尽——为一个班滚的罪,屠尽金川七万余人,朕有于心不忍之处”
乾隆先占定了一个“仁”字地步,岳钟麒听得感动,却不敢附和,正容说道:“这一层主上似乎不必多虑,莎罗奔先有窝藏叛贼班滚之罪,又两次抗拒天兵,是十逆之恶不可赦,即全族殄灭,也是咎由自取!何伤我主上圣明仁德?”
“你说的是理,朕讲的是情。”乾隆点头说道,“但情理二字合起来才是天意!达赖和班禅已经两次上奏,请求赦免莎罗奔之罪,金川仍是藏苗杂居之地,九成藏人一成苗人,一旦歼灭,云贵苗人且不必说,全西藏都要震动,还要波及到青海!”岳钟麒身上颤了一下,身子前倾两手据膝静听。乾隆望着殿外,沉吟道:“若无回部霍集占之乱,单是西藏不稳,也还好料理。现在南北疆狼烟遍地,我们把兵力摆在四川,对付一个苦苦求和的莎罗奔,这值不值?”
这真的是高瞻远瞩洞鉴万里的真知灼见。岳钟麒和尹继善私地里含糊言语,西北局势令人忧心忡忡,但乾隆决意金川用兵,意志如铁不可摇动,谁敢触他这“龙鳞”?现在他自己说出来了,岳钟麒不禁心里一宽,稳稳重重说道:“阿睦尔撒纳是个反复小人,靠不住的。请主子留意!”
“天山将军说过,尹继善也有奏陈,此人不可靠。”乾隆因思虑过深,眼睛碧幽幽的发绿,“但靠不住也要靠一下,因为他至少能顶一下霍集占不能东进。朕想,他能顶一年,金川的事也就结了。傅恒、海兰察、兆惠腾出手来,连阿桂也可出征,专一对付西北乱局。阿睦尔撒纳如果忠君,自然有功封赏,如果有异心,一并擒拿——他至少可以给朕拖出些时辰来。朝廷不出兵,只是几句好话有偌大作用,何乐而不为?”岳钟麒这才见到乾隆帝王心术渊深不可测,佩服得五体投地,叹息一声说道:“主上圣虑高远,奴才们万不能及!”低头想了一下,问道,“主上对金川作何打算?”乾隆牙龈嘬着嘴唇半晌才道:“金川,可以让傅恒练练兵。打到‘恰好’,也不妨见好就收——召你来,其实就是这个差使。”
岳钟麒不禁一怔,愕然说道:“主上,您要用奴才去攻刮耳崖?”
“也是也不是,是文攻不是武攻。”乾隆见御膳已经备好,笑着站起身来,“朵云来了,你也来了,你和色勒奔莎罗奔都甚有渊源友情,这是天意嘛来,陪朕进膳,朕可是已经饥肠辘辘了。”他呵呵笑着,和岳钟麒一块向膳桌走去。
距正殿偏西不远的军机处,几个退下来的臣子们也都没走。几个人余惊未消,也在议论捉摸“出事”的事。但觉朵云脱去牢笼不肯逃生,乾隆偶然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