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6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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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寒烟锁关河,仰首茫茫疑天数
无缘人哪里讨得灵槎渡?
只余了湘山翠竹,随堤老柳如烟雾,
遍人间莫辨菩提树
她的歌声激昂悲壮,虽然没有放声儿,却十分动情,字字吐音清晰,犹如柔丝绕梁不绝。
李卫安静地听着,声音变得愈来愈遥远。带着满意的笑容,他渐渐沉睡了
傅恒匆匆赶到军机处,迎头便遇到纪昀从里边出来。纪昀怀里夹着一厚叠子卷宗,见了傅恒也不及寒暄请安,说道:“皇上叫进,张相、鄂相和讷相等不及您,已经进养心殿半个时辰了。我是回军机上取折子的——咱们一起走吧。”傅恒点点头,连门也没进,便快步进了永巷。一边走一边问:“晓岚,方才议了什么事?”
“回大人话。”纪昀跟在傅恒身后亦步亦趋,低声回道:“云贵总督朱纲调京来了,主子接见,问了大金川军事。主子这会子火气大得很,请中堂留意。”他看了看养心殿垂花门前肃立的太监们,打住话头没再吱声。傅恒也不再说话,只向侍立在大门口的大侍卫素伦点头示意便一径进去报名。略一停,才听乾隆的声气:“进来吧。”
傅恒一进门便觉气氛有异。乾隆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东暖阁里,却坐在正殿的须弥座上接见众臣子。须弥座右侧两个绣花墩上并排坐着张廷玉和鄂尔泰,讷亲躬身侍立在左侧,云贵总督朱纲则坐在张、鄂二人下首,双手捧着茶杯,小心地呷着。傅恒悄悄打量乾隆,只见他戴着白罗面生丝缨冠,酱色江绸单袍外罩石青毡单褂,足蹬青缎凉里皂靴,连腰里束的银镀金镶珠砑玛三块瓦线带,都平平整整搭在腰际,一丝不乱;也不见有发怒光火的迹象,只是气色不好,眼色灰暗,嘴角吊着。傅恒也不敢多看,只瞟一眼便跪下请安。
“起来和讷亲一处站着吧。”乾隆淡淡说道,“去过李卫那里了?他病得怎么样?”傅恒并不起身,就地将方才见李卫的情形说了,又道:“李卫还有一幅画儿,托奴才代呈皇上御览。”说着将卷轴双手托起。高大庸就侍候在御座旁,忙趋步过来,双手捧放在大案上。傅恒这才小心站起立在讷亲下首。
大殿里又恢复了令人难堪的寂静。许久,乾隆才深长叹息一声,说道:“傅恒来迟了一点,没有听朱纲方才奏说。不但班滚活着,莎罗奔的藏兵也是安居若素,在凉山萨多峰的大寨里以逸待劳。我大军兴起,集九省钱粮供应着六万军队,却至今不能在金川会合。朱纲从四川过,一路见的都是庆复和张广泗的散兵游勇,有的瞎眼,有的断腿,在百姓家提鸡牵驴宰牛杀猪,连朱纲的坐骑也差点被拉走”他突然抬高了嗓音,“朕只以为他们剿匪,哪知道他们自己会变成土匪呢?”
张廷玉和鄂尔泰都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他们是侍候了三代皇帝的人了。康熙威怒之下往往脸色涨红绕殿徘徊,说话又快又急,但一经劝说,立刻镇定如常。雍正则是喜用刻薄阴狠的话尽情挖苦讥讽,辞气锋利如刀似剑。待到要下旨处分时,却又轻拿轻放,十分审慎。乾隆平常并不发怒,待下总是和颜悦色慰勉有加,但对犯事人的处置则毫不轻纵。刘康杀人案,喀尔钦、萨哈谅贪贿案,都是说杀就杀,绝无转圜余地。三代皇帝性格各异,却都是伶牙俐齿决断难测。此刻乾隆震怒,气得脸色苍白,双臂大张紧紧握着须弥座把手,捏得手指都在发颤他要怎样处置庆复和张广泗呢?张广泗,是张廷玉选出来的将军;庆复去金川,是鄂尔泰的推荐。由彼及此深思,两个人心里都一阵阵发寒。
“你们不要怕。”乾隆睃了张廷玉和鄂尔泰一眼,松动了一下口气,说道:“朕以圣祖之法为法,各人是各人的账。派他们出兵,也是朕的旨意。”他目光注视着殿外,身子像铸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咬牙笑着说道:“朕心里难过啊!想那庆复,是遏必隆的孙子,遏必隆不是好宰相,却是个好将军,在福建白马坡与耿精忠对阵时,身受十七处枪伤不下马,小腹都扎透了!他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怕死的孙子?张广泗征苗,六个月连下七十余堡,生擒苗王,拓地两千里,也不是无能之辈。看来还是朕无能无德了为君的无德无能,为臣的谁肯前赴君难?所以如今文官爱钱,武官怕死,甚或文武官员都爱钱都怕死!想一想圣祖爷八岁登极;十五岁庙谟独运,智擒鳌拜;十九岁决议撤藩;二十三岁高居九重垂拱而治。更不必说平台湾、平藏乱、亲征准葛尔!朕二十五岁登极,现已年过而立,于国于民于祖宗于社稷,未建大功,未立大业,却养出一群怕死爱钱的龌龊官儿!朕好不羞愧,好不耻辱!”他说着,眼中已迸出了泪花,却不去拭,任凭泪水在脸上淌落下来。
大臣们硬着头皮听他侃侃而言,又像自责,又像怨艾,真如身在荆棘丛中,背若芒刺,说到羞愧耻辱,人人皆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之义,谁也不敢安位坐立,“呼”地都跪了下去俯首谢罪。
第433章 敏士不敏靴中失火 勤政议政老相宠衰()
张廷玉跪在前面,龙龙钟钟磕着头,颤声说道:“皇上如此说,奴才们惭愧死了,无地自容请暂息雷霆之怒,容奴才奏陈。皇上当日决策并无失误。据奴才看,张广泗或许生了畏敌保名的念头。庆复功臣之后,其实是个书生,有虚骄心,无实战之力。据朱纲所奏,天兵并不是败了,是师老无功。战不胜非士卒不勇,过在将军。请皇上召回庆、张二人交部议罪,另选能将前往金川。莎罗奔不过倚仗金川地势险峻,又有烟瘴之气、沼泽之地做屏障负隅延命而已。国家命一上将重振旗鼓,必能克敌传捷的”鄂尔泰却道:“奴才看过庆复和张广泗奏来的所有折子。莎罗奔虽在大金川行为不规,但并无反叛朝廷之心。几次上书请求招安。以奴才见识,如果他确实并无异心,招安也是可行之道。”
“招安?”乾隆冷笑一声,“因打不下来,所以招安——这是鄂尔泰说的话?朝廷两度出师花的钱呢?还有朝廷的面子呢?”他三言两语就打哑了鄂尔泰。鄂尔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雍正年间,他曾大力主张云贵改土归流,激起苗变。后又力主镇压,弄得苗寨村村起火寨寨冒烟。官军一败再败之后,他又主张招安,弄得朝野沸腾,幸而在雍正跟前圣眷未衰,仅落了个革职留任的处分。如今江山易主,代有新人涌现,他又老病缠身,怎敢再度这汪浑水?思量着,皇帝的话又不能不回,遂起身深深一躬,说道:“皇上责臣,臣心服口服。但奴才的意见不敢隐饰:这个仗已经反复打了几年,官军以十倍之众,耗数省之力,收效甚微。庆复是个文士材料儿,且不必说;那张广泗平定苗疆打得干净利落,似乎不是无能之辈,怎么就反复打不下来?可见大小金川一带地理、气候有其特别之处。再打下去,不知又要耗多长时间,多少钱粮。即使平定了金川,朝廷也已吃了亏。奴才原在苗疆的战事上有干罪戾,不敢轻易言和的,但这是真实想法,奴才不敢韬晦欺君。”
乾隆听着沉吟不语,他忽然觉得有点气馁。金川只是四川一隅,派了大学士和最能打仗的上将,耗时阅年耗银数百万却打不下来,除了鄂尔泰所举的理由,也真的难有别的解释。但若以天朝之尊,屈心含垢地招安,这口气也真难咽。他纹丝不动地端坐着反复思量良久,垂下眼睑透了一口气,又倔强地抬起了头,却仍然没有说话。
“皇上。”在难耐的沉默中,讷亲一提袍角跪了下去,叩头说道:“奴才以为罢战言和连想都不能想!”也许他觉得自己太冲动,略一顿放低了声音,“莎罗奔本是个地处一隅的豪强,官府制约不住。征讨大金川的本意是要确保上下瞻对入藏道路的畅通。循着这个本意,一定要拿下这个地方儿!现在的情势是我军得天时,却不占地利与人和。庆复为钦差大臣,对荡平金川毫无信心;张广泗虽能打仗,却屈居庆复之下,他本骄纵自大,目中无人,自然不肯努力。看来这是个将帅不和的局面!奴才今日请缨,愿意身临前敌,求主子撤回庆、张二人,专任奴才,以一年为期,若不能荡平金川,即以军法治奴才妄言之罪。”他说得脸色涨红,伏地叩头有声。
傅恒在旁几次跃跃欲试想说话,却被讷亲抢了先,反倒平静下来,想起岳钟麒介绍的金川情势,更觉讷亲此举冒失。正思量自己该如何说话,对面张廷玉在椅中欠身说道:“奴才以为罢兵言和是没有道理的。庆复是皇上心腹大臣,打瞻对谎报班滚已死,他就有罪。这次去是戴罪立功,却毫无建树。他写折子说张广泗不听调度,张广泗又说他调度乖方畏敌如虎,孰是孰非不去说他,将相不和怎么打仗?奴才以为应该调回庆复,留张广泗一人专权,限期扫平金川,似乎妥当些。”鄂尔泰本来已拿定主意不再发言,此刻忍不住,又道:“张广泗自苗疆一战过后,骄纵跋扈,以名将自居,其实以后,他没有再打什么好仗。审视山西黑查山一役,若不是傅恒机断果敢,五千军马要全军覆没在恶虎滩!看来,他还是不及我们满洲汉子。奴才以为既然要打,还是要有必胜之策。臣愿举荐傅恒为将军前往代替!”
傅恒心里翻腾如鼎沸之水,血一下子奔涌上来,脖子涨得通红——他做梦也想不到鄂尔泰会对自己如此知音,也想不到他会在乾隆面前举荐自己为将!但他这几年在外在内办差极多,阅历与日俱增,鄂尔泰此举倒引起他的警惕心,略一想已是明白:鄂尔泰已知金川难打,要扔一个红炭团儿给自己!但这红炭团儿也确实诱人,他也确实想吞傅恒此刻心里像搅辘轳似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咬着下嘴唇只是微笑。
“傅恒,”乾隆此刻心气已平,转脸问道:“西林相举荐你,你敢不敢去呀?”
“奴才有何不敢?”傅恒沉着地撩袍跪下,亢声说道:“奴才久已有志于此。佐明主为良臣,出将入相,哪个不愿如此?不过,奴才自经黑查山一役,再观庆复、张广泗用兵,已经知道为将之难。慎思而勇决,疑定而志坚,知己而知彼,不躁不骄不移,是奴才这次出兵的宗旨,敬请皇上下旨!”
乾隆看看傅恒,又看看讷亲,满意地点头笑道:“很好。都愿意替朕分忧,这就好!不过,现在你们都不能去。一来政务上头的事还要偏劳你们二位,二来朕还要再看看庆、张两个。他们两个对上下瞻对和金川军事责任重大。若要治罪就不是革职流徙了事的,就是朕要包容,也要天下人看得过。朕心里现在对他们又恨又无可奈何,再给他们个机会,仍是渎职辜恩,朕也仁至义尽了,他们自己也没话可说了。”他说的语气很轻淡,但几个大臣听着却心里发颤。这是最后一个“机会”,等于明示军机处,他是绝不姑息这两个人的了。正胡思乱想,乾隆又对纪昀说道:“你侍候笔墨。朕口述,你润色,用廷寄谕旨发给庆复和张广泗,批复他们四月初三的折子。”
“是!”纪昀一直跪在一边聆听这次御前会议,一边仔细琢磨着每个人的话,揣测着他们每个人不同的心境,听乾隆叫他,忙收神答应一声。王仁、王义两个太监捧过文房四宝,又搬来一张矮案,他跪着援笔在手,听乾隆徐徐说道:“写给他们——四月初三折子已经拜读了,此种陈词滥调听得多了,人要害病的!前后兴兵数年,劳师糜饷,耗国家百万帑金,攻那么几个破堡子,烧几间农舍,也都写折子来报捷,还要扯上高恒。高恒丢了军饷,自有应得之罪,他或许还能给朕找回来!你们的罪又该如何议处?朕还要在西疆与策凌阿拉布坦较量,虽未必指望他二位‘名臣名将’,也要他们做个样子。打胜了,朕自然不吝厚禄高爵,打败了,朝廷也是有规矩的!朕于他们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他们能忍心令朕颜面扫地?不但国法不能保其身家性命,即国法有容,他们又有什么面目立于世间?”他说着,纪昀濡笔疾书。写完,将一张墨汁淋漓的宣纸捧起,略吹了吹,双手捧着由高大庸接过呈上。乾隆看看,觉得行文客气了点,但他方才就是这种语气,遂点了点头,提起朱笔在后边加了一句“慎之慎之,朕再与尔等六月光阴,过此不能再待矣!”将旨稿交给高大庸,道:“立刻送军机处誊清,六百里加紧送四川行营,各省巡抚、总督、六部九卿人手一份存照!”
“是!”
大约坐得太久,乾隆挪动了一下身子,又转脸对张廷玉和鄂尔泰笑道:“今儿劳你们神了。本不想惊动你们的。有许多大事都要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