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3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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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眼下我还算熏灼之时,一个不走运,对景儿抛出来,就笑不出来了。”文觉和性音听了都不吱声,邬思道咬着牙微笑沉思,说道:“无碍。明儿四爷把这几篇东西拿给万岁爷看,就说是笑话儿,大节下讨主子一乐儿。”
胤正要说话,一抬头见大世子弘时带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进来,仔细看时,竟是直隶总督武丹,顿时大吃一惊,慌得站起身道:“是武老将军!您几时来的?”又嗔着弘时:“怎么就不知会一下?”武丹笑道:“武某何敢擅造檀府!四爷想都想不出是谁来了呢!”众人正惊怔间,便听外头有人笑着漫步进来,一头走一头说道:“是朕不许他们通报的。你们私下里说话,要讨朕一乐儿,是什么笑话呀?”
“万岁!?”
胤惊得目瞪口呆,痴痴地看着,果见刘铁成张五哥德楞泰等几个侍卫次第进来,方苞挑帘,康熙已笑容满面出现在枫晚亭中。众人恍若梦中,木雕泥塑般愣坐片刻,突然一时都清醒过来,连邬思道也双手一撑离了椅子,俯伏在地,叩头呼道:“万岁!”
“不要慌张嘛。”康熙头上戴一顶六合一统瓜皮帽,通身上下青缎袍褂,要不是腰间系着二龙戏珠明黄卧龙袋,一点也看不出帝王气派。见众人慌得没做手脚处,十分随和地抬手笑道:“都起来,依旧坐着才好。”胤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座儿向正中挪挪,亲手垫了鹿皮褥子,请康熙居中坐了,自和文觉性音周用诚退到一边垂手侍立,邬思道行动不便,只盘膝挨着熏笼坐着。康熙笑道:“今晚外头好月亮,各家团圆吃酒观灯。当然,也有人商议着办些异想天开的大事。朕也带了方苞出来走走。几个阿哥府都唱戏,热闹红火得不堪,朕都没进去。只你府不唱戏,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瞧瞧。万福堂也去过了,见了朕的媳妇,东书房也去了,三个孙子都在读书。很好么!那个小的叫弘——”方苞见康熙想不起,忙笑道:“弘历。”“对了,弘历。”康熙也是一笑,“很有识见的个小人儿。朕很爱见。记得热河行围,弘历的武艺骑射也很看得过去。朕老了,想叫他进去跟朕读书,可好?”
胤兴奋得满脸通红,心头突突乱跳,忙躬身赔笑:“这是儿臣一门之大幸,弘历的造化!阿玛圣学渊深,博识物理,学究天人,不出数年弘历必定读书修德有成!”康熙微笑拈须,点头叹道:“得英才而育之,亦一大快事。可惜朕万几宸函,不能恩露普降——这一百多个皇孙,都弄到养心殿,吵叫得朕也受不了。”说罢便拈起李卫的那几张判词,笑道:“方才说讨朕一笑,想必就是这个了?”胤忙答道:“是。”
康熙看着,也忍不住失笑,到后来竟笑不可遏,端着杯子,里边的茶水撒了一手,将一沓子纸递给方苞,噎着气道:“你瞧瞧,只怕你这大手笔也写不来呢!”方苞看了也笑,却道:“这人很明事理,只是书读少了,文章粗率可笑。除了取中秀才的那一篇‘首佳’不足为训,官司断剖的并不差谬。”“秀才文章做不上,胡圈乱写的事有的是。”邬思道沉静地说道,“李卫在任清廉自守,从这歌词中倒仿佛可见。岳武穆云‘武官不怕死,文臣不爱钱,天下太平’,李卫风节不俗,只不会文言。他的这些个白话判词,变成文言,未必不是好文章呢!”康熙盯着邬思道看了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万岁,”邬思道拱手欠身,答道,“邬思道。”康熙略一沉吟,笑道:“朕想起来了,你一笔好字,闹过南闱的!”邬思道忙伏身叩头道:“是,逃了,后又蒙恩赦。残躯生计无着,投雍亲王门下混碗饭吃。”
康熙回顾方苞笑道:“你两个可谓同病相怜,你说李卫文章可改,你改一篇朕听听。”邬思道信手拈过一张,看时,上面写着“从判女尼讼其徒嫁人。”便读原文:“尼姑也是人,换了换衣服罢了。佛经国法几曾说过不许人家还俗的?老秃母狗,你想嫁你也嫁吧!”读得几个侍卫和武丹都是一笑。却听邬思道又道:“改成文言下判——小尼姑脱去袈裟,便穿衲袄,正佛家所谓不二法门,朝廷未尝禁也。尔独何心,乃欲使之老死客门?尔如见猎心喜,不妨人云亦云——吏曹行文,也不过尔尔吧?”康熙听得有趣,说道:“确乎不假。朕当年读过你写的讨南闱主考揭帖。很有文采的。有什么好诗,念给朕一首听听!”
“请万岁命题!”
“这幅猫图绘得出神,你口占一首。”康熙笑道,“这是做滥了的题,所以要限韵。”
“敢问限何韵?”
“九、韭、酒!”
一众人等立时愣住了,这么险窄的韵,一时怎么凑得起?连方苞也不禁皱眉沉思。略一顿,却听邬思道吟道:
照猫画虎十八九,吃尽鱼虾不吃韭。只为捕鼠太猖狂,蹬翻案头一瓶酒!
吟罢叩头道:“做得不好,博圣上一乐而已!”
“好!养猫还不就是为了扑鼠?”康熙大笑起身,说道:“朕随意进来走走,不料还能痛快笑一场。也好早晚的了,朕还要去钟粹宫上香,这就去了。”又转身拍着邬思道肩头道:“好好侍候你主子。你才学很好,辅佐他做个贤阿哥,就不能做官,也不虚此生了。”
胤一家并邬思道等人一直将康熙送出大门,看着康熙升舆去远方,踅回来,胤便嗔性音:“亏你夸口耳聪目明,万岁进枫晚亭,我们还不知道!”性音笑道:“你问邬先生,他说不妨的!”邬思道却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喃喃道:“今夕何夕,什么人在商量‘异想天开的大事’呢?”
第253章 慊吏治胤禛嗟世路 恨不肖二次废太子()
康熙五十一年轮流蠲免天下赋逋诏旨颁下,民心大快。当年山左大熟,山右又报丰收,麦子连垄接陌长势喜人,江南米价降至斗米三钱。因怕谷贱伤农,康熙又命海关总督,将当年厘金全部用来籴粮。因此国库里虽然没了进项,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安徽、苏北等易旱易涝省份,盈库山积都是存粮。管着户部的胤除了严令各省藩司逐库查验险房漏屋,防着粮食霉烂,又与十四阿哥会商,将陈粮分补口外各驻军,调拨了大批燕麦、高粱、玉米等运往漠南蒙古贮存饲料。虽有胤祥等人帮着,也忙得不亦乐乎。四月下旬康熙巡行热河,又下旨从此滋生人口不再增加丁银,“即以本年丁数为定额,着为令”,其实是永不加赋、轮流免赋和永不增丁银(人头税)三管齐下。胤本来就对这些政令一肚皮的不乐意,眼见胤和留守北京的张廷玉干得兴头,索性来个“奉旨照转”。凡有旨意,属兵部就批给胤,属户刑二部就批给胤胤祥照办。张廷玉却不似马齐,无论怎样不满,昏晨定省,每日进毓庆宫请安,出来便自到各部询问部务及旨意施行情形,一式两份报毓庆宫和热河御驾行在。算来竟是把太子束置高阁,体体面面地晾在了一旁。直忙到秋八月金谷登场,几个忙人才松了口气。
九月初四,胤接到谕旨,皇帝在承德过重阳节,节后启驾,如天气晴好,十六日巳时返回北京。这是毓庆宫转来的抄件,不用说在京的亲王阿哥都有一份。胤和胤祥正在户部议事,皱了眉看着谕旨道:“我很疑心太子爷压根就没看这诏谕,迎驾是礼部的事,我刚从那儿回来,陈诜是尚书,才上任不摸头绪罢了,连尤明堂也没个动静。再说,这一路关防驻跸,圣驾回来安顿到大内还是畅春园?怎么都没个章程?”
“谁知道他昏天黑地的每天做什么营生!”胤祥打了个呵欠道,“上回我去毓庆宫,王掞也在,给太子爷讲四书‘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说得两嘴发干,太子爷听了只是一笑,说起诗韵来,又说江南曲调无去声,直隶曲调无入声,什么四声三声,论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王师傅气得脸这么长,说:‘太子爷,词韵声律您再精研,比得过唐后主么?’说罢竟拿起脚走了。”
胤想象着王掞讲书口说手比,胤听课昏昏欲睡的样子,不禁失声大笑,起身道:“咱们去一趟上书房,看看张廷玉什么想法。”
于是兄弟二人至西华门联袂而入,从隆宗门进来直趋上书房时,只见一个四品文官正在榻前小杌子上正襟危坐候见,却不见张廷玉。胤看时却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鄂尔善,便笑道:“是你在这里?衡臣呢?”鄂尔善早已站起身来,一脸端肃庄敬地给二人请了安,安详地答道:“张中堂在批本处,已经去了有一会子了。”胤祥知道,鄂尔善是御史里风骨最硬挺的一个,太子更改贪贿官员名单,独他一人连上三章谏止,要不是言官身份早就罢官了,因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又要奏谁的本?”
“回十三爷,”鄂尔善略一躬说道,“凤阳署理知府李绂,境内出盗案,兵部咨文安徽巡抚出兵弹压,已过三个月。至今李绂没有将此案上报,显见是讳盗规避处分。臣拟了个折子要请张中堂转奏朝廷。”胤祥笑道:“这弄到一个门里去了。你知道李绂是谁的门生?”鄂尔善看了两个阿哥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知道,是张中堂的高足。惟因如此,更应请中堂秉公处置。”
胤上下打量着鄂尔善,三十多岁年纪,略显修长的身材,一身朝服熨得平平展展,白净面孔上三绺漆黑的长须纹丝不乱,三角眼中两颗大大的瞳仁,几乎不见眼白,十分干净利落——这么年轻的御史,升官的心正旺,竟然敢碰张廷玉的霉头——心下顿生好感,因缓缓道:“依着我说,罢了吧。这不是大事,况且他也未必是故意的。廷玉素来没有门户之见,每日忙得四脚朝天,少叫他生点烦恼不好?”
“回四爷,四爷的话臣不能奉命。”鄂尔善垂头一躬,款款说道:“于皇上而言,事虽不大,可见李某人品;于百姓而言,境内有盗案而不报,容易酿成大祸,不是小事;于张中堂而言,愈是自己门生愈应严议,为百官破除门户立一表率。”
胤盯视鄂尔善良久,见鄂尔善从容地看着自己,毫不局促慌乱,心里暗赞:此人有大臣之风。遂点了点头,说道:“我是随便说说。既然你觉得自己对,按你的心行事就是了。”说着便和胤祥一同出来。
到了批本处,胤才知道是施世纶来了。张廷玉正在这里和他攀话,见他们两个进来,忙起身笑道:“二位爷,我还以为你们不进来了,正预备办完事去一趟呢。这里老施来了,都察院右督御史丁忧出缺,我想请他主持一下,老施正和我打擂台呢!”施世纶因久不见胤祥胤,请了安,扎手窝脚地还要磕头,早是胤祥一把扶了起来,笑道:“老货,你倒结实,吃得红光满面的!北京城有老虎吃你不成?廷玉,你只管下札子,叫他来!御史嘛,清官不干谁干?”说得施世纶也是一笑。批本处几个司官见长官王爷像是要议什么事,忙都夹着卷子到隔壁北房里办事回避。
“就在这里聊聊吧。”胤一摆袍子坐了张廷玉对面,“江南按察使衙门受贿纵凶逃逸,凶手在淮北偷银子,拿住了。还有一个刑场上没杀死的,也逃了,在济宁养伤,他的表兄举发,也拿住了。看来江南冤狱比之北京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个蓝理,剿匪误剿了良民,错杀一百多人。蓝理征台湾时盘肠大战,是个骁将。又事出有因,有这功劳情分,万岁免他的罪也还罢了。怎么治一个江南巡抚希福纳就这么难?张伯行奉部文去署理巡抚衙门,听说他还不肯缴印?”张廷玉点点头,说道:“希福纳是八爷的门人,扳倒他得万岁发话。张伯行和老施差不多,没有旨意,没有太子宪谕,只凭一纸部文,济什么事?就是刑场上没杀死的那一位,济宁道是我的门生,也很后悔‘不该逞能’拿到的。”
吏治如此,胤真有点哭笑不得。胤祥扑地一笑,说道:“国家真没劲,犯人拖到刑场上都杀不死!我就不明白,监斩官是做什么吃的?还有验尸的!”
“阿哥爷们钟鸣鼎食,哪里晓得世路上的事!”施世纶感慨地说道,“上回刑部王尚书说大辟刑法不易作弊,他也不知道刽子手也都是祖传世家。练刀工用宣纸铺案,挥刀剁肉,肉剁成饺子馅,宣纸不许着一刀!刑犯家里打点到了,一刀利落还要项下连皮;没塞钱的,慢牛车走十八里才得死绝!像这样刑场逃逸的,你瞧着他把人砍翻了,肉血模糊煞是吓人,其实筋络咽喉都没断。只要银子上下左右打点到,刑场上照样砍不死——国家没劲,十三爷说得不错!”
几个人闲谈了一阵,施世纶因见张廷玉看表,便起身告辞出去。胤祥便问:“衡臣,眼见皇上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