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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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几支曲子拉得纯熟。景练琴时,翔就在草地上翻来滚去练腿功。
景和翔的友谊在这段时间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景和翔过去各睡一头。翔瞌睡好,总是翔先睡,翔倒床就睡着。景熄灯后还要
打着手电在蚊帐里看很久的小说,景要靠小说催眠。
那天晚上下雨,有些凉。熄灯后,景裹着线毯看着普希金的《黑桃皇后》,手
电越来越暗,景就爬到翔那头,翔那边靠窗,窗外路灯射进暗黄的光。景又翻了几
页有些疲倦,就挨着翔的头躺了下来。景有点冷,见翔也缩着一团,景就把自己的
线毯搭在翔的线毯上,两人合着盖。翔睡得很熟,翔每晚都睡得熟。景的手臂挨着
翔不很健壮的背脊,感觉暖暖的,一种莫名的快意袭上全身,景就紧紧地挨着翔。
翔翻了个身,脸朝着景,景感觉到翔是醒了,但翔眼睛闭着。那一夜景一直紧紧地
挨着翔。
早晨醒来,景拿了琴,翔穿了运动鞋,到蜘蛛湖去练习,一路上都不说话。拉
完琴练完功,回学校的路上,他们又如平常一样,边走边议论学校的一些事,景的
话比翔多。
每晚睡觉,景都紧紧地挨着翔。
景觉得只要碰到翔的肌肤,就从身体深处颤动出愉悦,犹如父鸽的翅子擦碰幼
鸽。景晚上靠着翔熟睡时,常常梦遗,梦中又总是出现冷。景一天也离不开翔,有
时星期天晚上景到学校,翔没来,景就彻夜难眠。
翔总是被动地让景挨着,又默默地认可景与他异乎寻常而又纯洁无瑕的友情。
渐渐地,景和翔都习惯了这种默契。
景坐在食堂的角落拉琴合乐,《洗衣歌》舞曲热烈欢快,景手指灵巧地在弦上
跳动,内心却十分孤独,景一到热闹的场合就孤独得难受。
景散漫惯了,排练总是很晚才来。每次走到食堂门口听到女生们嘻嘻的笑闹声
就有些胆怯。景一进门,女生的喧闹顿时就轻了些。景总是冷漠无表情,走到乐队
的角落,然后开始流畅地拉琴。乐队里景的琴拉得最出色。
景一边拉琴一边冷眼看着洗衣女们的舞蹈,这是一群藏族少女与一个解放军班
长鱼水情深的故事。女生们又渐渐活跃起来,跳班长的翔端着洗脸盆蹦蹦跳跳地在
舞蹈里同洗衣女们嬉戏欢闹,翔在丽人们面前一点也不拘束,活泼得像个天真的小
男孩。景看出翔很逗女生的喜欢。
景常注意汀,汀是舞蹈队里最美的女生,汀的美丽不仅是天生丽质,还有温文
和端庄,不像那些叽叽喳喳的女生。
“你被佳人们宠着呢!”有一次排练后景对翔说。
“她们叫我贾宝玉。”翔细白如绸的脸透着红,翔这段时间很快活,“其实她
们看我就像看小弟弟,她们真正敬畏的是你。”
“我?”景盯着翔。
“你没看出,每当你到场,她们就要收敛些。”翔说,“因为你是学校轮廓最
俊的美男子,简直可以当电影演员,这是女生们告诉我的,你又比一般的男生显得
成熟和有修养。但她们都怕你,说你太严肃。”
景第一次听到女生对自己的评价。景既惊喜又恼恨,景恨自己的性格,像翔那
样天真那样无拘无束该多好。
“汀说你是个怪人。”翔说。
景脸沉下来,扭过头看窗外。
古医生笑着说:“又忧郁了,开点药吗?”
景说:“这病是医不好的。”
古医生犀利的目光盯着景:“是让那些丽人们搅的?”
景摇摇头,景有些讨厌古医生刀子似的眼睛。
景这些天拉琴时常偷偷看汀,景发现演座山雕的尖脸男生老是来看跳舞,休息
的片刻,座山雕总要凑到汀旁边找汀搭讪,汀也总是微笑地听他说,温文地点头。
景讨厌座山雕。
景在蚊帐里贴着翔的耳朵说:“你明天去找汀借一本书。”
翔问:“什么书?”
景说:“英语书,汀每天早晨在阶梯教室读英语,你明天早晨去借。”
翔问:“你想学英语?”学校莫名其妙,开的是没人愿学的俄语课。
景嗯了一声。景说你就说是你想看看英语书,你去借就是了。
早晨翔出去后景悄悄地跟着,景藏在一株冬青树后面,看着景走进阶梯教室。
景心头怦怦地跳。翔出来了,手里拿着本浅绿色的书。景赶紧溜回寝室,装着躺了
下来。
翔说:“书借来了,给你。”
景说:“我看不懂,她是借给你的。”
翔不解地看着景。
景老是叫翔去找汀借书还书。翔这段时间脸色白里透红,洋溢着掩不住的兴奋
和喜悦。
“你觉得汀对你如何?”景和翔坐在蜘蛛湖边,景观察着翔女孩样羞涩的大眼
睛。
“很好。”翔低着头。
“你同她在一起有一种很愉快的感觉吗?”
“是的,很愉快。”翔望着湖中的新月动情地说。
景在草地上躺了下来,景仰望天幕上几颗浅浅黄黄的星星,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后把你们在一起说的什么,都告诉我,好吗?”景的声音很轻很轻。
每天晚饭后,翔就独自到蜘蛛湖去找汀学习英语对话,翔初中学过几天英语,
汀的英语很好。
睡觉时,景紧靠着翔,要翔叙述在蜘蛛湖与汀接触的每一个细节。景陶醉在那
些细节里。景觉得与汀接触的不是翔,翔是自己的化身,景仿佛从翔身上嗅到湖边
那片草地的清香。
景感到孤独得可怕。
自从那晚景又问翔汀对自己的印象如何后,景就受了极大的打击。翔说,汀说
你是个怪人,老气横秋的,眼睛阴险得很。景想在翔的胸脯上狠狠擂两拳头。景扭
过头,叹了口气。
翔这些天神思恍惚,与景在一起交谈时老是走神。校园里开始流传翔与汀在耍
朋友,一些同学问景,景说不知道。他们说你俩这么好怎能不知道,景苦笑不语。
翔不再对景谈关于汀的事,景有时装作无意问他,他支吾不说。
翔与景并肩在校园一起走路的时候越来越少。翔仍旧每天早晨给景打早饭,把
床铺理得整整洁洁,晚上帮景倒洗脚水。景经常无端地对景发脾气,景觉得自己这
段时间心情很不好。
晚上睡觉时,景依然紧靠着翔。翔有时露出厌恶的表情。景自尊心受到伤害,
就把枕头放到另一头,紧靠着壁头睡。
“你爱情理论那么丰富,为何躲避女生,自寻苦恼呢?”有一夜睡觉时翔对景
说,翔绵羊样温顺的眼睛里分明添了些居高临下的自信。
景不语。景在黑暗中想到了冷那青燕般清瘦的背影,那修长孤寂的影子时清晰
时模糊。景脑子里又浮出汀端丽文静的脸庞。景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汀,回
想这两个月与翔与汀的接触,景意识到自己似乎已被汀迷糊住了,尽管总觉得汀不
如冷。
每天下午排练时,景的脸僵硬得自己都害怕。景看汀时,景的目光冷若冰凌。
景开始跟踪翔。那天翔出去后,景悄悄踏上另一条小路。夕阳中的稻田燠热沉
闷,景走在田埂上有些胆怯有些激动又十分悲凉。
景钻进蜘蛛湖边的蔗林,悄悄藏了起来。景透过甘蔗林缝隙,看斜坡下被晚霞
染红的湖水,看夕阳下转换成黄绿色的青草坪,景心情很紧张。
汀先来,汀穿着荷绿色衣裙背着书包,汀在草地上垫张报纸坐下来,埋着头专
注地读英语。夕阳下汀的轮廓显得更柔和端丽。
翔从绿堤上走下来,翔穿着他那件最心爱的的确凉白衬衣,脚步轻得像云。汀
回过头看翔。景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汀时,玻璃窗里她温文秀丽的微笑。翔走到
汀旁边,坐下来有些腼腆地与汀交谈点什么,然后汀递给翔一本书,指了指其中的
一页,两人就隔得很开的在草地上静静地看书。
景感觉到一种柏拉图式的圣洁。景注视着金色草地上的翔与汀,觉得自己是在
读一本打开的至真至纯的爱情小说。景被眼前的情景所陶醉。他的眼睛里渐渐幻出
一幅图景,他的身子很轻很轻地飘到草地上,同他俩坐在一起看书……
景看见翔把书放在草坪上,站了起来。翔朝景的方向走过来,钻进甘蔗林。景
把头藏了下去。翔没看见景,翔在离景很近的地方站住。翔解开裤扣,尿哗哗拉成
一根线。景气愤得直想吼出来,刚才的诗情画意完全被翔所毁坏。景觉得整个蜘蛛
湖都被翔的尿液给亵渎脏了。
睡觉时景对翔说:“你不该在那种时候拉尿。”
翔不解地问:“什么时候??”
“跟汀在湖边看书的时候!”景严厉地教训。
“你盯梢?卑鄙!”一向柔顺的翔第一次顶撞景。
景站在古医生寝室的窗口,怔怔地望着楼下的水泥地坝。刚才翔从地坝走过,
翔到食堂去排练,翔穿着蓝背心的身子显得消瘦无精打采。景知道翔好多天都没到
蜘蛛湖去了,汀不会再理他。景眼眶湿湿的。
“没去排练?”古医生问。
“没兴趣。”景说。
“又忧郁了。”古医生走到窗口,探出头望了望空荡荡的水泥地坝。
景用牙齿咬了咬嘴唇:“这些天我经常想象死亡的美丽过程。”
古医生说她想起过去战团里的一个副团长,那是个非常清秀的男孩,有一次他
提着枪带领队伍冲进对方的据点,发现里面横七竖八躺满中学生的尸体。后来他一
碰到人就和人家讨论死亡,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饮弹自杀了。
报上刚登过唐山大地震的消息,死了几十万,都传说着这几天将有地震,校园
里人心惶惶。
“地震埋了也好。”景自言自语地说。窗外一片黃桷树叶在空中打转,掉到水
泥地坝。
古医生靠拢景:“翔为啥不来玩了?”
“他搬了寝室,我们合不来。”
“你跟翔本来差异就大。翔只是个普通男孩,不过像这样头脑简单又活泼的男
孩,女生喜欢。”古医生眼睛盯着景。
景懊伤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为了汀!我早看出来了。”古医生咄咄逼人的目光似乎把景的一切都
看穿。“其实你无论哪方面都比翔强,你太作茧自缚。汀那些小女孩幼稚,懂不得
你的内涵。我觉得你可能更喜欢那种偏于成熟的女性。”
景垂下眼皮。成熟的女性?像古医生这样的成熟女性能使人产生爱吗?景想到
冷,喜欢冷那冰清玉洁,喜欢翔的单纯,至于对汀,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景一想到写给汀的那封信,就非常后悔,景现在也弄不清当时为啥冲动得写下
那些字。
景眼前浮出翔那绵羊样温顺的眼睛,那眼睛一眨一眨地好清莹可爱。翔搬走后
景没同翔接触过。有时远远地看见翔,翔假装没看见景头一埋走开。翔的脸色很憔
悴。
景真想再握一握翔细滑的手,用头顶一顶翔的软发,景觉得自己对翔的感情胜
过于对任何女性。
“哗……”玻璃掉到水泥地坝发出令人心惊的碎裂声。大楼轮船似地摇晃——
这是传说中地震的开始。
景猛扑向古医生,古医生紧紧搂着景……
震动却骤然停下来。
窗外阳光朗照,远处稻田青翠平静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景发现自己的腰被古医生紧紧搂住,景轻轻推了一下古医生的肩膀,抽出身子。
景红了脸,不敢看古医生。
“可怜的孩子!”古医生叹了口气!
景觉得古医生粗哑的声调里充满母兽般的爱怜。景下楼后的几天里,耳里一直
响荡着古医生的这句话,回忆着被古医生紧紧搂着时,她柔弱暖和的手臂。
景却不再去古医生家。景几次想上楼去,想同古医生坐在一起谈谈音乐、小说,
景甚至想再发生一次地震……
景每次走到楼梯口,都没勇气上去。
景听到翔溺死在蜘蛛湖的噩耗时,如被雷击。
天还未黑,同寝室一男生穿着湿游泳裤惊惶地跑回来,说翔淹死了!淹死了!
景懵了,没反应过来。那男生说是真的,捞起来了!
景跳下床,往蜘蛛湖跑,好多同学都在跑。
景跑过林荫道,跑过一畦畦稻田,景两腿发软。景跑得心脏咚咚直跳,景想再
跑几分钟也许就会倒地死去。
景远远看到湖边那片草坪上围着一大群人。景挤进去,见翔在草地上躺着。
翔穿着湿漉漉的黑色运动短裤,细白如绸的皮肤有些发青,翔清莹的大眼睛安
详地闭着,竟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翔就像过去在景身边熟睡时一样。
景跪下去,捉住翔的手,翔的手冰凉冰凉,景嘤嘤地细声哭。
“这是翔最好最好的朋友啊!”有个女生在号啕。
景眼前一暗,蜘蛛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