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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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艺笑了起来,妩媚和娇柔随笑声扩散。她见过李京京,她要让自己的美丽无节制
地释放,把李京京留在李茫脑海中的印象冲得七零八落。她在关窗子的时候看了看夜空,
夜空被城市的灯火映衬得发黑。她不知道陈林松这只鸟是在空中飞行还是在林中栖息。
她突然同情起陈林松来,陈林松在为他和她的巢奔波,她却在巢里接纳了另一只鸟。她
看到兴致勃勃的李茫准备进卫生间,忙说,今晚不行,我妈一会儿要来。
李茫看看表说,你妈半夜来查岗?
不,是摸哨。唐艺笑着说。
七
七辆轿车组成的车队在雷雨中行驶,警车在前面开道,车顶上滚动着红蓝两色警灯。
彭远树坐在最后一辆车的副驾驶位置上。身后坐着省政府副秘书长。副秘书长双手虚握
在丹田那儿,两眼闭着,反车道上迎面行驶的汽车一掠而过,车灯使他的脸从黑暗中凸
现出来,如同一张贴在墙上的广告。车队排列顺序意味着主人的位置,开道的去车是马
前卒,第二辆车是省长,第三辆车是副省长,第四、第五、第六辆是秘书长和厅局长,
副秘书长只有殿后。彭远树听到车轮飞速压过积水的声音,想起了当学生时经常被积水
溅了一身的情景,那时候他总是破口大骂。现在他在车里,他是副秘书长的随从,听说
副秘书长当处长的时候是准备离婚的,后来提拔了,离婚就成了谣传。从处长升到副秘
书长很不容易,从副秘书长往上升要容易得多。部委厅局办的正职位置全满的,但如果
需要,马上就可以挪出一个位置来,或者干脆到下面去当副市长。代市长,等人大开会
后把“副”和“代”字去掉。机关就是这样,不愁无处安排,只愁没人提拔。
彭远树又回头看看副秘书长,四十岁出头不久的副秘书长脸上是满足安逸的神色。
他已经进入一个正常的轨道了,如同车队已经编成。只要不出事,他就会有一个好的前
程,就像一辆车不出事总能到达目的地。
跟省领导下去是秘书的希望,这一次彭远树却不希望下去。他总是担心那天不辞而
别的李京京会闹事。虽然他一直处在被动的地位,可这样的事一旦闹起来,女的就是受
害者。老虎可以随时对人形成威胁,人却不能轻易打它,否则就会犯法、受到舆论的谴
责。在机关里出了桃色新闻那就完蛋了,难怪副秘书长会叫夫人到省政府参加舞会,两
人跳得相亲相爱。彭远树希望车能飞速超越,立即回到厅里,但是车队的顺序不可以随
意变更,即使前面的车慢得像蜗牛爬,你也得跟在后面,而你能跟在后面恰恰又是你的
荣耀。
彭远树心情复杂地暗笑着,倾盆大雨仿佛全泼进了他的胸膛。
办公厅的下班几乎被大雨取消了。彭远树没看见有什么异样。他在两个牌局后面站
了一会儿,又看了半盘象棋,再去看书报的同事那里打听有没有新闻,还借找东西问候
了写文章的同事。他从进办公厅开始就是谦逊的,谦逊就成了他的特征,就不允许他有
出入。读大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在进大学的第一天打扫了厕所,立即被校广播台表
扬,于是扫了四年。这次他下去了三天,他必须用格外的谦逊来抵消同事对他的妒忌。
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内心很悲哀,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必须改变自己的个性。一头驴子要
想吃到豆饼就必须围着磨盘拼命奔跑,驴子这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奔跑的四条腿和
一个吃豆饼的愿望。他觉得有这种心态的人还想在爱情上有所作为,简直滑稽透顶。
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窗外爆发出瞬间的光亮,在电闪雷鸣。暴风骤雨中忍气吞声
的房屋树木抓住这个瞬间挣扎了一下,接下去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炸雷,往往最先从家里
发生。
回来啦?方小岑问。
回来了,彭远树听出方小岑对雨夜的恐惧和对他平安回来的欣慰,还隐隐听出了对
他的依赖,依赖是不拖他后腿的方小岑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方小岑刚才一定是把头埋在
枕头里,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回来就好,他们都在玩吧?你也和他们玩吧,多和大家联络联络,这样有好处的。
方小岑尽量镇静,声音还是像装了假牙一样有些异样。再说现在回来也危险,我不要紧
的。
彭远树在办公室不便多说,对方小岑可以说是肆无忌惮。他听到方小岑这样的教诲
就反感厌恶,方小岑好像把赌注全押在他身上了,而且总显得比他看得更深远、想得更
周全。他在机关每天身心疲惫,格外渴望方小岑营造绵绵不绝的温馨柔情等着他,可方
小岑把爱剿搞成了作坊。
彭远树却没有办法说方小岑有什么错。
彭远树坐在电脑前,手在键盘上随意敲击,电脑却认真地反应着。他郁郁寡欢的样
子引起了同事的注意,以为他在下面出了什么问题。
有什么事吗?同事问。
彭远树笑笑说,没什么。
通常说没什么就有什么,同事谅解地拍拍彭远树的肩,没什么就好。
彭远树故意装着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说,真没什么,真的,不就是那点事吗?他看到
同事笑了一下走开了,他也笑了一下。其实他这次在下面工作很出色,省长在秘书长和
副秘书长面前表扬了他,说他很动脑筋,是一个思想型的秘书,彭远树不担心秘书长和
副秘书长把这句话传开去,那属于私下谈看法,传开去就成公开表扬了,省长公开表扬
就成了一件大事。虽然省长的话未必现在会决定他的前途,但至少能说明他的努力是对
的。
彭远树腰间一阵震动,七个数字像七只蚂蚁爬上他的心头,颤栗如同电流从头麻到
脚。他走到众人不注意的窗边。外面一片漆黑,玻璃上的水一批接一批地往下泼。他漫
不经心地拿起电话。
你好。彭远树说。
李京京说,回来啦?
刚回来。彭远树说,你怎么知道我出去的?
下午打电话问的。李京京的声音像被雨水淋湿了。
彭远树停了几秒钟,突兀他说,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李京京笑着说。
彭远树看看日历说,我明天晚上去听课。
现在有空吗?李京京问,现在。
现在下雨,这么大的雨。
你要是怕雨——
不,我怕你不方便——
我现在就在你的对面,白云大酒店一楼音乐茶座。
彭远材全身猛地热了,他像一个热气球马上就要飞起来。李京京一定是知道他今天
回来而在对面等他,一定是没见他下去而打BP机约他,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浪漫的事
和这样火爆的女人。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一道闪电及时划过,白云大酒店童话般地显
现着,仿佛某种神秘的昭示。他搁下电话,看了看扑克牌,再看了看象棋,然后打开抽
屉拿出几张卫生纸,又拿了一张报纸,像去厕所那样出了办公室。他稳步通过长长的过
道,剩电梯到大厅,稳步走向大门口,他和警卫打了招呼,抬头看看天,不得不走似地
顶着报纸冲进雨里。他越过宽阔的广场,越过宽阔的大门和宽阔的马路。
八
方小岑像感觉到危险的羚羊那样抬起头,警觉地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她看到有一
个姑娘站在办公室门口。她用女人特有的敏感飞快地打量了这个不速之客,心被来人隐
约透露出来的美丽划了一道血口。
李京京同样飞快地打量了方小岑,她=眼就找到了彭远树说不幸福的症结。方小岑
呈现出来的是精打细算的秀丽,哪儿也不肯多长,也让人说不出哪儿少长了多少,恰守
最经济实惠的品质,而女人正是靠富余的部分让男人爱怜和满足的。
光线浑黄,空气异常潮湿,一些蚊子大概在角落里憋不住了,扇着沉重的翅膀无目
标地乱飞。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找谁?方小岑有礼貌地问。
是这样,李京京情不自禁地发慌,我是出版社的。
方小岑笑着说,是推销书吗?
李京京本能地要逆着方小岑的话说,不,不是推销,是——调查研究的。她从包里
拿出一本《中国服饰文化》,这一本送给你,我编的。
方小岑接过书,我看过这本书。
你买的?李京京问。
我爱人从单位借的。
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
也许你们是想畅销,所以媚俗了,而真正的文化是不肯媚俗的。确切一点说,这本
书应该叫《中国当代服饰》可你们要往文化上靠。方小岑好像在和一个熟人谈私房话,
既但白他说了自己的看法,又亲切得让对方不感尴尬。
李京京笑了笑,是这样的。她又问,你最近在看什么?
我读大学时选的第二外语是日语,试着看日文版的小说。方小岑说。
李京京浑身没有把握在知识层面上和方小岑正面接触。她问,你刚才说你爱人从单
位借的?你爱人在哪里工作?
在机关里当小秘书。
机关不错的。
哪里,清水衙门。方小岑的话中不带丝毫炫耀的成分。她习惯主动把自己放在弱者
的位置,如同一个高个子总是用坐下来帮助矮个子找到高度。
你很强,李京京随手翻着书架上的书说,怎么甘心做中学的图书管理员?
方小岑用一个含义不明的笑作了回答。
李京京干脆露骨他说,你和你丈夫都很强的话,那你就浪费了,你丈夫应该找一个
弱者,你也应该找一个弱一点的男子,这样世界上就会多一个强者,你的价值也就体现
了,她看见方小岑惊讶地望着她,忙以一个大笑作为掩饰,哈哈,我这简直异想天开,
无稽之谈。
李京京无法和方小岑深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方小岑似乎比她强,她来不及忌妒
却只有高兴。她断定很强的彭远树可以不需要这么强的女人,她似乎比方小岑弱,这弱
恰恰是女性的优势。
李京京在傍晚的大雷雨前坐到白云大酒店的音乐茶座里。李茫越来越多地暴露出让
她失望的地方,她就越来越感到彭远树的重要。她已经能肯定彭远树是在寻找爱情。彭
远树也许原先具有过爱情,但那有限的爱情很快如同钱转成了存折,存折在他老婆手上,
他实际上一贫如洗。彭远树像在找零花钱似的寻找爱情,她打定主意,现在她是第三者,
她要努力上升为第二者。虽然她一想到彭远树的已婚就心痛,但她不也等于已婚了吗?
他和她仍然是对等的。
彭远树像看一个老同学那样坐到李京京的对面,面色坦荡。白云大酒店的主要客源
是来省委省政府办事的人,坦荡就成了一副面具。
你说丢下我就丢下我,说要我来就要我来,太霸道了。彭远树无可奈何他说。
李京京抑制不住得意,是又怎么样?
我还能怎么样?彭远树对服务生招招手,让送两杯冰镇西瓜汁。
李京京说,你上回说到你老婆,我觉得她像会计。
一旦家庭公开了,家庭就成了议论或取笑的话题,女人常常首先攻击男人的老婆,
开屏的孔雀总是喜欢把对方比下去。男人往往从贬自己的老婆着手,如同马要狂奔首先
心须踏破栅栏,彭远树摇摇头说,是这样的。她把我的一生都演算出来了。有时候我不
是整数,她替我垫上,有时候我有余数,我替我存上,最后,她一拨拉把账全划到她的
名下。
李京京笑了起来,你真缺德,这样损你的老婆。不过我听了很开心。
几个财大气粗似的男人进大厅,他们一人带着一个姑娘。姑娘穿着短裙和露出膀子
的背心,嘴唇涂成紫色,带着明显的职业特点。她们像天生长在男人身上一样,自然妥
帖地依偎着男人。男人一有钱或者一有文化就觉得婚姻单调枯燥,就觉得爱情不够用,
就觉得再这样下去就浪费了,有钱的可以遍地挑选女人,有文化的缺少经济实力,就顾
影自怜地寻求爱情。你丈夫呢?彭远树问。
李京京看出彭远树目前还是一只黄鼠狼,既想偷鸡,又怕遇到猎人。她要等彭远树
离不开她了,她才能说实话,她说,又出国了。
出国了。彭远树自言自语。
李京京突然想试探一下,他一出国,我就自由了。
自由了。彭远树望着李京京,好像要尽力抓住李京京递过来的某种信息。
李京京望着窗外说,这么大的雨。
几点了?彭远树配合着说。
李京京说,都快十二点了。
我送你。彭远树顺理成章他说。
李京京凝视彭远树白净的脸,她听出彭远树的意思了,彭远树与最初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