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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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尊敬,而往后的语言里如果还一味地用“您”,那就做作了,用“你”反而显得亲切
而又实在。看来做人做文一个道理,要有华有实,有奇有平,失了一面,都会倾斜,斜
则不立。
就在这时,一溜三辆北京吉普车开进了县委大院,车身上沾满了黑黄的泥和散落的
白雪,老秘一瞅车牌子,就知道是下面乡镇的车,遂看到县信访办主任举起铁锨,挡住
吉普车,朝县委门口一指,大声叫:“车到那面去,没看到这儿正扫雪么?”
车却一溜儿停下了,从车上跳下来县委书记和几个常委,每个人的裤脚上都沾满了
泥巴,身上也到处是泥点子。
信访办主任举在空中的铁锨停住了:“白书记,不知道、不知道是你们。”说话也
显得结结巴巴。
就有几个机关干部偷偷笑了。老秘却来不及笑,他看见白书记一脸的疲惫,虽然戴
着眼镜,还是能看见两只眼睛周围的黑晕。这是极度缺乏睡眠的标志。由书记下了车后
就扶了扶眼镜,似乎没有注意到信访办主任的尴尬相,然后低着头,踏着人们刚刚扫出
的一条窄窄的弯曲小路,走向办公大楼,县委常委们也都跟着地走了进去。
老秘想到,这是他进县委机关以来,第一次见到县委领导看着县委机关的人扫雪而
甩手过去。这在过去,是不可思议的。但在今天,人们看着领导们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眼里尽是崇敬,因为领导们在这几天所付出的,远远超过了机关干部。老秘继而想到,
这些领导是县委领导,而不是县委机关领导。他们所想的所做的,应该是全县的大事,
而不仅仅是县委机关的事。扫县委大院里的雪,当然属于县委机关的事情。
就在老秘这样想着的时候,白书记和领导们相继走进了办公大楼,老秘突然意识到
自己这时候很尴尬,按说书记回来了,作为秘书,应该立即跟过去,因为书记明显地很
累,是最最需要秘书的时候,但以他现在所处的境况,如果跟着书记回去,自然会引起
一些人的议论,甚至一些人嘴里能吐出恶心话。但他心里又实在着急,因为只有他才知
道,书记目前有这么几个急需解决的事:一、需要有热水洗脸,需要换洗衣服,需要喝
一杯温热的茶水,需要把两条电话线都拔掉,安静地休息一会儿,需要秘书守着书记的
办公室门,不让一个人去打扰,等等。
老秘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国明来到了他跟前:“书记都回来了,
你还在扫雪!””声音很大,话语里似乎充满了责备。
老秘连连应着:“噢噢,我就去。”心里却满是感激,两眼热着朝国明瞅了一瞅,
就跟着国明走进了办公大楼。
一上台阶,没有外人了,国明睁了睁困倦的眼,说:“我这一回真是开眼界了,没
见过在雪地里边走边开常委会的。”说着朝旁边看了看,确认没有外人了,才又说:
“这些副书记和常委们,过去日子好过得很,书记咋说他们咋干,只要达到书记的要求
就行。白书记这一来把他们治住了,白书记就不说咋干,而是问他们是咋抓工作的。这
一回去乡镇,就把农口的人治住了,问为啥会出现这些问题,立马就要解决办法,弄得
这些领导脑子乱紧张。”
老秘立即想起白书记那一天晚上对他说的话,其中“要调动人的积极性”的话很有
道理,这明显地是书记将自己的忙变成大家的忙,将自己一个人动脑筋变成大家动脑筋,
而书记作为县里的最高领导,保留着随时检查、随时批评、甚至随时在你所分管的面上
或点上开现场会的权力。跟着这样的领导干,只要你有本事,就容易出政绩,就容易被
提拔;而那些平时爱跟着打呼噜,没有真才实学的干部,就会立即在他面前显出捉襟见
肘的窘态。老秘遂又为自己没能在刘书记走以前被提拔到下面乡镇任职而痛心,否则,
这正是显露才华的大好时机。
“你看着,”国明边往楼梯上走边小声对他说,“这会儿,我敢说每个副书记和常
委都忙得不得了,只有书记敢在办公室睡大觉。”
要在过去,他会哂笑国明胡说瞎猜,但现在,虽然只有几天,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往
后需要借助国明的地方很多,就笑了笑,转过头认真地对国明说:“谢谢你。”
“谢我弄啥?”国明知道他感谢的意思,就在走廊上停住步子,小声说:“其实我
是为我呢,我还是觉得咱俩跟书记带劲,要换个人,我说话都不知道咋出声。”
“就是,”老秘说,“你管驾车,我管联络,书记管干活,三套马车,所向无敌。”
话刚说到这里,二楼走廊上响起一串脚步声,老秘一听就知道是办公室主任,连忙
将手指头竖在嘴唇上,国明立即噤了声。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走上楼,似乎是偶然遇到一
起的,一上楼就不吭声地分开了,一个往东,到司机班;一个往西,到书记秘书办公室。
老秘一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就看见书记办公室门关着,便一边掏钥匙开自己办公室
门一边琢磨,书记在不在他办公室呢?如果在,为啥又关着门?过去刘书记在办公室,
就把办公室门开一条小缝儿。但现在是白书记,他的脾气个性老秘还没有把握住,所以
不敢肯定白书记在不在办公室,也就不能决定自己下面应该干什么。
治秘在办公室转了两圈,最后下定决心,开开书记办公室门看一下,如果在,为他
服务;如果不在,再关了门,等他回来。但走到书记办公室门口,他还是没有贸然就开
门,而是举起手,勾起食指,轻轻地敲了敲,如果书记在他会听见这声音,也就会应声。
但是没有听到应声,老秘就掏出钥匙,动作轻巧又很迅速地打开了书记办公室的门。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正像国明说的,白书记正躺在办公室内间的床上睡大觉,眼镜
放在枕头旁边,只穿着毛衣毛裤,光着脚,连被子都没有盖;有泥点子的鸭绒棉袄挂在
衣架上,满是泥污的棉鞋脱在地上,罩裤和袜子扔在洗脸盆里,罩裤上有很多黄色的泥
水。也许是太瞌睡了,也许是没有盖被子的缘故,白书记还打着呼噜,声音不大,也很
均匀,说明他睡得很安稳。
老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书记盖上了被子,然后端起放着罩裤和袜子的脸盆,俏
悄走到外间墙角,弯下腰,左手端着脸盆,右手伸到电话线插销跟前拔电话线。就在这
时候电话铃响了,虽然是那种柔和的音乐声,但还是吓了老秘一大跳,他也不去接电话,
只恨自己动作慢了,便迅速捏住括销,猛地拔了下来。
屋里响起白书记的声音:“谁啊?”
老秘连忙应了一声:“是我,白书记。”竟然忘了把洗脸盆放下,依然端着,走进
里间,“你太累,我拔电话线晚了一步,把你吵醒了。”
白书记坐起来,戴上了眼镜,“是谁打来的?”
老秘还是端着脸盆:“我没接,把电话拔了。”
白书记光着脚准备下床,眼朝床前左右看了一下,只有那双满是泥污的棉鞋。
老秘连忙过去,弯下腰,从床底下拿出一双拖鞋,放在床前,“你带没带换洗的袜
子和衣服?”
白书记穿上拖鞋:“我来拿吧。”遂走到衣柜跟前,打开门,提出一个大提包,拉
开拉链,从里面取出袜子和罩裤。然后坐在床边上,一边穿袜子一边说:“把电话线插
上吧。”
老秘连忙说:“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睡够了。”白书记卸下眼镜,伸手在眼上抹了一下,“我小的时候我爷爷常给我
说:‘小伙子睡觉驴打滚儿。’”
老秘想再劝他休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走到外间,插上了电话线,然后给书记
倒了一杯毛尖茶,放在办公桌上,又走进里间,端起洗脸盆。
“放下吧,”白书记说,“这个我中午洗。”
“不不。”老秘连忙说,“你太忙,我现在就去洗,洗完放在暖气片上,到下班就
干了。”
白书记穿好了裤子,一边系着皮带一边说“你放下,你年纪比我大,怎么能让你给
我洗衣服?”
老秘还是没有放下,笑着说:“我虽然比你多长了几岁,但老没成色,只要能给你
服务好,就谢天谢地了。你太忙了。”
“我不忙。”白书记系好了皮带,穿上了西装,人立即显得精神了。“各个口上都
有其他书记和常委们抓着,我今天上午就没有事情。你如果有空,咱们俩可以谈谈。”
老秘心头立时一热,但他毕竟是老秘书了,并没有受宠若惊地立即坐下来和书记谈
话。“我先去给你打一盆热水,洗把脸。”
“不用了。”白书记走到外间办公室,坐到沙发上,手朝对面的沙发一伸,“你也
坐吧。”
老秘很不自然地坐下了,刚坐下又站起来,走到桌子前面,端起那杯沏好的毛尖茶,
放到书记左侧的茶几上。
由书记似乎真是睡够了,喝了一口水后,脸上确实找不到一丝倦色,扶了扶眼镜,
说:“刘秘书长对我介绍说,你是一个难得的好秘书。”
老秘心里一震,想到自己曾经在心里对刘书记的怨恨,惭愧之情油然而生。
“他说你是一个有思想有办法的好干部,关于全县工作,你的许多大思路和他不谋
而合。他觉得你如果到一个乡镇当一把手,这个乡镇的工作一定能做好,但他用惯了你,
舍不得放你。这次他很想带你走,又怕耽搁了你的前途。”
这是老秘万万没有想到的,心里不禁交织着对刘书记的感激和对自己胡乱猜忌的愧
赧。深深吸了几口气,他的心情才稍得平静。
白书记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取下眼镜朝上面哈了一口气,然后用手绢仔细擦着:
“刘秘书长的意思我明白,但干部问题要组织部提出建议,由常委会决定,我想先听听
你的想法。”
“我……”老秘低下头来,“我……听从组织安排。”他真想补充一句,说他愿意
到乡镇去工作,因为刚才与国明谈话时他就深切意识到,在白书记手下当乡镇一把手,
很容易出政绩,很容易进步,但他略一停顿就说:“我想如果白书记需要的话,我还是
给您当秘书。”
白书记没有吭气,依然擦着眼镜,似乎擦得很专心。
老秘知道他在思考,他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说到这里就足够了。而在这个难得的时候,
是让书记充分认识自己才华和能力的好时候,所以他轻声说了一句,“我过去拿个东
西。”就迅速出了书记办公室。片刻又回来,见白书记已经将眼镜戴上了,就将那份他
整理了一夜的“思路”连同他附在前面的信,双手递给了白书记。“我整理了一夜,希
望您能抽时间看看。”
白书记没有吭气,却已经用心地看了起来。
老秘机敏地离开日书记,轻着手脚到里间,端出那盆脏衣服,悄悄出了书记办公室。
只有裤子和袜子,所以老秘很快就洗完了,端到自己办公室,刚要往热乎乎的暖气
上晾,就见白书记推门走了进来,“唉呀你洗了!”
“应该的。”老秘说着,平展展地晾好了。“一会儿就干。”
白书记走到老秘办公室的窗口,看着窗外。老秘一边擦着手。一边站到了白书记身
边。
县委机关的干部已经结束了扫雪的劳作,将院里的雪堆成一个一个大雪堆。天晴得
很干净,阳光照在雪堆上,明光闪闪的,西北风吹着,雪堆上的雪沫子雾一般向东南飞
去,也闪着光。
“你觉得这个景色好看吗?”白书记问老秘。
“挺好看的。”老秘说。
“应该是很好看的。”白书记说,“但是我一看到这景色,就想起我上小学和中学
的时候。我家离学校三十六华里山路,我每隔三天回家背一回馍,不管多大的雪,不管
多大的雨,我都得回家背馍,要不我就没有吃的。在这样的雪路上,我要走整整一天,
才能从家里赶到学校。其实当时要在学校搭伙,只需要背上粮食到学校,每月给学校三
块钱就可以,但我爸爸拿不出这三块钱。我母亲去世得早,我弟兄三人都是父亲当爹又
当娘拉扯大的。”说到这里白书记停下了,从窗口走开,坐到了老秘办公室的简易沙发
上。
老秘不知道白书记为什么给他说这些,但他被白书记的真诚感动了,他不知道应该
说些什么,见白书记坐下,连忙走到白书记办公室,将白书记的茶杯拿过来,添了一点
开水,放到白书记身边的简易茶几上。
白书记喝了一口茶,看了老秘一眼,轻声问“你说我在那样的年代,特别是那种年
代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