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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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也没有结婚的打算,他找不到女人也只好去听听房,于是天柱人就送了这个绰
号给他。他听房从来不偷偷摸摸,如果有人向他打听他都听到了什么,那他会把听
到的一切维妙维肖地描绘出来。他能描摹所有天柱男人与女人的房事。小伙子还有
一个外号叫橡皮筋。这个外号的出处也是因为听房。有一回,因为房间里面那一对
正在干的时候男人突然动粗打起人来,把他吓坏了,他一惊,从二楼的窗口摔了下
来,竟然一点伤也没有。这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他还向人们描述了那晚看到的事情,
但当人们问那对夫妻时,那对夫妻断然否认。天柱人当然也不想知道这种事的真伪,
他们只不过听听乐乐,从不往深里想。天柱人都知道小伙子晚上不睡觉,总是从这
家的窗口奔向那家的窗口,可想而知他总能看到一些怪事。怪事只能由平常人来说,
如果让半雌雄这样的人来说,不免大打折扣。倒是这个人晚上不睡觉白天照样下地
干活这事让天柱人好奇,这个人竟然永不知疲倦。他们问半雌雄,你不用睡觉吗?小
伙子说,我的一个身体一直睡在床上,但我的另一个身体在游荡着。确实有很多次,
天柱人在小伙子的小屋里看到他正在睡觉,但如果你向村子深处走,你或许又会碰
到他。但不管怎么说,他是天柱人的快乐之源。
小伙子又翻过去一页。这一页是一幅画。画中两只虫子正在交媾,另一只虫子
正在靠近它们。下面是一排文字。他又读了出来:
'观察记录 第1313号' 短尾花蛾,一种鳞翅目昆虫。图为它们飞翔中交配的姿
式。它们交配的姿式非常丰富,它们随时变换着各种角度,有时,只有它们的尾部
接合,而它们飞翔的方向却完全相反,于是它们几乎在垂直方向上不停地打转(像是
晕眩了似的);有时,它们拥抱在一起,其中的雌性收起了翅膀,靠另一只带动,它
们飞行的样子十分癫狂(像一架摇摇欲坠的直升飞机);有时候,还能看到三只短尾
花蛾交合在一起,它们叠在一起,尾部纠缠(像连体婴儿)。和人类不同的是,它们
在飞行中交配,却完全没有快感,而人类在性交中进入飞翔。这是一种行为奇怪的
昆虫,它们喜欢三只齐飞(可能是一雌二雄,也可能是二雌一雄),但某个时候,其
中的一只会突然狂怒,把另外两只杀死,然后慢慢吞噬。
这样的描述交配的文字似乎正对天柱人的胃口,他们都屏住呼吸,听出感觉来
了。听完后,他们咂了咂嘴,骂道,贼他娘的,这些外乡人总是这么下流,把虫子
搞腐化也写得那么露骨,这些采集者都是流氓。这时,小伙子若有所思地说:
“我想起来了,亚热带和男人们就是这么干的,他们的动作同图画里一模一样。
他们干时,还发出虫子一样的叫声。”
那个被天柱人叫成亚热带的外乡女人这天在菱湖谷没有等到那种神秘的昆虫—
—天姬,却等来了一个男人。她首先听到远处的林子里传来沙沙沙的声音,那声音
像是雨水打在叶子上面。她以为她等的天姬正在向她靠近,因为天姬到来时总是发
出这样的声音。她的血液猛然上涌,她闭上眼睛,张开鼻翼,吸了一口空气,试图
嗅到天姬那种芬芳的体香——这种香气如果被提炼开发成日用化装品一定会受到全
世界女性的欢迎。但她没有嗅到,倒是一股陌生的气味闯入了她的鼻子。她的眉头
皱了一下。她知道这股陌生的气息是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这个男人的气味还带
着长途汽车的气息,她知道他是个外来者。她仔细辨别远处传来的气息中的信息,
她断定那个正在靠近她的男人不是一个采集者。现在,她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的
眼中有某种迷狂而混乱的神情,他脸部的表情十分严肃。随着那人的走近,那人所
挟带着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清晰,她从那人身上嗅到了一股火药味。她断定那个人带
着枪,那人可能是一个警察或者军人。她马上慌张起来,拔腿就跑。她狂奔在菱湖
谷,树木和野草向她的视线扑来。她向后面张望,发现那人正在追赶她。她感到那
人比她跑得更快,于是她就停了下来。她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座坟墓,她在坟墓边蹲
上,双手蒙住了头,眼中充满了惊恐。这时,那男人跑到她的身旁,那人说:“你
跑什么呀。”她低着头,不时用眼瞟那人。那人又说:“你不是本地人吧?你一定不
是本地人。”她依旧没有吭声。那人严肃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他拿出一张照片,
说:“你不要怕,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你看这照片,你见过这个人吗?你好好想一
想是不是见过这个人。”她还是没有说话,她把手指放入自己的嘴里,口中发出呜
呜的声音。那人显然很失望,他自语道:“他娘的,她是个哑巴。”那人把照片收
起来,然后走了。她见那人走远,才站起来吁了一口气。
这天,她回到她的黄泥小屋已是傍晚。当她踏进小屋看到那些标本时,她的心
中涌出温暖的情感,一种回归家园之感油然而升。她又闻到了那种类似臭牛奶的气
味,那种由标本腐烂所散发的气味让她感到自己像是回到母体的婴儿,闻着这样的
熟悉的气息,她感到某种快感在体内滋滋发酵。她的心中充满温柔,她站在镜子面
前,扇动她的衣服,她幻想自己是一只昆虫,飞翔在天空。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
了哭声。软弱的婴儿似的哭声。这样的哭声激发了她的母性,让她有一种把什么东
西拥在怀里的感觉。她站在镜子前凝神聆听,一会儿她意识到哭声是从她的柜子里
传出来的。于是,她把镜子的门打开,她看到在她的柜子里藏着一个男人,这个男
人此刻已哭得泪流满面。这个男人穿着一件色彩斑斓的真丝衬衫,圆圆的脸,微胖。
她认出这个男人就是那个照片上的人,她断定他可能是个受警方追踪的人。她看清
了男人的眼神,他的眼神此刻显得很遥远,她熟悉这样的眼睛,那是昆虫研究者才
有的眼神。她知道他是她的同行。他们这些人总是能在成千上万的人群中认出同类。
就像那些同性恋者总能在公共浴室里一眼认出同类。为什么警察要追踪这个男人呢?
这个男人犯了什么罪呢?他是不是在走私昆虫标本呢?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哭得
如此软弱,她猜测可能同她满屋的标本有关,这个男人也许是因为看到这些昆虫标
本而喜极而泣。于是她蹲在他身边,问:“你怎么了?”男人的头靠向她,委屈地说:
“他竟敢这样,他把尿撒在我的头上。”女人没听懂男人的话,问:“什么?”男人
说:“臭警察,他以为他是谁,他竟把尿撒到我的头上。”说着,男人哭得更加伤
心了,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在外面遭人欺侮而寻求保护的孩子。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在
男人的头上抚摸起来。
晚上,那个被天柱人叫成半雌雄或橡皮筋的小伙子像壁虎一样贴在黄泥小屋的
北窗上,他那天蛾一样的眼睛张开得几乎到了极限,那样子像是要把眼珠发射出去
似的。他在山脚下已听到屋内惊天动地的欢叫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黄泥小
屋的。他向室内偷窥,没错,这回他们已经癫狂到不可抑制了。令他吃惊的是,一
会儿,他见到里面的男女变成了两只巨大的虫子,他们长出了翅膀,长出了像虫子
一样轻柔的羽翼。羽翼扑扇着,于是他们就飞了起来,在那些标本中间盘旋,他们
的翅膀扑扇出来的巨大的风浪把小伙子从窗口吹下,小伙子仰着身子重重地坠落在
地。他马上从地上翻了一下身,如一只壁虎窜入林子中。
血迹就是这个时候进入他的眼睛的。他爬在地上的手触到一个柔软而潮湿的东
西,他把手放在眼前,发现手上沾满了鲜血。他想,也许他碰到刚刚被人猎杀的野
猪或是什么别的野兽。这当然是天赐的好运,这意味着他将可以美餐一顿了。他在
那东西的身上摸起来。他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因为他摸到了软绵绵的一层东西,
很光滑没有任何毛发。他觉得他摸到的东西像是一件衣服。他感到奇怪,野兽怎么
会穿着衣服呢?他的手往上摸去,他摸到了头部。这是高耸着的鼻子,这是眼睛,这
是嘴,脸部十分光洁。这是什么呀?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难道我碰到一具尸体吗?
他把周围的小树木撩开,借着月光,他真的看到了一具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的尸体。
男人的头部已被钝器撞碎,鲜血痕迹像河流一样遍布在他的脸部。旁边有几块石头,
石上亦沾满了血迹。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屁滚尿流似地向山下跑去。他在中途还
跌了几个跟斗。
早晨几个天柱男人来到小伙子住着的简陋的房子里。他们发现小伙子睡得很死。
他们说,不知这家伙会告诉我们什么。他们就把小伙子叫醒。小伙子听到叫声,猛
地坐了起来。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骇人的恐惧。他说:
“昨天晚上,我碰到了一些怪事。我先是看到亚热带和北回归线男人变成了两
只虫子,接着我变成了一只壁虎。后来,我还发现了一具尸体,男人的尸体,大约
三十来岁。他的头被石块砸烂了。满地都是血迹。”
几个男人听了都笑出声来。他们骂道:“你他娘的是做了一个恶梦吧。你昨晚
根本没出过门,你整晚都在睡他娘的觉。告诉你吧,我们就守在你的门口,一整夜
都没离开过!”
但这天,天柱人真的在山腰上发现了一具男尸,就像半雌雄所说的,尸体的头
部已被砸烂;满地都是血迹。
2。警察
每天,赵小莲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热水从莲蓬头上洒下来,落在她一
头长发上,落在她细腻白嫩的肌肤上,落在她的乳房上,她闭上眼,双手搓揉着,
她感到体内慢慢安静下来。在她洗澡前,也就是在她回家的路上,赵小莲的耳边总
是回荡着尖利的呼啸,她的眼前总是浮动着那一张一张绝望的脸。他们的眼睛绽放
着惊惧之光,那光芒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她还看清了他们的呼喊,他们呼喊的神
态惊人地相似,又各有特色。他们总是先闭上眼睛,像是在作什么准备工作,然后,
他们会突然尖叫起来,一口气能呼喊很长的时间,像是要把身体内的恐惧全喊走。
喊完之后,他们便显示不同的模样,他们或是哭或是笑,有的人会一支接一支唱歌。
赵小莲的工作就是照顾他们。她工作的地方就在这个城市的北郊一个风景秀美的山
谷边的一所医院里,这所医院聚集着这些神志不清的病人。山谷安静,喊声凄厉,
赵小莲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这样的尖叫一块一块地割裂。她老是感到自己的灵魂在她
的喉咙里冲撞,把她冲撞成了一个不完整的人,污秽的人。只有在清澈的水中,在
热气腾腾的暖流中,她才感到自己变得慢慢干净起来。同时,她开始感到疲劳,她
感到她的身体里面弥漫出一种安详的气息。
洗完澡,她就穿着浴衣来到自己的房间。她打开了音响,放上猫王的唱片。猫
王那爵士味的歌声顿时充满整个房间。
噢亲爱的,折磨我,
揉碎我,但你要爱我。
她觉得猫王的歌声濒于垂死,有点自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猫王。她想
猫王的歌本质上同她的病人有某些相似之处,都有一种人无法左右自己情感和命运
的灼痛。由灼痛而抵达疯狂,由疯狂而抵达刹那的自由和安静。就像她在热水下面,
她突然变得如婴儿般安静一样。
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让电话响了六下,然后接了起来。她知道电
话不是她的丈夫打来的。她丈夫总是很忙,她丈夫没时间让电话响六下。
电话是罗为民打来的。她听到罗为民的声音十分疲倦,仿佛像是从海底浮出来
似的,又非常遥远,好像罗为民不是在这个城市里。罗为民说:“小莲,你在干什
么?你没看电视吗?你快打开电视,电视台正在报道的事你会感兴趣。”
赵小莲并没挂断电话,而是把电话搁在一边,她走到电视机前打开电视机,突
然亮起的电视屏的光芒几乎把她的双眼灼痛。她先听清了声音,然后画面跟着清晰
起来。
“位于本市西郊的狱中昨天发生了一起罕见的越狱案,一名叫马大华的罪犯不
知去向。据同囚一室的犯人说,睡觉之前马大华还在室内,但当他在第二天早上醒
来时,发现马大华不知去向。但囚室的门及墙并没有留下敲凿的痕迹,马大华像是
不翼而飞了。马大华的突然消失引起了警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