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奴[上]-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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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看着我的眼,我的眼里坦荡荡。
当然了,我虽然讲话不好听,但刚才那番话却是绝大部分真实,而且很像师父做的事情,也与他初次跟我相遇完全一致。
师父当年将他那些货差不多都输给了我,唯独留下了大师兄的落风剑法,与二师兄的冰心诀,就死活不肯再与我下棋了。
弄得我学了一身的雕虫小技,却没一样绝学。他老人家一辈子不知道教过多少人,我之所以只有两位师兄,那纯粹是因为他只记得这么二位。
王爷看了我半天,才收回眼神,轻哼了一句,道:「跟我下一盘五子棋!」
隔了一会儿,我俩蹲在院子里,地上用小石子画着方格。
五子棋就这个道道,王爷再高贵也只能蹲着跟我下,我们一直下到午时三刻,王爷已经输给了我一百零八局。
我看着王爷咬着下唇,满脸全神贯注,那感觉又好像回到了我们的童年,他还是那样爱下五子棋,棋技也还是一如往昔的那么「精湛」。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王爷立刻站了起来,用脚尖将地上的棋局搅乱。
一郎已经红着眼圈从外面进来了,看见我立时用凶狠的目光瞪了我一眼。我则同情的看着他,可怜的眼都哭红了。
一郎看了我一眼,附在王爷耳语了几句,我只零星听到宫藤、高手等字眼。我眼皮跳了一下,宫藤这个妖怪又出现了,他与我对了一掌,我功力尽失,没道理他能恢复得这么快。
冰心诀是他武功的克星,虽然二师兄偷教我的那几手鸡麟狗爪,未必能给他致命的打击,但是他除非找到化解冰心诀的法门,否则不可能再现人世的。
一郎喊了一声进来,一个侍卫托着一个木盘进来了,木盘上摆放着一团澄黄圆形的物体,王爷的脸色有点难看。我则迷糊地看着这个似曾眼熟的东西,猛然想起可不是冬瓜县令弄的那对铜狮的眼睛嘛?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好高的内力,在铜狮上印一掌已经不容易,何况能将铜狮的眼睛整个掏出。这种功力已经臻入化境,与天人齐肩了。
我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我与宫藤对了一掌,至今病病歪歪,他却进展神速达天人境界。
一郎道:「王爷,您贵体要紧,我们护送您出去!」
王爷扫了一眼黄铜眼,淡淡地道:「宫藤素来赶尽杀绝,何况他是来报十年前一掌之仇的,这府上的鸡鸭他都不会放过!」
我苦笑一声,宫滕藤确实是这种人没错,只听王爷又道:「吩咐下人,开大门迎客,我们去看看故人!」
我心里一阵热血,连忙跟在他身后,当然了你去哪里,我都是跟着的。
王府的大门一开,只见门外有四名和服女子手提花篮,八名黑衣日本武士抬着一顶露天檀香木桥,凡是木桥路过的前方,侍女均洒有鲜花铺路。
这倒是典型的宫藤派头,当年我就问过一个宫藤很实际的问题。
我问宫藤,他为啥要花瓣铺路。他答,支那土地臭气熏天,会脏了勇士的脚。我就道,要是他真这么一路铺过来,该让侍女赶着牛车洒花瓣才够用啊。
当时宫藤的脸色可难看了,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他的臭毛病也还是一如往昔。我不由咂了咂嘴,可是目光扫到那个剃了前额,梳了十河髻,穿着宽袖和服的日本男人,我一下子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那……那不是师父那个老杂毛嘛。
这个满面白须、贼眉鼠眼、枯瘦如柴的老头子,王爷自然是不会认识的,他沉声道:「这位高人是谁,为何要冒充宫藤进一?」
师傅羊角胡一抖,满面不屑的翁声哼道:「宫滕藤进一算个锤子,我为啥要冒充他?」
大家面面相觑,我看王爷一皱眉,立功表现的机会来了,立马凑上前道:「王爷,这是陕西话,锤子就是男人人人都有,女人人人都没的东西。」
王爷轻咳了一声,嚷声道:「即既然你不是宫滕藤进一,为什么要以他的名义拜访!」
师傅金鱼眼一翻,不屑地哼道:「你算个锤子,我为啥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锤子经过本奴才的解释,大家才知道了含义,如今师傅居然敢出口辱骂王爷,自然有些人要表忠诚,我愤愤不平的看着高呼大胆拔剑跃众而出的一郎,心中想到。
一郎的剑很快,没有见他明显的拔剑动作,他的剑锋就已经到了师傅近前。
师傅眼一亮,手一伸就将一郎的那把剑夺了过来,紧接着又一伸,手就到了一郎的跟前,他伸两爪跟别人伸一爪也没太大的区别。
也亏得一郎反应快,当即一个后翻身,可惜师傅的爪子已经到了,只听撕拉一声,一郎躲了上面没能躲掉下面,裤子被师傅拉了下来。
我看着一郎雪白的光屁股,咂咂嘴颇有一点幸灾乐祸。王爷立即快步走上前将身上的红袍脱下,盖在面红耳赤的一郎身上,沉着脸道:「阁下武艺高超,可惜武德欠奉,一郎与你过招败了是他学艺不精,阁下何必连人尊严也一起辱没了?」
我心中大叹,跟师傅谈武德那不是对牛弹琴吗,他素来想做什么做什么。
果然师傅一脸迷茫,抬头想了一下,拉长了脸道:「你到底要不要跟我比武,如果你们没人能胜得过我,就统统上吊!」
王爷手一伸,严管家连忙将一杆乌黑的精铁龙头棍放到他手心里。我心中暗暗着急,亦家人中只有亦仁曾经与师傅一战,大约勉强可以撑过百招。王爷的武艺或者比之亦裕强少许,但要比亦仁还要差一点,铁钉钉板不是师傅那个老妖怪的对手。
师傅冷哼一声,手一伸抓过旁边的侍女的花篮,他的五指一弹,那些花瓣就犹如利剑射了出去。刹那间,只见天地间均是桃红梨白漫天花雨,王爷的黝黑的龙头棍舞得水泄不透。
师傅见他的花瓣雨王爷居然都能挡下来,乐得上跳下窜,满面红光,从桥子上一跃而下怪叫道:「打你头!」说着一枚铜钱朝王爷射来。
王爷顺手一挥那枚铜立即磕飞了出去,顺势牢牢地嵌进了王府的朱门当中,把我等看热闹的奴才吓了一大跳,立即四散开来,以免殃及池鱼。
「打你屁股!」
「打你头!」
「还是打你头!」
师傅绕着王爷飞快的转圈子,只能见着他模糊游动的身影,空中漫天的花雨成了满天的铜钱。不过那些铜钱经过王爷的棍子一碰,威力已经大不如以前。
一郎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一把剑,一有铜钱飞到他眼前,他就愤怒无比的狠狠一挥,将铜钱一劈为二。严管家则用两根黝黑的小铜棍当筷子似的,一有铜钱来就夹下放自己的面前,我心中暗暗一惊,倒没想到王府的严管家也是如此一个高手。
这个时候本奴才又不能临阵怯场,思来想去溜到小厨房弄了一个铁锅跑了出来,就化解铜钱危机的神情淡然,举重若轻的程度来讲,本奴才似要胜出一筹的。
「还是打你头!」
可事实却是王爷捂着屁股怒视着笑得前仰后伏,捶胸顿足的师傅。
「你真是太笨了咧,我说打你头就是打你头啊,唉呀真是太笨了咧!」师傅简直乐不可支。
王爷一声不吭,他素来不苟言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颇有威严,如今被师傅戏弄了一番,微有一些薄怒,脸颊泛出一丝红晕,竟然看在我眼里别有滋味。
可在大漠的淡色金阳光下,他的眉毛突然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我心中大惊,当年我们在东海边上与宫滕藤进一苦战,王爷也是眉目突然染上了一层红色,功力陡然大进,但是战完之后他就吐血晕倒。
本奴才心中一着急,就自然而然的扛着铁锅跃众而出。
师傅那个老杂毛见到我的铁锅眼睛亮的跟北斗星似的,立刻舍了王爷,奔我而来,问:「这是你的武器?可怎么个耍法?」
我将铁锅往臂上一横,把腰一插,神气活现的道:「这个叫作天罗地网乌云罩顶能攻能守煎饪烹煮万用小炒锅,人人都以为武林中排名第一的是云罗君的金线手套,你知道其实万种兵器之首应该是什么?」
师傅眼馋的看着我手中的乌黑的小炒锅,听到这里点着头认真道:「我知道!我二徒弟说了,武林第一字号的兵器不应该是他的金线手套,而应该是我小徒弟的嘴巴!」
我脚一滑,差点把腰扭了,没想到冷冰冰的二师兄还会开这种玩笑。旁边的人大约都吓了一跳,不会想到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云罗君就是这个糟老头的徒弟。
我连忙咳嗽了一下道:「胡扯,事实上我这个小炒锅才应该是万种兵器之首!」
师傅眯起了眼,一副不愿承认的样子,哼道:「你见识过我小徒弟的嘴巴吗?」他得意洋洋地板着手指头道:「我小徒弟可是天下第一才子陈清秋!」
王爷听到这个名字冷哼了一声,我心头一滞,道:「天下第一才子是陆展亭!」
「放屁!」师傅的金鱼眼一翻,道:「要不是我徒弟失踪了十年,轮到他那个小娃?」
我不愿与他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道:「我这个万能小炒锅可攻可守,可静可动,打累了,还能煎饪烹煮,吃了接着打,打了再吃,吃了再打!」
我将小炒锅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上去,道:「在外旅行,不做吃的也可以坐下休息!」
又将小炒锅翻过来顺手一丢,纵身一跃,踩着小抄锅顺地滑行,潇洒的弄了弄头发,玉树临风的道:「遇上下坡陡路,不想走路,还可以当坐骑,所以我的小炒锅是为万种兵器之首;实为杀人放火,出门旅行必备佳品!」
我突然看见王爷露齿一笑,心神一晃差点从锅子上摔下来,刚稳住神形整个人突然被抛了出去,只见师傅夺了小炒锅,夹在臂下,落荒而逃,几个瞬间就消失在戈壁滩里,空留下一缕尘土飞烟。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想一个武艺能与天人齐肩的高手就这么被打发了。那些日式侍女与武士虽然面色难看,但都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王爷似也有一点意外,他微垂了一下眼帘道:「你们走吧,请你们回去告知宫滕藤进一,我随时恭候他的大驾光临!」
那些武士侍女工整的向王爷行了一个礼,有序的退去了。我见王爷又转过头来看我,脸上又露出笑容,心里一阵激动,暗想难不成他终于发现我潇洒不群的一面。
只听他笑着,摸出了一块手帕,用他那特有的沙哑嗓音道:「把脸上的锅灰擦擦干净吧!」
我讪笑着取过帕巾,暗想俗话说暇不掩瑜,就算我脸上有一点锅灰,那也是掩不住我潇洒的一面的。
王爷将我与一郎带到书房,才转过身来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淡淡地道:「你不是顾九,你到底是谁?」
我两眼放呆,茫然地道:「回王爷,奴才是顾九啊!」
王爷冷冷地盯了我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算了!」
一郎愤愤不平,指着我道:「王爷,这个人搞不好就是奸细,他会沈海远的剑法,肯定与亦仁有关系!」
王爷一笑,沙哑地道:「十哥的奸细哪里会有这么多破绽,也不是你能发现的!」
我暗呼王爷英明,亦仁他自己本人就长得像奸细,他的奸细多半都像他,我看你一郎细皮嫩肉的,倒也有几分似模似样。
一郎还要再说什么,王爷把脸一沉,道:「出去!」
一郎大约很少见王爷板脸,一时间委屈得眼圈都要红了,气呼呼地从书房冲出去。
王爷看着我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轻哼了一声,道:「我不管你过去是谁,但你现在是顾九,是我的奴才,要是你敢在这里兴风作浪,我就剥了你的皮送大漠里去喂野狼!」他说完就往院子里走。
我连声道是,乐呵呵地跟在王爷背后,心中暗道王爷您真是英明,老早就知道非要把我的过去赦了不可,我若是陈清秋,您老也有言在先了对不?王爷我见多了,但像您这么能掐会算、英明神断的真是绝无仅有啊。
王爷在院子里捡了小石子又与我对起了五子棋,他虽然棋艺「精湛」,但总是偶尔失手。
输了大约三四十回棋之后,他叹息了一下道:「其实你真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不过他是一个哑巴!」
我的手一歪,棋艺「精湛」的王爷立即赢了当天唯一的一盘棋。
第七章
长夜漫漫,这一晚我无心睡觉,陈清秋必然是轻轻一跃上屋顶赏月,本奴才就只好吃力的扛来木梯子,一步步爬了上去坐在屋顶上。
爬上去之后忽然发现戈壁滩的屋顶寒风呼啸,原来不适合赏月。我四处环顾了一下,突然看到屋顶上飘来一个长着章鱼头的人,若非本奴才我从来大智若愚,必定失声尖叫掉下去不可。
月光下,寒风中,那人将头顶上的小炒锅往上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