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观音-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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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厕所同时兼带洗澡功能的盥洗室,既有大小便器又有三个用木板隔出来的淋浴喷头。我拉了门口的灯绳,灯不亮,好在月光水银般地从窗外倾泻了大半个墙面,四周的一切都可看清。我拧开中间的那只喷头,水很冲,哗的一声浇在地上,在安静的夜里,在这空荡无人的旧式小楼里,显得很响很响。虽然夜很深了,但喷头里的水还保留了一点白天的温热,冲在身上格外舒服,很解乏的。我让水直直地冲击肩背的肌肉,情当是一种按摩。在水的声音中,我听到盥洗室的门好像开了,吱扭一声,我歪着头,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又没动静了。我叫:“安心?”无人回声。我关了水龙头,走出淋浴的隔断。我看到这间静静的盥洗室里,空空无人,月光依旧。惟一的变化,就是那扇在我进来时明明关上的木门,此时却莫明其妙地洞开着。
我疑惑地擦干身子,穿上短裤,走出盥洗室,四下察看。楼上很静,没人。走廊里暗暗的,只有尽头的拐弯处有些灯光折射过来。我摸着黑往我们的房间走,走到一半时再次听到异样的响声。那响声很轻,来自身后,像有个人在悄悄地跟着我走似的。我回头看,还是没人。我继续走,走到房间门口,心里总有点疑神疑鬼的。进门前我再次左右摇头看看走廊两侧,这时,我的目光像被烧了一下似的凝固住了,我看到走廊尽头拐弯处的地面上,那一片折射过来的光线中,倒映出一个黑黑的人影。我赶快进了屋,走到床前,对安心说:“好像外面有个人,老在楼上转悠。”安心说:“是吗,可能是旅馆里值班的人吧。”
她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穿上了内衣。她说:“水凉吗,我也想洗洗去。”我从我的背包里找出手电筒,做出胆大的样子,说:“走,我陪你去。”安心下了床,短衣短裤,那样子像个刚刚发育到一半的小女孩儿。她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我还是陪她一起走出屋子,再看那拐弯处,暗暗的灯光依然折射着,人影却没了。我打亮手电筒,送她到盥洗间去,进了盥洗间,安心找灯绳,我说:“灯坏了,你就用这个手电吧。”我把手电筒留给她,看她要脱衣服,我就出来了。
我走出盥洗室,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黑影就逼在我的身后。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喊没喊出来就被什么东西劈了一下。我多年打排球,又练跆拳道,身手敏捷,反应一向很快的,我身体一歪把头部闪开了。这一闪也许救了我的命,我被劈中了肩膀。这一下力量太大了,我的肩膀往下一瘫,整个儿人被带下去,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可我的意识还保持了清醒,我看得见那个黑影跨过我推开盥洗室的门就往里走。我一把想拉住他的腿没拉住,我狂喊一声:“安心!——”我这一喊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被击伤的肩膀和胸肋都随着这口气疼得几乎让我昏晕过去。
我刚刚喊完,头上又挨了一记,我眼前砰地炸开无数金星,过后便是一片漆黑。我隐约感觉我还有意识,还有知觉,还能觉出脸上发粘发湿。但眼睛完全看不见了,而且听觉丧失,四肢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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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4)
我残余的知觉把一些片断和模糊的信息传进我受伤的大脑,我好像感觉到安心冲了出来,在盥洗室的门口和那个黑影有了几下混乱的拳脚,接下来一个人重重地摔在我的身边。我这时突然恢复了视力,我看清那个摔倒的人并不是安心,安心顺着走廊在朝我们房间的方向快速地跑去,我的听觉被楼道里陈旧的木地板上响起的一串急促的奔跑声轰然唤醒。我的意识又回到了我的四肢,我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往起爬,腿软爬不起来但我用整个儿身子扑向那个几乎和我同时爬起来的黑影,我们两个一同再次摔倒在盥洗室的门口。我没有力气、意识混乱,我乱踢乱打,乱撕乱咬,我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使劲儿。但很快,那家伙就先站起来了,踢我,一连踢了好几脚,有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很重。我一直死死抓着他衣服的那只手松开了。紧接着又是一脚,踢在我的脑袋上,我的脑袋轰地一下像有个大锅似的东西压过来,顷刻之间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这一次我彻底地进入了昏迷。
这是我二十三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昏迷。
后来我还知道,我一共昏迷了一分多钟。在这一分多钟的时间里,那踢昏我的家伙追到我们的房间,在门口碰上了正要冲出来的安心,两人再次发生搏斗。安心有一脚正踹在他的老二上,虽然不重,不致伤也不致命,但让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使安心得以把房门砰地关住。安心关住门直扑屋里惟一的那扇小窗,那小窗外面便是一片杂乱的芭蕉林。她的双手刚刚攀上窗沿,房门的门锁就被那家伙从外面一脚踹劈了。安心显然没有机会再从窗子这里爬出去,她情急之下只有闪身钻到床板下面,她刚钻到床下门就被踹开了。那人进来看见屋里没了人,第一个反应显然以为安心跳窗子了,因为窗户上的月色似乎是这小屋里惟一醒目和富于生命感的东西。他先冲到窗户边上往外看。外面没人。这时,他听到了床下的响动。
那家伙蹲下来往床下看。床下很黑,但他显然还是看见了安心,因为安心的目光还和他对视了两秒钟,在这两秒钟里安心看清了他手里还拿了一把枪。那人直起腰,跳上了床,站在床上,用枪对准了安心躲藏的位置。大概就在这时,我在盥洗室的门口,苏醒了。
我听到了我们的房间里,响起了震耳的枪声,砰!砰!砰!砰!砰!一共响了五下。那一声接一声的枪响让我的神经几乎彻底崩溃掉了。我大哭起来,没有眼泪,发不出声音,但这发自心底的恸哭却激活了我的神经和血脉!我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墙歪歪扭扭地往那个房间走。我知道我和安心一样,都将死于今日!但我依然摇摆着麻木的身体往那个房间走去,我要去死!我要和安心死在一起!我要去拼命!我绝不逃生!我一点也不想,苟且逃生!
我终于走到了房间的门口,房门大开。我看到凌乱的床上,面朝下趴着一个粗壮的男人。又稠又粘的污血从他身下淫漫开来,浸透了床上的薄褥。后来我知道,在刚才连发的五声枪响中,有四颗子弹轰开了他的胸腹!
我的双腿已支撑不住越来越沉越来越软的身体,我倒下来,匍伏在地板上,我用力撑着头,看到了床下的安心。她仰面平躺在地板上,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目光含泪地看着我。我伸出一只手,想拉她出来,她看了我半天,才颤颤抖抖地把她的手伸出来。我们够不着,我挣扎着向前爬了一下,我的指尖和她的指尖碰在了一起,我们都好像从指尖的相碰中汲取了对方的力量。安心从床下爬出来了,她的衣服被床板缝里滴下的鲜血染红,她全身打抖地抱住我,她的声音因为颤抖而断断续续:
“杨瑞,……我,我杀人了杨瑞……”
我已说不出话来,只能冲她点头,冲她微笑,我用我的点头和微笑来告诉她,她真是棒极了!
安心跪在我的身边,双手抖抖地捧着我的脸,问我:“你受伤了吗?你没事吧?你没什么事吧?”
我摇头,表示我没事,我用微弱得只有我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问她:“小熊呢?”
安心愣了一下,爬起身向门外冲去,没冲出门又返身回来,捡起了地板上的手枪。她神经质的样子让我意识到小熊没了。
我知道这场搏杀已经结束,我和安心还都活着。后来我还知道,死在我们床上的,是毛杰的哥哥毛放。毛杰肯定也来了,只是我们谁也没有见到他。他一定是在我们和毛放遭遇搏斗的时候,冲进我们的屋子,没见到安心,就掳走了小熊。
安心踹倒毛放跑回屋子已经看不到小熊,她那一刻差点疯了,她只想赶快出去找他,但被毛放堵在门口只能退回房内。生死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想起放在旅行包里的那把手枪,那旅行包在我们上午出去时塞到床底下去了,所以安心钻到了床下。在毛放刚要开枪的前一秒钟她打开了旅行包并且拿出了枪并且开了火,那五发子弹穿透床板,头四颗在毛放还来不及倒下之前,全部送进了他厚实的腹部和胸腔。
毛放血溅五步,死在床上。安心提着枪出去,找不到毛杰和小熊。旅馆还有少数住宿的旅客,听到枪声无人敢走出房门。两个看门守夜的旅馆职工出来探头探脑,在楼下的院子里迎面碰到手里有枪身上带血的安心,吓得分头逃窜。安心冲出院子,冲出大门,门前的街上,见不到一个人影,除了那几棵芭蕉树残破的阔叶随风摆动之外,几乎没有一个活物。月光又白又亮,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安心,也注视着整条空空荡荡的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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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1)
二十八
我被一辆后开门的警车从旅馆拉走的时候天色尚未全亮,旅馆门前的大街上还看不到太多的行人。黎明前的枪声似乎并没有给这里的居民造成多少惊扰,人们的脸上并未挂出明显的恐慌。早行的路人匆匆走过,扫街的老者面容悠闲。几辆在天明前赶到的警车无声无息地停在这幢“宣抚司署”略嫌破败的门前,门里门外没有任何喧哗与嘈嚷,也没有什么人好奇围观。太阳已经把少许青涩的光芒悄悄涂在这幢古旧建筑的屋顶,让人看上去感觉这仍然是一个宁静寻常的清晨。我被担架抬到楼下又抬出大门又抬上警车时,耳边隐约响着安心一个人压抑的哭声,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响,再无任何异样。
这个清晨我见到了很多面目严肃的警察,也见到了那位从外地调来刚刚新官上任的吴队长,我听到他不善辞令地用简短的语言安慰了安心,还听到他大声地用电话向上级报告案情和部署周边地区的围堵。虽然仅仅是只言片语,但我听得出这场大范围的围堵将动用强大的兵力。那个身中四枪死在旅馆床上的人,已经确认正是毛杰的哥哥毛放,而掳走小熊的几乎可以肯定是他的弟弟毛杰。当然他们可能还有其他同伙,时间离案发还不算太久,估计罪犯还不一定走得太远。
尽管警察们对安心,也对我,一再表示:放心吧,我们一定要把孩子解救回来!但安心还是支持不住了,她甚至不能止住歇斯底里的颤抖和绝望无助的哭声。失掉小熊几乎使她的精神接近于崩溃!
安心没有跟我去医院,她被送到市公安局的招待所。缉毒大队专门派了一位女同志在招待所里照顾她保护她,兼做陪伴开导的工作。她的很多同事,也纷纷去招待所看望她,安慰她。他们过去是她的师长和战友,他们的安慰对安心来说,有一种特殊的精神作用。市公安局也派了一位民警到医院里来保护我,不过那位民警是附近分局派来的,不是缉毒大队的,也不认识安心。
我在医院经过检查,才知道,我的两根肋骨断了,其中一根差点戳进了心脏。我的胸腔里积了很多血。我的肩膀,大概是在毛放的第一棒打击下就打脱了臼。头部也肿了,破了,后脑勺上结了一个大血块。我躺在手术床上,听医生和医生议论,说这小伙子真是命大,能活下来真不容易。还说这全是仗着年轻身体好,要是咱们让人打这么几下,肯定死三回了!
下午,安心到医院来了,这时她已经镇定下来,她来看我。她抱着我刚刚做完手术缠着石膏和纱布的身体,轻轻啜泣。我这时已经不能说话,我连每一下呼吸,都会带动胸部的剧痛,我无法安慰安心。
医生听说我有亲属来了,就过来把安心叫到办公室,问她是我什么人。她说是我未婚妻。医生就向她通报了我的伤情。医生说得很严重,特别是我的脑袋里,也有渗血,胸腔里的积血已经排出了,但颅内的凝血还在。头部到底伤得多重还无法判断。医生建议,鉴于南德目前的医疗条件有限,应该马上送到广屏或者昆明去,否则有可能把你未婚夫给耽误了。
安心说:那就去昆明!
我不知道安心当时为什么不选择更近的广屏。是觉得昆明的医院更好呢,还是本能地,不愿意再到广屏去。
傍晚,安心正在病房里喂我吃饭,缉毒大队来了一个人,神色匆匆地把她从病床前叫走了,改由分局派来保护我的那个小伙子接替安心继续喂我吃饭。我的脑袋一直浑浑沌沌,但安心被人叫走时我还有意识,我意识到这个案件的侦破工作可能有了什么进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