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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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风沙,舞出一脉青绿。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手起枪飞,寒光霍霍,直朝顾惜朝攻去,顾惜朝头也不回,仍不紧不慢的往里走,袖袍飘飘。我暗自心喜,卯足劲向前,一阵剑光闪过,我手一震,枪脱手而出,当的一声没入酒肆的门板上。我闭上眼,眼球突突跳着,疼痛欲裂,我怀疑那道剑光划伤我的眼睛,我怀疑自己从此便瞎了。我宁愿我自己瞎了。逆水寒的光芒,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它是对我开锋的。
大当家,为什么?老八是粗人,老八不懂,但是,大当家,你真的知道在做什么吗?
我睁开眼,大当家一脸肃然看着我,他眉眼间被风沙侵蚀的沧桑已被京城的繁华磨细致了,竟隐隐透出分儒雅风流,仍是那副眉眼,那张圆圆的脸,一笑便晃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但是,有什么不一样了。这个大当家我忽然感到陌生,我忽然一阵慌乱,心里象空了块般,无处着落。于是,对着大当家发愣,我想问他:“你真是我的大当家吗?江湖人称侠义有千斤,一肩担七百的九现神龙戚少商吗?”但是,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哑然的瞪着他。
大当家叹了口气:“老八,该说的我都说了,不再多讲了,你不是他的对手,回去吧。现在,辽贼正蠢蠢欲动,连云寨多事之秋,你怎么能擅自离开。”
我的眼睛慢慢酸涩起来,还是痛,一直痛,我说:“大当家,你说的老八听不懂,但今天我总算知道了,你压根就不想杀顾惜朝!你让红袍姐他们的血白白流了!”我猛地抓住他衣襟摇晃,然后一手指着连云寨大帐,“你看,你看,当年的生杀大帐惨烈的一幕,你是不是忘了,老八我记着,连云的山水记着,连云寨的忠魂日日夜夜嚎叫着,他们都记得!你怎么能忘!怎么能忘!”
大当家,你怎么能忘记是谁血洗连云寨,是谁的血染红连云的黄沙,是谁?老八日日夜夜刻骨揪心的痛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忘?
心里空的厉害,空的发痛,我放开大当家,走过去,取回我的枪,当年,这枪也扎过旗亭酒肆的门板,那时,八大寨主都还在,我们一起威胁着高鸡血,然后,是顾惜朝走进来。我们商量着给他一个下马威。
原来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后,时间只转了个轮回,一切又重新开始,只是,这次大当家终于彻底抛弃我们了。
我把枪一横,扫了眼悠悠然袖手旁观的顾惜朝,将牙咬的咯嘣响,为什么两手血腥的他每每看到都是那种飘然出尘的傲岸!
“大当家,老八一直记得你发的誓,你说你不杀顾惜朝天也不容。老八我不需发誓,我日日夜夜想的除了杀顾惜朝还是杀顾惜朝。此生我活着的一天,必杀他顾惜朝一天,活着一年必杀一年,他防的了一次两次,防不了一辈子,老八本是土匪贼子,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说完把枪一扛,我哈哈大笑离去,风沙灌进我的鼻子呛进我的喉咙,我笑得哑了声,仍在笑,眼里也渗进沙子,细细密密咯着痛,但是没有逆水寒光灼伤时的痛。
回到寨中,我疯狂的对着顾惜朝的草人扎,我扎,我用力扎,虎口震的发麻,血染红了枪杆,我依然不停手,直到把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我倒在六位寨主灵位前,我无法跟他们说,说我们的大当家已忘了血仇,他不杀顾惜朝了!这种话老八说不出口!
迷迷糊糊的睡去,梦见红袍姐在大当家身边边唱边跳,红色的披风扬起,象是天边的云彩一般,温暖了周围一片苍黄。
忽然,红袍倒下,大口的吐血,她对我说一定要护的大当家周全,一定要让大当家和息红泪成亲。我却,支吾着答不出来,我很急,我想张口答应,我知道自己以前是含着泪答应的,我确实也说话了。可说的是:红袍姐,大当家现在只要顾惜朝,他忘了我们了,他他妈的忘仇忘恨,只要顾惜朝了!
红袍姐惨白着脸合上眼,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只知道自己心痛的厉害,就象红袍姐说的“象莲花般碎成八瓣。”
痛醒来,我才发觉我在大帐的地上睡着了,月光透进帐来,一室的惨白,醒着说不出来的话,梦中却说了,我忽然觉得悲哀。
一碗炮打灯一盘杜鹃醉鱼,大当家就忘了同生共死的兄弟。梦着果然比醒着的人幸福。
两天后,我决定按照军师所说的话召集江湖人开武林大会,顾惜朝这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便在棋亭酒肆,连云寨卧榻处,我无法杀他,但是,所有同道中人也不会放过他。人人同仇敌忾,一呼百诺,到时即使大当家再不愿也不能维护,雷家庄,神威镖局,毁诺城,哪一个,即使是大当家都开罪不起。
我想顾惜朝,应该这是我最后一次杀顾惜朝了,但是,请柬还未来得及寄出,便获报辽人来犯。我持枪披挂上阵,好,待老子杀光辽贼再斩顾惜朝,到时,众位哥哥和红袍姐面前也好好扬眉吐气一番。
一阵令下,拔寨而起,浩浩荡荡上战场。
我抬眼望了望四周,峭壁林立,一片苍黄直插入云霄,前方是出口,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辽军就在峡谷外,壁垒森严,以逸待劳。
我看着众兄弟们丢盔弃甲,萎靡不振,心里隐隐作痛。刚开始时很顺利,辽军节节败退,后来不知怎的,便中了计,入了彀,我以为连云山水哪寸土哪方水我不知道的。却仍稀里糊涂的,折兵损将后被围堵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峡谷内。
三天过去了,有很多兄弟支撑不住,病的伤的,躺了一地,我心如刀绞,若是,人人象我一样,便扛了枪冲出去,狭路相逢,勇者胜。痛痛快快拼一场,死也豪气,无愧于天地。可是,病的病伤的伤,老八不能狠心将他们扔下。我坐在石块上,一筹莫展,军师也束手无策。
这晚新月如钩,映着石壁嶙峋,一片惨淡。我令兄弟们点起火把,火黄,土黄,山黄,天上的月也黄,遍地苍凉。
半夜时,忽然刮起风沙,月已隐去,只见迷茫的苍黄一片在空中盘旋,抬眼不见四壁,我便吩咐守夜的兄弟好好守着,以免辽军趁机突袭。
风卷着沙子打在脸上,隐隐作痛,我眯着眼,仍阻挡不住沙粒侵袭进眼睛。忽然,无端的想起那一天,在棋亭酒肆前,也被沙子迷了眼,我发觉我还是想念大当家,不管他令我多么失望,我还愿意唤他一声大当家,鞍前马后的追随。我想,红袍姐一定是这样的,她虽怀疑顾惜朝,但大当家说行,她便也紧赶慢赶的准备着仪式让顾惜朝入连云寨。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渐渐入睡。将睡未睡之际,忽听得守夜兄弟来报:辽军有动静!
我迅速召集兄弟,赶到峡谷口一看,只见远远的辽军主营中火光冲天,马蹄践踏声声,夹杂着哀号声,随着风声送入耳中,顿时让人毛骨耸然。我心里一阵发寒,守在外面的辽兵阵营一阵骚乱。却见那小头目出来喝止,然后派人查探。辽军重新恢复镇定,他们是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相比之下,我们倒显得有些逞匹夫之勇了。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是谁闯的敌营?该怎么冲出去时,那边一声呼啸,有人道:“大军袭营,主帅遇难,大家快跑啊!”那声音用了内力远远送出来,在夜空不断的回响,撞击着,直冲九霄,我心中大喜,那是大当家的声音。隔的远仍看到辽军一片人仰马翻的状况,我不知道大当家从哪带来的援兵,听着那杂乱的踏蹄声,我振臂一呼:“兄弟们,大当家救我们来了。冲出去!”
兄弟们欢呼一声,我就要带领他们往外冲,军师阻止了我,谷口的辽军数百人,且仗着地利,我们只有数十人,以一敌十,怎么都处下风。
正犹豫间,辽军大乱,我一看,只见两人从天而降,三尺青锋在握,手起剑收,血光滔天,辽军一时猝不及防,纷纷倒下。那两人凌空飞行,似踏血而来,双剑合璧,铺一地霜华,霜落枫红,染红半幕天空。即使上战杀敌已久,但我何曾见过如此豪华的死亡盛宴,一时目瞪口呆,青锋血光模糊了那两人容颜,但是,我知道是大当家和顾惜朝。
身边的兄弟齐齐倒抽口气,我这才惊醒过来,枪一挑道:“冲啊,弟兄们!”弟兄们个个热血沸腾,纷拥而上,随着我冲出峡谷。
近身的搏杀,我憋了多天的闷气随着枪尖的寒光一起发泄出去,手起枪落,刺入辽人的胸膛,杀的兴起,抬头却望见,一袭青裳流动,那人凛然的眉眼间戾气横生,嘴角却微微勾起带了一丝冷笑,我心里一跳,顾惜朝!我的枪鬼迷心窍般刺向他,对着要害直直刺过去,我忘了这是战场,我眼前闪过的是红袍姐他们血染的尸体。
一阵鬼神哭嚎声响起,一阵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我飞来,神哭小斧!我闭眼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嗤”的两声轻响,是利刃刺入人体的声音。
“大当家!”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小斧只是擦过我的脸颊,我想我终于刺中顾惜朝了。睁开眼,却大吃一惊,枪刺中大当家左肩。而神哭小斧插在我身后袭击我的辽兵体内,我懵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
我全身僵硬,几连枪也握不住。顾惜朝黑亮的眼睛穿透重重风沙直直射入我心底,幽深幽深的,我看不出任何感情,但心里直寒碜。他迅速撕下一块衣襟绑在大当家伤处,没再看我一眼,期间有辽军杀来,我提着枪浑浑噩噩的厮杀着,心虚的厉害,真是奇怪,我为什么心虚,只要杀了顾惜朝,无论什么方法都不为过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救我?大当家为什么要以身挡枪,如果那枪再下几分公,大当家…。。我不敢想下去。
辽军本就人心浮动,又被大当家和顾惜朝慑人的气势所吓,而我们越战越勇,不多时,便已将他们消灭殆尽。我召集了剩下的兄弟带着谷内伤病的弟兄们连夜回寨。
大当家虽受了伤,精神却还好,到了寨中,我安排好伤病号,却是顾惜朝看诊。本来顾惜朝的意思是回棋亭酒肆,但大当家对顾惜朝说:“很久没回去了,我想去为兄弟们上柱香,你陪我。”大当家这样说的时候握住了顾惜朝的手,我看到顾惜朝眼睛眨了下,然后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大当家笑了,露出两排牙齿,白光闪闪,那光闪的我一阵心酸,我从未见他笑得那么轻松那么开心。
让顾惜朝看病,我不放心,提着枪在他身边来往巡视,他却目不斜视,那些兄弟也知道是他救了我们,满怀感激的看着他。看的我一阵气闷,他们都被一时假相迷惑,他们不知道他就是他们恨之入骨的顾惜朝,但,忽然之间,我也开不了口。
顾惜朝一直忙到早晨,才与寨中大夫一起忙活完,一晚上,我不是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但是,大当家坐在帐中,帐门大开,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但我相信,我这枪刺出去,挡在枪尖口的一定会是他,于是,这枪便是怎么也刺不出去了。
我烦燥的走来走去,心里乱成一团,老八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这么烦恼过,我开始无限怀念以前只知上阵杀敌的日子,我记得那时还有个梦想就是考个状元。
大当家拉着顾惜朝的手进了大帐,我立即尾随而至,顾惜朝看到那个草人俯首跪在众当家面前,上面贴着他的名字。脸色一变,眉毛一跳,双目精光暴长,大当家当即开口:“我本想把这草人拿走,但我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惜朝眼波闪了下,没有开口,嘴下意识的抿了下,忽然眉间闪过一丝阴郁,半挑着眼睨了那草人一下,眼角的余光扫过我,我竟感到一阵瑟缩。
终于,顾惜朝开口了,有些恶狠狠的,他说:“戚少商,你看这草人哪里象我了,没鼻子没眼的,笑话,赶明儿我在上面贴一个戚少商,那不变成你了。还有,顾惜朝三字写得这么难看,敢情你连云寨都是文肓!”说着袖袍一甩,纸张应声到了他手中,握紧,然后慢慢张开,纸屑从指间纷纷滑落,顾惜朝双手往后一负,神情又恢复不可一世,朗声道,“这样活人舒坦了,死的人怎么发泄?”
我一愣,死的人怎么发泄?
大当家上前一步道:“好了,疯子,过来上柱香!”
顾惜朝目光扫了扫六大寨主的灵牌,再转眼看了看大当家,嘴微微嘟起。大当家不看他,上前拿了一把香点燃,分一半递过来。顾惜朝神情才柔和了些,上前接过,两人并肩在灵位前拜了拜,将香插进香炉。
“劳二哥,红袍,勾子…小孟。”大当家一一叫道,神情黯然,“我和顾惜朝在一起……”
晴天霹雳一声,把我震懵了,我再也听不进大当家说什么了,我在红袍姐他们灵位前说不出来的话,他竟如此轻易的说了,和顾惜朝在一起!连云寨的大当家与不共戴天的仇人顾惜朝在一起!他怎么可以说出来?
我握紧枪杆,握的手心发痛,他是来陪罪的!我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