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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北宋·宣和遗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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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从内心深处泛出来的丝丝疼痛,又在说明著什麽? 
可是,他怀念,怀念那些过往的日子,不自觉地,总会想起和赵苏相处的点点滴滴…… 
你给我你的眼泪和香气。我给你我的温暖。 
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啊…… 
那青荫的睫毛下悬出的一滴泪珠啊…… 
那个充满了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啊…… 
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 
怀念,怀念,怀念,好怀念,好怀念! 
然而,时光如流水,它冲走所有的往事,不告诉你明天的结局…… 
耶律大石退却了。 
叹了一口气,看著赵苏漠然地凝望雪景的眼睛,他转身默然而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虽然堂上高坐的的只有天祚帝和燕王妃,在这冰天雪地的夹山,也办不出什麽富丽堂皇的婚礼,可是由於士兵们的卖命吆喝和捧场,这场婚宴还是充满了热闹喧哗的气氛。 
所有东西都是喜庆的红色,连帐篷外面飘落的雪花,仿佛都被这一片大红映得微醺了。 
所有的人都在笑,士兵们在笑,燕王妃在笑。连神情抑郁的天祚帝,也在微笑。 
没有人知道耶律大石心中的苦涩。 
他真的……一点也不期待这一场婚礼。 
新娘是自己祖母萧皇後的後裔,自然也继承了当年“萧观音”的千娇百媚。 
挑开萧氏头上的红巾,看著龙凤烛照耀下那一张布满红晕的美丽容颜,耶律大石竟是心如止水。 
合欢酒浓,百子帐暖,面对滑腻温润的女人胴体,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那一个春深而又未深的夜晚,那个躺在自己怀中的、清冷寂寞的少年,温香飘渺,仿佛没有形体。 
一股冲动使他再也忍耐不住,翻身而起,披衣下床。 
“重德!……” 
萧氏惊惶的叫声,也没有止住他冲出帐篷的脚步。 



走出帐篷,正是满地月光。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不知在何处看到一副对联的上阕:“月白照雪白”。正是此生此夜,此时此景风光吧。 
只穿著贴身的袄子,在这寒气针砭的夜里,耶律大石冷丁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此刻心中茫然,全不知是该做何事才能使心里凌乱沸腾的思绪静止下来! 
只是想发泄,想呼喊,想奔跑,想嚎叫! 
他略一思顿,直奔马厩。 
走近关养爱马的毡屋,他蓦地楞住了。──那…… 
那马厩另一边── 
那月光下影影绰绰的白衣,那夜气里脉脉难言的香气── 
“你,这麽晚了还出来骑马?” 
“──你,──不也一样?” 
两人缓缓走近,相视一笑。 
清冷的夜气里,好象有什麽轻轻热了起来,好象有什麽不一样了。 
两人各自上马,赵苏在前,耶律大石在後,策马狂奔起来。 
奔出两三里後,原野渐无,月光下尽是一望无际的沙砾,马蹄踏上去沙沙作响。 
此情此景,耶律大石心有所触,不觉低声道:“踏花归去马蹄香,这等景致,不知何时才能重新赏鉴到啊。” 
他从前驻守燕京,那里春景,最是动人。遥忆烟花三月时候,全城士女,那些踏青光景。 
到而今,穷途困守,关山难越,谁共丧国之痛,谁悲失路之人! 
他心里感慨万千,心中一时悲思疾走,热血沸腾,但觉豪情满怀,凄怆更胜,不由仰天长啸起来! 
隐隐然,仿佛竟有空岭余音。 
他抬起头来,看前头赵苏的马已经奔到了远处。赶紧提缰急追,瞬时赶上去,两人并绺共进。 
看一眼身侧的赵苏,冷漠苍白的脸上,平视前方的眼里并没有任何表情。略微丰满的嘴唇,依旧可以看出从前那个温柔少年的影子。他身上的香气,在这清冷的月光下,如梦如流。 
好象是……一个梦境…… 
永远也忘不了的一个梦境…… 



再策马奔了一阵,两人都已气喘吁吁。 
耶律大石侧耳一听,不远处似有水声,知道将至宜水,看来已接近西夏国境,这里应是野谷地区。他怕遇见西夏士兵,变生不测,遂道:“我们歇歇吧。” 
两人下马,席地而坐。──都累了,想到大深夜的居然跑出来骑马,彼此互相看看,不由都觉好笑。 
此时明月当天,白沙在地,目光相接,暗香如缕。 
“苏儿……” 
耶律大石看著赵苏清冷的目光迷惑住了。 
那麽清冷的目光,其中却隐隐然似有辉光闪烁。看著自己,嘴唇微启即合,将合又起。他到底想说些什麽? 
“苏儿?” 
耶律大石又叫了一声,下一瞬间──却呆楞住了──那是──这是── 
嘴唇上温润的触感,是做梦,是做梦──是赵苏的冰冷的嘴唇,虽然被这北地的风沙吹得有点干燥裂口,却还是带著那样一点,南国水脉烟香似的温柔。 
“苏儿……” 
看著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缓缓释开自己呆滞的唇,抬起头来直视自己。 
那是什麽? 
在那玲珑剔透的黑眼珠儿深处,耶律大石仿佛看见一颗凝固在心里的眼泪。 
他呆住了。 
那些相识相知的岁月,那些相近相亲的往事,在这转瞬之间,重重叠叠,尽上心头! 
我给你温暖。你给我眼泪和香气。 



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啊…… 
那青荫的睫毛下悬出的一滴泪珠啊…… 
那个充满了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啊…… 
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 
“苏儿!” 
耶律大石发出从心底的一声喊叫,紧紧抱住了眼前的赵苏! 
──死紧,仿佛要把这真实的躯体,和虚无的灵魂,都揉进自己体内! 



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彼此都说不出言语! 
耶律大石心中尽是悲怆,只是紧紧搂住赵苏,望定那苍白悲哀的脸容,疯狂地,把自己的嘴唇和所有的情爱,印上去,印上去! 
他再也抑制不住将要沸腾般的情感,一个翻身,把怀中的人压倒在地! 
明月当天,白沙在地,水声做证,风声为侣! 
他颤抖著手解开了身下人的衣扣── 
明知道这惊世骇俗,不可以不可以!他制止不了自己! 
明知道这违经背德,不可以不可以! 身下人那清冷的双眼中却没有拒绝! 
你愿意,我愿意──不管天不管地了…… 
“大哥!” 
突然却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在这空旷的沙漠里分外响亮! 



两人不觉一惊!一滞! 
耶律大石慌忙放开和赵苏相拥的手,跳起身来。两人迅速分开。 
就这麽一瞬间。 
方才的火热迷离,顿成冰冷虚无。 
──耶律大石和赵苏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各各茫然一片,──不知是失落,是懊悔,还是伤感,还是喟叹! 
慢慢地走过来的居然是弟弟夷列! 
耶律大石大奇,看著面无表情的夷列,惊讶万分:“夷列,你怎麽会在这里?这麽深更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觉,跑出来干什麽?” 
十四岁的夷列,还是满面稚气的孩子,可是漂亮的单凤眼里,却已经时时开始闪烁出几乎类似大人般的冷冽成熟光芒。 
耶律大石还是怀念以往那个总是黏著自己的,单纯可爱的夷列啊…… 
只听夷列冷冷道:“这麽深更半夜的,那你们两个不好好睡觉,又跑出来干什麽?” 
耶律大石一呆,不料被反将一军,不由语塞。 
夷列又淡淡道:“洞房花烛夜,新郎突然不见了踪影,新娘会不出来找麽?” 
耶律大石大吃一惊,紧张道:“什麽?母妃知道了?” 
夷列冷冷道:“既然你做都做出来了,还怕母亲知道?从洞房里出走的新郎倌又不只你一个,你怕什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又没做什麽坏事,何必做出一副心虚的样子?”他这时候的说话口气,尖锐刻薄,那里还象一个孩子?直到见哥哥面上出汗,才哼了一声,淡淡道:“放心,母妃还不知道!是嫂嫂要我来帮忙找你的。” 
耶律大石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还是有点羞愧,也不知道夷列是否看见了刚才的画面,又不敢问他,只好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什麽,我睡不著,骑马出来散散心。这麽巧,就碰见了苏儿。” 
他镇定自若地说著谎,不敢看赵苏的表情。 
心里觉得愧疚,他惴惴地安慰自己:我只是不想让年迈的母亲伤心啊…… 
已经转过身去的夷列,哼了一声,也知道是表示听见了,还是在嘲笑他的心虚。 
耶律大石回身去牵马,看了赵苏一眼。 
他低著头在整理马缰,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耶律大石的目光定格在赵苏从袖口里露出来的手上。那刚刚还牵在一起的苍白手腕啊…… 
回忆方才的火热相拥,仿佛只是一个随著月光而来的短暂梦境。 
明月当天,白沙在地,蹄声踏踏,再无话语。 



这个时候,耶律大石还不知道,多年以後,他要为这一场未曾继续的梦境,付出半生的後悔…… 
宣和六年腊月,天祚帝得大石林牙,又得阴山鞑靼毛割石兵,谋划出兵收复燕云,率兵出夹山,下渔阳岭,取天德,军东胜,宁边,云内等州,南下五州遇金将完颜希尹,战於埯遏下水,希尹率山西汉儿乡兵为前驱,以金兵千余伏山间,辽兵惊溃。天祚帝和辽将耶律大石分两头突围。 



“重德,你多保重!──我契丹兴复重任,从此就只在你一人身上了!” 
“皇上……您……您也多保重。” 
不料天祚帝开口便似诀别话语,耶律大石心中一沈,不由升起了一点不祥的预感。他看著神色疲惫的天祚帝,虽知连日逃窜,委实劳力劳心,可是天祚帝的消沈,仿佛还来有另外的原因。 
这时候周围的兵士都在吵吵嚷嚷地收拾行李,准备最後的突围。在这一片喧哗之中,天祚帝慢慢走开去的背影,只能让耶律大石想到一个词──寂寞。 
突然想起春天里,和天祚帝、赵苏重逢的时候,赵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因为我发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比我更寂寞的人。” 
那时候犹不知道他所指为谁。 
现在细细想来, 
难道那个“寂寞的人”就是指的是天祚帝吗? 
耶律大石心里一片迷惘。 
算了!现在大敌临前,哪里有空来考虑这些小事! 
他摇摇头挥掉了这些不相干的思想,却见天祚帝和几位将领走了过来,道:“时辰到了。我们分兵走吧。” 



耶律大石看著这几张熟悉的容颜,虽然在夹山仅仅相处一年有余,彼此之间却亲如家人。 
一旦分离,生死难料,怎能不叫人寓目惨怀! 
他轻轻向天祚帝点点头,和几位将领默默地拥抱了一下,说道:“好吧。你们先走,我送你们。” 
看著天祚帝神色消沈,耶律大石为使他心情振作,特地给他打气道:“皇上,微臣计划应该万无一失,只要不出错漏,突围出去应是轻而易举,复国重任指日可待,皇上不必担心太多。” 
他倒不是说假话。这次的突围计划经他实地考核,细心策谋,反复修改,应是万无一失才是。 
天祚帝闻言点点头,消瘦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 
耶律大石抬头一望,突然看见赵苏也站在天祚帝身後,颇出意外,不由“咦”了一声,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赵苏看著天祚帝,心里只有心疼。 
那年他跟著天祚帝从西夏王拓拔仁孝那里出走,茫无方向,越走越远,走到了杳无人烟的大漠里,无衣无食,几乎冻饿而死。後来幸亏遇见天祚帝的旧部,才拣回两条性命。那两年他和天祚帝相依为命,叔侄相称,彼此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知道看似坚强又风光的天祚帝,可能由於从小缺乏亲人爱的缘故,其实内心相当自尊而脆弱。他从小失去父母,又被爷爷耶律洪基遗弃,从小就很寂寞。而後虽然耶律洪基思念萧皇後,悔痛莫及,将帝位传给了天祚,可是他仍然没有给予天祚真正的亲情。只有经历相仿的人,才能深刻地了解对方的感受──就如赵苏完全能够体会天祚的心情。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自尊而防备的天祚,在皇宫里该是多麽不得其所的样子。他更能够体会被拓拔仁孝深深伤害的天祚,这三年来是怀著一种什麽样的心情。 
好寂寞的人……我知道你是多麽寂寞的人。 
看著天祚帝线条明朗的侧脸,只有赵苏知道他内心的不安跟凄凉──他不忍心就这样抛下天祚帝──怎麽能忍心?怎麽能? 
这三年以来,他已经把天祚帝当成自己的亲人。 
当下赵苏说道:“我跟著天祚叔叔走。” 
态度很是坚决。 



虽然不知道赵苏究竟为什麽改变主意,然而望一眼天祚帝孤独的侧脸,耶律大石也或多或少可以体会赵苏的心情。 
想到要暂时和赵苏分别,他的心情乍然低落下来。 
要有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你眼中的温柔了吗…… 
幸而不是永诀。耶律大石对自己制定的突围计划很有信心,只要天祚帝这边不出错漏,他相信重逢应在半月後。 
於是他很洒脱地说──这个时候,他完全想不到,若干年後他会恨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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