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5期-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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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套上八头叫驴也拉不出来了。”
我没看见一滴血,我也没再看见世界的麻脸,我只看见老天爷你的脸变绿了,我的头变大了,我的腿变软了,我的裤子变湿了,我的胸口不跳了,我扑通一声倒地上,我的眼变黑了。老天爷,打那往这,我的眼就不好使了,看啥东西都发飘。我也管不住我的嘴了,不会哭不会笑,啥话儿自个往外跑。葛庄的大人小孩子都说我的脑子吓毁了,老天爷,你知道,我的脑子没有毁,啥事儿我都清楚。俺家世界是葛三害死的,他要不毁俺家的地,他要不给俺家几叠子钱,他要不让俺家世界去亳州买小三轮车,我咋能看不见俺家世界的麻脸了呢?他把俺家世界弄死了,他还朝我甩眼光儿,明着暗着想弄我,老天爷,你说说,你咋能把葛三放在俺庄呢?老天爷呀,我不怪你,你也把胜利放在俺庄了,俺庄有了胜利,我就有指望了。我一准儿能笼住胜利,俺家里还有两叠子钱,我都放在油罐里埋床底下了,保准老鼠找不着。老天爷,你要把胜利赏给我,我就给他买个小四轮车,让他开起来保准稳当。老天爷呀,你这回可得把胜利赏给我,我今年才三十二岁,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呢,你要是让我活上一百岁,你想想,我还能过多少年的好日子呀。
葛三
日娘贼,粮站大门前排满了架车子,这些从地里刨食吃的驴子们眼巴巴地朝里边瞅着,我敢说,要是过会儿一开门,他们拉着装满秋粮的架车子非从我身上压过去不可。我们葛庄的缴粮车队被挤散了,隔三差五地和外庄的车队搅在一起。我费劲地在车队里走着,人和架车子挤成一堆,我动一步得拔三四次腿,好像下边有一群老鳖吸住了我的脚。我前后张望,就是看不见我的冤家对头。老天爷就是爱和我这个胖人作对,把个日头弄得娘们儿裤裆里一样,热烘烘的叫人出了一身擦不尽的汗。我笑眯眯地应着别人的招呼,眼前一片汗拌灰土的驴脸,一看就知道是一群肯下力气干苦活的货。
我使劲朝前挤呀,挤到哪儿都是一股呛鼻子的臭汗味儿。我这个村长当得真受罪,每年都得遭几次这样的罪。一到缴公粮,就看我受罪吧,先把村里的驴子们吆喝齐了,再赶着他们拉着粮食朝粮站奔,一路上拖拖拉拉的,就像我放了一群驴似的。到了粮站,我还得找熟人,把几家钉子户的毛糠粮验过关。日娘贼,每一次累得我屁眼淌黄油,还落不了个好,村里的傻驴们骂我是催命鬼,镇长骂我是老鳖做窝行动慢。日娘贼,最最让我窝火的就是葛大盘子这一家,年年的公粮年年拖,就像狗吃糖稀,咋着也弄不利落。今年好得很,一趟也没让我去催,一大早就拉着红芋片子在村头等我,离多远我就闻到一股酶醭味儿,比捂了半月的狗屎还呛人,就和他们爷儿两个身上的味道一个样。我清楚他们心里咋想的,他们可不知道我心里咋想的。我笑眯眯地说:“嘿,大厨师,今年村里得给你家评个缴公粮的模范!”葛大盘子诡笑着看我,他家的那个惹祸妖精棱瞪着眼,朝天上看着。我真想劝劝他,别看了,天上又不会下票子。可是我没说,谁能保证这个二半吊子不会放出噎人的臭屁,他连我家的驴都杀了。我递给葛大盘子一颗烟,看着他像我家的狗接我扔的剩馍头一样接住烟,我又像逗弄我大孙子一样给他点上火。等他像个抢着骨头的狗一样得意地抽一口,我冷不丁地说:“这是啥味儿呀?”然后我哼着鼻子四下闻了闻。他爷儿两个的驴脸一下子拉长了,变黄了。那当爹的呜呜噜噜,嘴里好像唚了个驴屌似的,吐出一串模糊的屁:“管他啥味儿,反正今年我家的红芋片子得卖个好价钱。”我嗯了一声,笑眯眯地把我家的红芋片子搬他车上一袋子,说:“只要这袋子卖了好价钱,你这一架车子都能卖个好价钱。”那个当爹的拎过几天菜勺子,鼻子尖,一下子就闻到我家的红芋片子香喷喷的,驴脸哧啦一声笑了,上了路,比驴跑得还快,成了车队的派头兵。可是到了粮站我就看不见他们了,真让我着急呀。我真担心这两个驴脑子找不着门,卖不掉他家的红芋片子。那样就等于那个惹祸妖精去不了深圳,就等于那个当爹的挖不成他家的六亩三分七厘地,就等于我还得把一肚子气窝在心口上。我身上的肉都累掉了两三块,才快挤到粮站大门那儿,才看到那爷儿两个居然还是派头兵,排在最前边,把架车子把儿都插进了铁栅栏门缝里。我敢说,他们要是孙悟空,早一摇身形连一车子东西都弄进大门里边了。可是他们是两头傻驴,就会站在那儿笑着朝我这边看。他们笑的那模样可真让我憋气,我一看见他们笑的那模样,就想把我的土枪装上火药,朝他们搂一火。要不是我的土枪炸膛了,我敢说,我这一辈子早就没有克星了。
他们这一家子真是我的克星,好像我上辈子对他家做过多少坏事儿似的。十年前先是他家的狗杂种葛仁义点火烧了我家的柴垛,十年后他家的惹祸妖精又把我家的叫驴大卸了八块,我真不知道再过十年他家的人还要干些啥好事儿呢。我心里清楚得很,这都是他家的那个小神童带给我的福气。他家那个脑袋像个瓢似的女人先是下了个惹祸的妖精,母猪肚子瞎了十一年,又冷不丁地鼓起来了,全葛庄的爷们儿都觉得是个新鲜事儿,都眼巴巴的看她再能下个啥驹子。老傻驴葛大盘子高兴得很,下着那么大的雪,拿十块钱到我家,要买我家叫明的老公鸡,说给他女人吃了我家的公鸡,他女人就能下个公的。他真精得很,知道我家的老公鸡在全葛庄叫得最响亮,长得最高大,他女人吃了我家的老公鸡,就能下个在葛庄说响话能顶事儿的人物头儿。真会想母狗屁!在葛庄他还想说响话顶事儿?简直是朝我这个当村长的眼里推石磙!葛大盘子见我没同意,就开始胡乱放屁,说:“好好的十块钱你不要;当心今夜里鸡窝里钻进黄鼠狼,到时候叫你连根鸡毛也看不见。”
日娘贼,葛大盘子的屁眼子真灵验,第二天清早我就没再看见我家的大公鸡,鸡窝门口还真都是黄鼠狼的爪子印儿。我站在鸡窝那儿抽了一颗烟,心想我咋样才能对得起葛大盘子呢?我就扛上我的土枪,蹚着一膝深的大雪,到漫地里打了一只兔子,笑眯眯地送到葛大盘子家门口,正碰上他那个脑袋像瓢似的女人刚开院门,我一眼就看见她那鼓得小坟头似的大肚子。第二天我家里那个好景事儿的女人回来对我说,胜利娘生下了个兔子。我心里格登一声,老天爷可真会安排呀。葛仁义是不会为这事儿烧我家的柴垛的,他那时候正在四下找媳妇,一门心思想恢复自己的好名声,可他那名声能是一会儿半会儿就恢复得了的吗?他整天偷鸡摸狗拔蒜苗,有屎都得屙人家磨眼里。还真别说,这世上还真有眼瞎耳聋的货,东王庄一个拖油瓶的小寡妇居然答应和这种货相亲。我一听说就急了,我可没有直接给谁打破媒,我只是对那个小寡妇说葛庄有一个人好偷人家的老母鸡。他们没相成亲,他们要是相成了,我那个小舅子恐怕就要一个人看一辈子洋油灯了。我那个小舅子比葛仁义那个蟊货英俊多了,两个眼珠子斜得像尿泚的一样,左眼朝左斜,右眼朝右斜,他往我面前一站,我拿出吃奶的劲头也看不出他到底在看谁。我的小舅子娶了个小寡妇,那可是我家一大垛柴草换来的。我有时侯很不聪明,直到葛仁义那个狗杂种跑出去几天了,我才明白过来我家的柴垛是他烧的。年头里村里细脖子长江和歪头小根从深圳回来,说那个狗杂种发财了,我信吗?就算那个整天瞎话溜舌根的细脖子长江总算说了一句真话,一个大字不识半裤兜的叫驴还能发财,那么多钱他能数清楚?呸。他们一家二半吊子还喜欢得中了壮元似的。那个惹祸妖精还憋着劲头想去深圳,还跪在地上给我家叫驴磕三个响头叫一声亲爹,等着吧,去了深圳,老天爷保准给你好果子吃。说啥我也得帮助好孩子胜利实现他的远大理想,要不然,我就是上到巧七儿的床上心里也不踏实呀。
那个小寡妇,细皮嫩肉的,奶子好得比当镇长还好,压着她保准比压着我家的那个烂眼女人开心。她那个克男人的黑疙瘩真像颗钉子,一下子钉在我胸口上,想拔也拔不下来了。我揣摩,她家的那几叠子钱还得剩两叠子,真像两块砖头压在我心口上。可是这个半傻不傻的小寡妇就是不肯遂我意,我看出来了,她想和胜利粘在一起来难为我。这个念头可真绝啊,她动手动得可真够快啊——在花生地里就弄上了。我知道她一个人老在花生地里扒花生,我等了几个晌午都没机会,胜利到好得很,一下子就把她扑倒了。我远远地看着他拉巴着腿骑驴回家,心里可真是好受的很,恨不得快马加鞭,一下子把这个狗杂种扔到深圳去。想一想,这世上还是女人厉害呀,头一个女人把葛仁义弄到深圳去了,这一个女人又把胜利弄到深圳去了。我敢说,要是再有一个女人,非把葛大盘子也弄到深圳去不可。他家的那个小神童可是去不了深圳了,我在亳州市福利院给他找好地方了。我这一堆好事儿都是他赏给我的,我可不能亏待了他,他要是往那一群小神童里一站,那谁也看不出他有啥毛病了。我好心好意地给他报了名,好心好意地给他家说了几次,可那个脑袋像瓢似的女人就是不答应。我真恨这个世道呀,有时侯你想为他们做一件好事,可你就是做不成。她真能折磨我呀。这十一年来我的眼里耳朵里就没清静过,一看见她,我就想起十一年前的那一天,想起她一开门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光儿;一想起她那眼光儿,我就听到那个小神童的哼哼声;一听到那种哼哼声,我的耳朵就疼得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只能听到一把铁锯在我耳朵上拉啊拉。我真不想让它再拉了。说啥我也得把那个小神童弄到亳州市福利院里去,这也算对我自己弄的这件事有个交代。
老天爷真会和我作对,我一个这么操心的胖人,还非得弄这么大个日头晒我。我真有点儿头晕脑胀。我高低来到我的冤家对头面前,他们在我笑眯眯的脸上啥也看不出来。我抬起手腕儿,看一眼明晃晃的手表,就像摸我家的肥猪那样,拍拍葛大盘子那瘦鸡爪一样的黑爪子,说:“别着急,他们马上就开门了。天真热呀。”这个老驴连动就不动一下,驴眼眯缝着,说:“我没急,反正我家的红芋片子得卖个好价钱。”那个惹祸妖精朝里边棱瞪着眼,好像马上就会从里边走过来一个大闺女似的。我心里想笑,我猜他马上就能看见王站长那张猪腰子脸了。我能给王站长说上话,每年到这时候,他都能从我手上接过去几条子烟几瓶子酒,是头猪也喂熟了,所以我能给他说上话。
人群里突然叫嚷起来,那阵势就像鳖窝里捣了一棍子,人人都精神透了,连那个老是棱瞪着眼的惹祸妖精,也好像一下通了电的铁皮狗一样,咔吧一声支棱起身子来,眼珠子直得像铁棍一样拐不过弯来。我也赶紧朝里边一看,我的眼珠子也拐不过弯来了。来的不是王站长,来的是个大闺女,长的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孬,就是两个奶子翘得有一拃高,晃悠悠的好像带了电,哧啦啦的放着光,热气逼人,直朝铁栅栏门这边走过来。
葛大盘子
我还没有放下饭碗,我家大少爷胜利就朝我一挥手,那架式就像我们的镇长一样,说:“你还在那儿磨叽!还不快点把院子的地打扫打扫!”我赶紧把饭碗搁在窗台上,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来了!你尽管逮鸡去好啦,我一会儿就把院子扫好,我再洒它几桶水,保准弄得比金銮殿还干净!”说着话儿,我就把扫把抓在手里了。“咕咕咕咕。”胜利开始唤鸡,几只老母鸡刚打群围过去,他就直着眼珠子瞅上了那只大公鸡。
我扫着地,眼角儿瞅着他。他像绊了一下一样身子猛地向前一扑,几只鸡咯咯哒哒飞跑了。胜利直起腰,手里抓着几缕鸡毛,就像抓着几缕火苗,烫得他直甩手。他站在那儿,穿着那件过年才穿的蓝的卡褂子,扣眼上挂着细脖子长江从深圳带回来送给他的那个钥匙坠儿,滴溜溜的直放光。别看他这会儿打扮的怪好,我琢磨,待会儿他连个鸡毛也抓不着。胜利一动也不动,眼光儿追着那只大公鸡,猛地一下子冲了过去,接着,他开始和大公鸡比谁跑得快。看他那欢天喜地的劲头儿,好像卖红芋片子的那三百六十八块六毛四分钱装进他兜里了。照我看,我家的这个大少爷和我家的傻幸福差不哪儿去,一看到个头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