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5期-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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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今天,我不是为我的肩膀舒服,我想用傻瓜机留下某种纪念,并把这纪念带到另一个世界去。我横越新世纪大道,钻过毛家小巷,来到跑马街。这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老街,因为这条街上有许多骑楼和老商铺,所以作为历史被保留下来了。历史是可以卖钱的,现在来这儿旅游参观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也是我开始发迹的地方。隔老远,我就看到了那面马头墙上的五个字:创业美术社。经过二十年的风吹雨打,它有些模糊了,不过,我还清楚地记得写下它的情景。那是一个早晨,单媛媛扶着楼梯,我提着油漆爬了上去。但我立即就下来了。街上人还很少,没人围观我就没情绪。我又等了好一会,等街上行人多起来了,才开始显露我的才华。我写得一手好美术字,端端正正,笔笔到位。其实那天,我主要不是炫耀我的手艺,而是想让大家见识见识单媛媛,那是她和我头一次做一件共同的事情。这样的亮相当然是意味深长的。我挥舞排笔的时候,那些围观的人一只眼睛瞟我,别一只眼睛在看她,用古人的话说,就是餐她的秀色。我乐意让大家分享我的快乐,别人的羡慕是我的营养品。也有个别不快乐的人,因为以后他不可能再打单媛媛的主意了,我的捷足一先登,他就没有机会了。有人在下面大声称赞,赵老板写得真好!我晓得,他的意思其实是说,单媛媛长得真好,赵老板真有本事,只有赵老板才勾得到这样漂亮的妹子。我听得出来。我甚至听得见他在咽口水。我要的就是这个,你要晓得,这不光是满足男人的虚荣心,对我的生意也是大有好处的。谁不愿意和美女交往呢?不是我吹牛,上个世纪我就有了美女经济的超前思想。
我举起相机,照下了墙上的五个字,墙头摇晃着的枯草,还有一角灰蓝色的天空。接着,我又照下了墙右侧的门面。它现在是一家销纯净水的小店。店主是秃了脑壳的吴老板,他跑出门问,赵老板,你拍我的门面做什么?我说,你不晓得它过去是我的门面吗?赵老板说,那过去你还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呢,如今它是我的,你不能照,不能把我的财气拍走了。我摆出政协委员的派头说,你不能抹杀历史嘛!我就是在这起家的嘛!拍一下就露了财气了?没这讲法嘛!晓得有名的孟记者怎么说的吗?我是在这儿掘到第一桶金的,我帮你拍个照,我的财气都会跑到你这里来,我保证你会掘到两桶金还不止!吴老板摸了摸脑壳上不多的几根头发,神色缓和下来,说,那就借赵老板吉言啦,看来,赵老板挺念旧的嘛。
我点头道,是呵是呵,眼睛瞟着不远处的地面。我依稀看到青石板上有一层油渍。其实在我在墙上写这几个字前,我的美术社已做了两年了,并没有什么起色。有天突然发现,门前那个炸油粑粑的小摊换了主人,一个瘦精精的老头变成了水嫩嫩的妹子,妹子的脸粉红如莲花,看上去掐得水出。她就是单媛媛,她让我的眼睛发直,她比我小二十一岁,但阻止不了我想她。我每天都买她的油粑粑吃,吃得拉稀了都在所不惜。有天我大胆地拿起了她的手,说,这嫩藕一样的手不应炸油粑粑,应当帮我刻字。单媛媛爽快地说好啊!于是,她的小摊就消失了,只在青石板上留下了一滩油迹。那时我想的是如何得到她的身体,没想到她的脑瓜有那么好使,她的双手有那么的能干,她的聪明是小菊完全不能比的。开始她只是当当我的下手,没多久,就成了我的公关部长,她的美貌是最好的名片,她给我拉来了源源不断的业务。不久我就发财了,她也成了老板娘,我们双双离开莲城去往深圳,发更大的财,直到最后她一脚将我从床上踹了下来,再一脚把我从深圳踹回莲城。
创业美术社的名字还是单媛媛给取的,我原本想用我的名字,她说不好,赵业听上去像造孽。造孽在莲城人嘴里有两个意思,一是害人,可恶,一是被人害,可怜。我们创业成功了,可是到最后,我还是造了孽了。
想起往事,我有点发呆。吴老板眼睛毒,说赵老板在忆苦思甜是吧?我说是啊,人活到这一步,什么都经过了,也没意思了,就像一片嚼久了的口香糖,没有味道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招了招手。吴老板凑到我耳边,眼睛放光,好,我给你保密。我说,我打算正月初八死掉算了。吴老板有些失望,这不是你第一次说死了。我说,这一次骗你不是人。吴老板说,那你还拍这些纪念照做什么?我说,我好带到那边去,有个念想啊!吴老板脸色突然变了,抓住我的手,那你不能拍我的门面,把你的胶卷取出来!我推他,他扭住我不松。我将相机藏到身后,他竭力来抢。他的光脑壳上冒着汗臭。他块头大,凭力气我是打不过他的,好歹我也是进过局子的人,有经验,我膝盖往他裆里一顶,他哎呀一声就蹲了下来。我咕哝道,我都要死的人了,还跟我斗。他捂着他的小弟弟,皱着眉看了我一眼,没再吱声,可能他看到了我脸上的死气,怕了我了。我拍拍我的西服,咳嗽一声,转身离开。
走到自己店子前,小菊正在门口举手打望。造型不错,我也给她照了一张。小菊吹起她的小嘴巴说,老板,你怎么一出去就老也不回来呀,留下我一个人。我笑道,怎么的,难道你还想我了么?小菊说,我才懒得想你呢,我是怕钱少了我说不清,你不怕我拿你的钱么?我说,我要怕你长三只手,就不会雇你来了。再说你要拿钱,还不方便?有个上茅什的时间就够了,哪用等我上街?小菊咧嘴笑了起来,我才不拿你的钱呢,你的钱咬人的。小菊来了兴趣,拿过我手中的相机,要给我也来一张。于是我叉着腰站在台阶上,让小菊退出一定距离,把我的全身和店子的招牌都照了下来。也许,这是我最后的相片了,我感到我的表情很严肃,我的身子很僵硬。
照完相,我把小菊叫到里屋,告诉她我的用意:当我死后,把所有的相片烧在我的坟墓跟前,这样我就会在那边记得这一辈子的事。我自己当然做不成这件事了,我把这个任务交给她。我会给她留一笔钱作为酬金,别看我手头拮据,但这笔钱我是会筹到的。我说,不过,你不要让任何人晓得,别人晓得了就不灵了,你会接受是吗?小菊笑嘻嘻的,问,到了那边你真的还会记得这边的事?还记得我小菊?我说,你烧了相片我就记得的,相片上的影子会变成烟,跟着我的魂魄飘到那边去的。小菊就点了头,没心没肺地说,要得,到时我帮你烧纸,也帮你烧相片,不让别个晓得。可是,可是你要走了,谁来帮你办后事呢?我说,这个你不用管,你也管不了,养儿是干什么的?就是送终的嘛,我有三个儿子呢!到时你打几个电话就行了。小菊吁口气,好吧,你是老板,我听你的。
四
我到照相馆把相片洗了出来,小菊的相多印了几张,给她作纪念,我只留一张就够了。我端详相片上的自己,脸色发暗,颧骨高耸,两眼无神,头发也有点乱,一副丧魂失魄的样子。我的西服太鲜亮了,对比之下,我就像裹在衣服里头的一具尸体。死亡的气息从相片上一阵阵地散发出来。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盒,将小菊和我新照的相片放了进去。纸盒里收集了几百张相片,每一张都和我的过去相关联,绝大多数是女人的照片,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裸照。我有个嗜好,给和我上床的女人拍裸照,以供来日回味。当然,是征得她们同意了的,软磨硬缠地说几句好话,给一叠人民币,没有什么摆不平的事。过去我有自己的暗房,冲洗相片是非常方便的事。
可以说,我的一生差不多都在这个纸盒子里了。之所以说差不多,是因为我的原配不在里面。我和单媛媛结婚的时候,她将家里所有她的相片都搜走了,而那些我和她的合影,都被她铰作了两半,她拿走了她的那一半。我手头没有她的相片,她手头也没有我的相片,我们都只依稀的存在于对方的记忆里。
天黑了,没什么顾客上门,冷清得很。街面上隐约传来刀郎唱的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小菊受了传染,跟着低声哼着。我坐在里屋,发着呆。电暖炉没开,两腿冷得发麻,黑暗包围了我,躺在棺材里就是这个样子罢?外面电话铃响了,小菊喂了两声,就说对不起,老板不在。她是在执行我的旨意。我跟她交待过了的,只要是男声,只要不是送货的,一律说老板不在。因为我的那两个债主就是两个男人——其实也是两个过去欠我债的人。现在身份调了个了,以前是他们躲我,如今是我躲他们,有什么办法呢,这世道就这样。
我让小菊关了门,把她叫到身边,指着纸盒告诉她,这就是要她焚烧的相片。都在这,都要烧掉,干干净净的,半张都不能留。小菊开了灯,瞪着纸盒,因为好奇,两只小眼睛闪闪发亮。我又告诫她,在我死之前,不许偷看这些相片,我死之后,也不许看,只许烧。小菊问,为什么?我说,里头有些相片你看不得,对你不好。小菊不理解,说,你照都照得,我有什么看不得的呀?这蠢妹子,她的理由还很结实。我说,你还小,还不懂,看了会中毒的。小菊晃了晃脑壳,我都吃十九岁的饭了,我还小吗?我小你就不要雇我呵,我晓得,雇未成人打工是犯法的。嗬嗬,从这张乡里嘴巴里还拱出一句未成年人来了,新鲜。我有些烦她,说,反正在我眼睛里你还没长抻皮,我是过来人,不让你看是为你好!乡下人十九岁只当得城里人十五六岁,还没开窍!小菊鼻子一哼,你不要看不起乡里人,城里人的事,我都懂!别说我十九岁了,去年我表妹才十六,就生了一个小伢呢!有什么不懂的?
我没话说了,看来我确实小看她了。但我还是不能让她看,我造的孽够多的了,不想临死还踹人一脚。我端起纸盒,准备先放进柜子锁起来。可小菊眼疾手快,伸手就抓了几张相片在手里。我去夺,她一下把手反到背后。我生气了,反了你,竟敢跟老板对着来!小菊来了孩子气,说,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给你烧!我不仅不给你烧,我还要告诉别个!反正那时你也说不了话了,管不了我了!这一下她点中了我的死穴,我绷起脸,懊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说,好好,就让你看看你手中那几张。
小菊便从手中抽出一张来。那是一个半个中国都认识的过气女歌星,穿着无袖长裙,刘海卷卷的,挺漂亮,当年莲城电视台搞十周年台庆晚会,我把她从深圳带了过来。相片上,她搂着我的腰,将脸贴在我脸上,笑得一塌糊涂。只有我晓得她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照相之前,她抱着我央求道,赵哥,再加点嘛,再加点嘛,你看我唱得好辛苦呵。我便一口答应给她多加了两万元出场费。可惜她受一个大案子的牵连,现在影都没了,过得只怕比我好不了多少。小菊惊奇极了,老板,没想到你也是个追星族呵!我瘪了瘪嘴,嘁,是我追星吗?是星追我呢,你晓得当年有好多歌星追着我叫赵哥吗?再说,我自己就是个星呢,只要我一回莲城,哪次不是书记市长请我吃饭?屁股后头大官小官跟一长络呢!小菊扬扬相片,老板,她们当歌星的,脸上搽的什么香?香死个人吧?我说,屁,一点不香,倒是一股子骚味!我说的是实话,不光歌星,我接触到的好多女人,都喜欢往身上洒那种国际香型的香水,有档次,不过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觉得那是一股狐臊味。闻上去远没有小菊身上的土腥气舒服。
小菊将歌星放进纸盒,从手中又抽出一张。她只瞟了一眼,就哇的一声松了手,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相片从她手中跌落到地上。这是一张裸照,一个年轻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眯缝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小菊啐了一口,真不要脸,照这样的相片!我幸灾乐祸地道,我叫你不要看嘛,不听老人言,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