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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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麟努力调动着自己的分析能力和想象能力,飞速地判断着这突发的一切。看到举着巴斗的年轻人英勇果决、一副正气凛然,看到刚才的军粮经纪马长山的脸上已经淌出了汗水,看到金简和许良年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看到临清卫山东前帮的领运官徐嘉传一个劲儿地往后退着,还看到站在后面的夏雨轩向他使着眼色……凭着直觉,他断定这里面必然有弊。这是一个关口,一个契机,这正是要他明察秋毫、匡正除弊的时候。他试探着走到陈天伦的面前,从巴斗里抓出一把粮样。说实在的,对于漕粮的优劣,他还没有专业的判断水平。他有点儿后悔,应该在此之前找个行家请教一下。但是他不能露出自己的无知,他要谨慎从事,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抓起粮样,没看,没尝,也没像许良年那样迎风抛洒,而是直接把粮样交给了许良年,然后,两只眼睛便紧紧地盯在了许良年的脸上。他知道,这里面真懂的是许良年,连金简也是不懂装懂。
这一招儿果然见了奇效,许良年傻了。当许良年从铁麟手里接过那把粮样的时候,不用看,不用尝,也不用抛洒,凭着手感他就知道这是掺了糠兑了假的劣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光天化日之下,他能把劣米说成好米吗?就说是金简能认可,铁麟能蒙蔽,别人能瞒得过吗?特别是这个陈天伦,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能善罢甘休吗?许良年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并不一定没态度。他的脸首先阴沉下来,在徐嘉传和马长山看来,他可能是生了陈天伦的气;在金简看来,他可能是对铁麟不满;在铁麟看来,也许这粮样确有问题。就这样,他把手里的粮样又交给了金简。
金简傻吗?别看他长得脑满肥肠,事事马马虎虎,事事无所用心的样子。真要是那样,他能在官场混吗?能熬到坐粮厅厅丞吗?平时他装糊涂也是难得糊涂,世界上都是因精明而死、而败、而家破人亡,没听说过因糊涂而死、而败、而家破人亡的。他知道许良年老奸巨猾,明明知道这米有问题,却不说,把球儿踢到他这儿来了。得罪人的话让他去说,伤人的事让他去办。哈哈,这回你这老奸巨猾可想错了,你没见铁麟那脸色吗?你没见这舍得一身剐的小经纪陈天伦吗?这事能逃得过去吗?你不说,好啊,正好证明你心里有鬼。你不是要让我说吗?我说,我一说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金简做出一副非常认真的样子,仔仔细细地验看着粮样。突然,他把脸一沉,冲着陈天伦厉声问:“这米是哪儿来的?”
陈天伦说:“回大人,确实是取自临清卫山东前帮的漕船。”
金简顿时怒发冲冠,叫嚷着:“领运官徐嘉传,这是你船上的米吗?”
这一下可把徐嘉传闹糊涂了。他知道,金简和许良年都是他喂肥了的,到了关键时刻都会替他遮掩,为他说话的。可是,金简这么一问,他该怎么说呢?说这米是他船上的,追究起来怎么说?说这米不是他船上的,总督大人要是让人重新取样,不是还照样露馅吗?
徐嘉传支支吾吾,满脸通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铁麟却说话了:“金大人,您看这米……”
铁麟说完,又像盯着许良年那样,紧紧地盯住了金简的眼睛。
金简已经决定了讨好铁麟的战略,便怒不可遏地说:“这米……这是什么米?又干又瘪,又潮又湿……”
铁麟回过头来问许良年:“许大人,你看呢?”
许良年急忙见风转舵:“还用看吗?这明明是造了假的米。”
铁麟心里有了底,突然转过身来:“‘盈’字号军粮经纪马长山,我问你,你这米是从哪儿来的?”
马长山立刻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我这米也是……也是……从临清卫的漕船上……”
铁麟嘿嘿冷笑了一下:“这就怪了,一帮漕船上怎么出了两样米?马长山,你给本官说实话,你这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马长山只好交了底儿:“是……是领运官徐嘉传给卑职预备下的。”
铁麟暴怒地大喊一声:“领运官徐嘉传!”
徐嘉传急忙匍匐在地:“卑职在……”
铁麟走到徐嘉传的面前,他的脚已经触到了他的头顶上:“徐嘉传,这两种粮样都是你漕船上的吗?”
徐嘉传带着哭腔说:“大人,卑职不知道‘宿’字号经纪上船采米。”
陈天伦分辩着:“禀告大人,今日一早卑职到临清卫的船上取粮样,被他们拦着不让上船。还是后来开漕仪式开始以后,卑职打着您的旗号才将粮样取来的。”
铁麟压低了声音问:“徐嘉传,这么说你是弄虚作假,以次充好,以劣充优,蒙混本官了?”
徐嘉传急忙捣蒜般地磕头:“大人,卑职不敢……”
铁麟咆哮起来:“你还说不敢,你简直是目无朝廷王法,狗胆包天!来人啊,给我拉下去杖责40!”
两个皂吏上来,拉起徐嘉传,朝大光楼里拖去。徐嘉传高喊着:“大人,饶命……饶命啊……”
铁麟又转向马长山问道:“‘盈’字号经纪,你可真敢瞒天过海呀,说,临清卫给了你多少好处?”
马长山也捣蒜般地磕起了头:“大人,没有啊……”
铁麟朝他伸出了手:“有与没有,待查清后再说,交出来?”
马长山抬起头,困惑地看着铁麟,不知道他在要什么。
铁麟嚷着:“把你的密符扇交出来!”
马长山不敢违抗,从腰间解下扇袋,交给铁麟。
铁麟从扇袋里抽出密符扇,嘁喳卡卡,将密符扇撕碎,又将碎扇片使劲摔在马长山的脸上:“你这个漕运的败类!从今天起,你的军粮经纪被除名了。陈天伦,你的字号是什么?”
陈天伦吃了一惊,急忙回答:“回大人,卑职是‘宿’字号。”
铁麟扳着指头默颂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么说你排列在第14位了?”
陈天伦答道:“是的大人,卑职在军粮经纪排列第14位。”
铁麟说:“从今天起你是‘盈’字号,排列在第一位。”
金简和许良年见徐嘉传被拉下去杖责,并没有感到诧异,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铁麟会如此惩治马长山。这可非同小可,如果削去了马长山“盈”字号经纪,就如同砍掉了他们在码头上的一只手臂。
许良年终于沉不住气了,企图挽回局面,凑到铁麟面前,低声说:“铁大人,这……恐怕不大合规矩吧?”
铁麟冷冷地问:“什么规矩?”
金简见许良年挺身而出,也想助他一臂之力,便接过来说:“这密符扇是按《千字文》的顺序排列下来的,不好轻易变更,这是多年来漕运的规矩了……”
铁麟没有理睬许良年,却冲着金简问:“金大人,是漕运的规矩大,还是朝廷的规矩大?”
金简张口结舌了:“这……”
铁麟追问着:“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金简只好低头服输:“不不……当然是朝廷的规矩大了。”
铁麟不依不饶:“既然你知道是朝廷的规矩大,那么我告诉你,本官是当今圣上亲简朝廷命官,言随法出,从即日起陈天伦就是‘盈’字号军粮经纪,统领漕运码头上100名军粮经纪,废掉原来的那个‘盈’字号,现在还有99名。这有什么不妥吗?”
金简结结巴巴:“啊啊……没有……”
铁麟又转向许良年:“许大人,你看呢?”
许良年也只好惟惟称是:“大人处置得极是,整顿漕弊,是该从收兑开始。这验粮经纪又是收兑的关键所在……”
第一卷 滚滚运河小胡桃 第十四章 挨打的托
大光楼里传出了劈里啪啦的挥杖声和撕裂人心的求饶声,铁麟再看看身边的几位坐粮厅大员,天气不热,却一个个地在用袖子擦汗……
陈天伦初任军粮经纪,陈日修果然放心不下。他的脚伤还没有好,走不得路,便让本家侄子陈小虎找来一辆排子车,拉着他来到了漕运码头。
跟着陈日修到漕运码头上来的还有夏雪儿。
夏雪儿是夏雨轩的宝贝女儿,今年16岁,是一个文静淑贤、知书达理的女孩儿。夏雨轩任通州知州以后,便将妻子和女儿接到州府后宅去住了。可是夏雪儿在州府衙门里住不惯,说是天天看着那些呼幺喊六的衙役心里不舒服,便常常跑回陈家来。夏雪儿到陈家来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说是陈伯伯脚受伤了,陈伯母的身体又不好,来帮助他们干干家务。凭着两家的交情,夏雨轩和妻子都没有理由阻止夏雪儿到陈家来。可是,夫妇两个心里明白,女儿是不宜常往陈家跑的。
这里面另有个原故。早在夏雨轩将妻子女儿从老家接来住进陈家以后,陈家夫妇就非常喜欢雪儿,常常夸奖雪儿聪明漂亮,将来谁要是娶了她,就是一辈子的福气。夏雨轩知道,陈日修夫妇喜欢雪儿是真心的,他们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稀罕女孩儿是肯定的。夏雨轩也有自己的想法,陈日修有个儿子,而且儿子也很有出息,科考通过了院试,又进了国子监读书,将来肯定会大有前途的。如果能将女儿许配给陈天伦,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一是可报陈日修的大恩大德,二是给女儿找个可靠的郎君,三是由金兰之交到姻缘亲家,两家便合成了一家。这件事不应该由他来开口,毕竟他是女方家长,结亲也要陈日修托人来求亲才好。
其实,陈日修夫妇也早有打算,天伦性情耿直,志向远大,男人要成就大事,非要有个贤内助不可。两口子早就看上了雪儿,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骨肉。小户人家过日子讲究的是家庭和睦,要是天伦娶一个不通情理的媳妇进来,闹得夫妻不和、婆媳不和,那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滋味儿。想是这样想,可是陈日修夫妇也有自己的苦衷。一是人家夏雨轩毕竟是翰林院的官员,前途无量,说不定能出将入相,成为朝廷重臣。就算你跟他交情再深,但是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将一个朝廷命官的千金娶进一个军粮经纪的小院,不是太委屈孩子了吗?就算这件事两厢情愿,外人会怎么说?知道的会说他们的交情不浅,不知道的准会说陈日修巴结名门大户。陈日修是好脸面的人,陈家祖祖辈辈在通州城活得都非常体面,没有让人家戳过脊梁骨。第二个难处更要命,陈天伦比夏雪儿大8岁。就算是婚姻不论年龄,那也要看什么家门什么人。你一个小门小户的小秀才,凭什么能娶一个比自己小8岁的姑娘做老婆,这不是欺负人吗?
基于这两点,陈日修夫妇虽然喜欢夏雪儿,可是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没有那么大的福分,也只好互相劝慰着,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陈家夫妇不开口,夏家夫妇又不好开口,这件事就这么干着、晾着、呜涂着。
这一天开漕,差不多全城的人都来到了码头上。夏雪儿也想来瞧瞧热闹,母亲不能带着她来,知州的妻子怎能随便抛头露面呢?找个衙役带她来吧,又不方便,毕竟是知州的千金小姐嘛。母女俩不能到码头上来,在衙门后宅呆着又没有意思,便到陈家串门来了。母女俩进了陈家的门,正好陈小虎拉着排子车要送陈日修到码头上来。陈日修见了雪儿,便主动要带她来,这正合母女俩的心意。于是,雪儿的母亲留在陈家陪天伦的母亲聊天,陈日修便将雪儿带到漕运码头上来了。
陈日修替儿子担心,果然越怕鬼越招鬼。他坐着陈小虎拉着的排子车,刚刚来到石坝上,就听着人们一边乱哄哄地议论着,一边争着抢着往大光楼跑去。他心里一阵惊悸,感觉像是出了什么事。他拦住了一位老者打听着,老者告诉他,新任军粮经纪陈天伦把天捅破了,漕运码头上要出大乱子了……陈日修一听,脑袋立刻大了。
人太多,陈小虎拉着的排子车被人撞得东倒西歪,挤近大光楼是不可能了。陈日修急得心如火燎,恨不得跳下车跑过去。他见不到大光楼前的情况,便想找到夏雨轩。只有见到夏雨轩才能了解到真实的情况,陈天伦正在扛着塌天的灾祸,也只有夏雨轩能够帮助他。他让陈小虎把车子放下,跑到大光楼前把夏雨轩找来。可是陈小虎天生是个怵窝子,平时怕见生人,怕跟人说话,连到油盐店打个醋都发愁,更不要说让他去找一个堂堂的知州大人了。他一听陈日修吩咐,就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
夏雪儿见陈小虎如此发怵,便说:“大伯,让我去吧,我把父亲找来。”
陈日修死活不同意,前些天陈天伦带兰儿看病被劫持的事情他还余悸未消,怎么能放夏雪儿到人群里去呢?尽管夏雪儿已经大了,可她毕竟是女孩儿,而且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儿。树大招风,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