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一)-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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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孟轲是孔汲的学生,曾经提出问题说:教育民众,第一件要先做的事是什么?孔汲说:「先训练民众追求利益。」孟轲说:「高贵人士教育民众,应教育民众仁义,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主张?」孔汲说:「仁义是最高最大的利益。
官员没有爱心,人民便无法过平安日子,人民没有道义,则大家崇尚诈骗,就成了最大的「不利」。易经说:「利益,是仁义的最后目标。」(利者,义之和也。)又说:「追求利益,才可以使生活安定,培养更高的品德。」(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这正是最大的利益。」
司马光曰:「孔汲、孟轲的话,看似相反,其实相成。只有仁义的人知道仁义是最高利益,不仁不义的人却不知道。孟轲对魏率直的褒扬仁义,而贬谪利益,对象不同而已。」
司马光认为孔汲的说法跟孟轲的说法,是一样的,我们不以为然。孔汲认为最高的利益,就是最高的仁义,二者浑然一体。元首追求国家的利益,他就是一个仁义的君王,追求国家利益如果不是仁义的君王,难道是残暴的君王?孟轲大刀一挥,劈成两半,一半是「利益」,一半是「仁义」,使二者互相排斥、尖锐对立。什么叫「仁义」?又什么叫「利益」?修桥筑路是仁义还是利益?发展商业是仁义还是利益?从孟轲跟孔汲的对话上,可看出孟轲并没有被说服,反而一直坚持;孔汲虽然是老师,却没有学生吃香。孟轲的思想──强调「义利」之辨,以及简单粗糙的二分法思考模式,影响中国知识份子至巨。
齐魏称王
齐国(首府临「山东省博市东临镇」)国君(四任)田因齐、魏国(首府大梁「河南省开封市」)国君(三任)魏,在徐州(山东省滕州市南)
会晤,互相承认对方是国王(自此,齐、魏分别建立王国。田因齐即一任威王,魏荣即一任惠王。)?
司马光认为三家瓜分晋国(首府新田「山西省侯马市」)是一大巨变,礼教、等级、名份,全部崩毁。事实上当然不是那回事,因为他们仍然都在周国王统御之下,而周国王本来就有权擢升任何一个人当国君。但依司马光的标准来评论,本年(前三三四),齐国和魏国国君忽然宣称自己成了国王,才是真正的巨变。
从此以后,两国国君跟周国王一般高,平起平坐,公然成为可怕的叛逆,却并没有产生司马光所预料的效应,反而这种当国王的风气,使其他封国纷纷跟进。战国时代,遂进入跑道。
合纵瓦解
秦国(首府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国君(二十六任)嬴驷,命客卿公孙衍用诈术驱使齐王国(首都临「山东省博市东临镇」)和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向赵国(首府邯郸「河北省邯郸市」)发动攻击,希望破坏合纵同盟。赵国国君(五任肃侯)赵语,责备苏秦,苏秦惊恐,请求出使燕国(首府蓟城「北京市」),以便对齐王国报复。苏秦既离开赵国,合纵同盟遂告瓦解。赵国决河水灌入齐、魏联军阵地,齐、魏联军才行撤退。
依当时情势,苏秦的合纵同盟阵线,是拯救各国的唯一法宝。可是秦国(首府咸阳)稍用诈术,向魏王国(首都大梁)表示愿归还前所占领的襄陵(参考前三五二年)等七个城市,魏王国那个蠢材君王,和那些蠢材官员,竟然兴高采烈的吞下钓饵。短视、贪婪,只看见眼前三寸利益,是造成悲剧的一大动力。贾谊说:「亡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事实上绝大多数国家的覆亡,都覆亡在自己手上,岂止六国而已。
一段奇异鬼话
卫国(首府濮阳「河南省濮阳市」)国君(四十四任)平侯(名不详)逝世,子嗣君(名不详)继位(四十五任)。卫国有一个逃犯,逃到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因精通医术,给魏国王(一任惠王)魏的王后妻子治病。
卫嗣君要求用一千二百两黄金交换逃犯,经过五次交涉,魏王国五次拒绝。最后,卫嗣君不提赎金,而愿以左氏城(山东省定陶县东)交换,官员们阻止说:「用一个城买一个逃犯,实在不值。」卫嗣君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治理国家,不能因小事就疏忽它,不能因扰乱不大就轻视它。法律的尊严如果不建立,刑罚如果不能执行,虽有十个左氏城有什么用?法律尊严得以确保,刑罚得以贯彻,就是失去十个左氏城,又有什么关系?」魏说:「人主的欲望,不满足他,必有灾殃。」下令把逃犯交还卫国。卫嗣君这一番话,掷地有金石声,必须有此观念,法治才能建立。然而,我怀疑发生过这种怪事。卫国当时已衰弱到连侯爵都不敢亮相,而自贬为「君」,「君」跟魏王国的「王」,相差十万八千里。真有逃犯,而且该逃犯又给王后治病,卫嗣君就不可能提出这个要求。只因卫国不过一粒绿豆,此时只剩下首府所在地的濮阳(河南省濮阳市)一个大城,左氏(山东省定陶县东)不过城外一个小镇,用来换一个逃犯,并不符合国家利益,只符合卫嗣君一个人的利益。他跟逃犯之间,恐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仇,必欲得之而后快。
没有抓回逃犯,卫国还是卫国。卫国不过几个左氏城大小,恐怕不断泄愤之后,世界上便没有了卫国。这是流氓的斗气态度,不应是掌握国家命运人物的斗志态度。而且,即令卫嗣君发了疯,非要得到逃犯不可,魏也不会在乎他这个小头目,竟认为拒绝了他,他会带给魏王国什么灾难,卫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魏王国不带给他灾难,已是上帝保佑。
然而,魏先生的话,却是一种暗示。暗示中国人如果不能满足「人主」的欲望,无论该「人主」是什么东西──或主席、或总统,都铁定不祥。有此一念,「人主」就福如东海,平民就只好为了满足「人主」的欲望而活,代代当奴。
把错误反而说成美德
燕王(三任)子之统治三年,全国大乱。高级将领(将军)市被,跟太子姬平,密谋攻击子之。齐王(二任宣王)田辟派人告诉姬平说:「我听说你要整顿纲纪,使君臣父子名份,恢复正常。我佩服你的勇气作为。现在,齐王国就是你的,你教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姬平受到鼓励,集结英雄豪杰,由市被率领,进攻皇宫,子之党羽在皇宫奋力抵抗,不能攻陷。不知道什么缘故,忽然间,市被改变主意,反过来攻击他的统帅姬平,混战几个月,死难军民好几万人,全城恐慌。
齐王国(首都临)大军,乘此机会,长驱直入燕王国首都蓟城(北京市),生擒子之,剁成肉酱,并顺便杀掉前任王(二任)姬哙。田辟向孟轲征求意见说:「有人劝我不要吞并燕王国(首都蓟城),有人劝我吞并,你以为如何?」
孟轲回答说:「吞并它而燕王国人民快乐,就吞并它。吞并它而燕王国人民不快乐,就不吞并它。」此时,各国正在加速会商如何支援燕王国对抗侵略,田辟再征询孟轲的意见说:「国际情势紧张,有些国家可能向我发动攻击,我应该如何反应?」孟轲说:「我听说过仅有七十华里土地,却统一了中国的故事。还没有听说过一个拥有一千华里的国家,却怕别人怕得要命。现在燕王国君王虐待他们的人民,你发兵前往,人民认为你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夹道欢呼,迎接仁义的军队。到了后来,仁义的军队忽然变了模样,你已成了吸铁石,吸引天下所有的武器,向你集中攻击。不过,现在还来得及补救,立刻下令释放被捕的老人和儿童,停止掠夺,跟燕王国有影响力的人士接触,恢复他们的独立,为他们设立新的君王,然后光荣撤退。这样,仍有希望维持齐王国的威信。」田辟拒绝接受。不久,燕王国到处发生抗暴战争。田辟后悔说:「我真没脸再见孟轲。」陈贾说:「大王不必如此,谁能一生永远不犯错误?」于是前往拜访孟轲,问说:「姬旦(周公)是什么人?」孟轲说:「古代圣人。」陈贾说:「姬旦曾经命令他老哥姬鲜(管叔),监视商王朝遗民首领子武庚,结果姬鲜却跟子武庚联合起来叛变,反抗中央政府(参考前一一一五年),请问,是不是姬旦知道姬鲜将来会叛变而仍任用他?」孟轲说:「当然不知道。」陈贾说:「好啦,圣人也有犯错误的时候。」孟轲说:「姬旦是老弟,姬鲜是老哥。老哥有过失,老弟的责任并不严重。但主要的还是古代的人,有过失的时候就改正过失。现代的人,有过失的时候反而错误到底。古代的人不隐瞒过失,好像日蚀,人人都看得见。当他改过以后,人民莫不钦敬。现代的人岂止继续错误而已,反而制造出许多理由,把错误说成美德。」
原文对燕王国(首都蓟城)这项大灾难的记载,含糊不清。尤其看不出孟轲发表了这段言论之后,田辟强有什么反应?司马光主要的目的不在于报导史实,只在于介绍孟轲的言论。史实是,田辟强终于放弃吞并燕王国的雄心壮志,在遍地抗暴的战火中,仓卒撤退,带走了燕王国的金银财宝,并种下了两国之间的深仇大恨。
孟轲的言论,说明儒家学派所以在战国时代,始终被排斥的原因。苏秦、张仪的身价,比孟轲低得多,苏秦和张仪不过一介贫苦的知识份子,孟轲却是大富之辈。但苏秦和张仪提出的是一项可以执行的方案,而孟轲只能诉诸原则。燕王国人民高兴不高兴,如何分辨?人民虽然高兴,手握杀人大权的统治集团却不高兴,又该怎么处理?所举的两个例子,更混淆视听,姬发之取代子受辛,全靠一番苦战。姬昌之没有取代子受辛,只因他那时还没有力量。教条派的学者,往往把复杂的社会现象,强塞进一个预铸的模式之中。
然而孟轲对于死不认错的痛心指责,两千年后的今天,读起来仍不陌生。孟轲时代,人们死不认错,不过把过失说成美德。二十世纪时代,除了把过失说成美德外,反而会老羞成怒,张牙舞爪,反扑你的咽喉,说你反党、反政府、反人民!
花槐轻浮半
秦王国(首都咸阳)准备攻击齐王国(首都临),考虑到楚王国跟齐王国邦交敦睦,订有共同抵抗外患的盟约。于是派宰相张仪到楚王国(首都郢城),向楚王(二十一任怀王)槐进言说:「假如你采纳我的意见,跟齐王国(首都临)断绝邦交,敝国愿把商(陕西省丹凤县)于(河南省西峡县)地区六百华里的土地,割让给贵国,而且挑选秦王国(首都咸阳)最漂亮的美女,当你的小老婆和婢女。」槐大喜过望,立刻承诺,政府所有官员都为这场丰收的外交谈判祝贺。于是,宣布跟齐王国绝交,下令关闭边界关卡,派一位将领,随张仪到秦王国办理割地手续。到了秦王国,张仪忽然从车上摔下来,闭门养伤,三月之久,不肯露面。
槐思量说:「张仪莫非认为我跟齐王国绝交绝得不够彻底?」于是派勇士宋遗,拿宋王国的护照到齐王国,辱骂齐王(二任宣王)田辟。田辟气得眼冒火星,立即改变一向跟秦王国(首都咸阳)敌对的立场,转过来跟秦王国结盟。
等这件事发生之后,张仪才召见楚王国(首都郢都)使节,一脸惊讶,说:「你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接收我承诺的土地,从某处到某处,六华里。」楚王国使节急急回报槐,槐眼冒火星。下令向秦王国(首都咸阳)攻击。秦王国(首都咸阳)起兵迎战。
槐的反应在常情之中,一个壮汉受到刺激,提刀就上,是武氓;一个知识份子受到刺激,提笔就写,是文痞。成功不过出了口气,失败顶多赔上性命或尊严,血流三尺,影响还小。国家领导人如果不能自我克制,怒火不但可能焚身,也可能焚国。
国际之间,充满诡诈,只有利害,没有道义。英国人自己就说:「英国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岂只英国如此,任何一个国家,只要它是一个国家,而不是街头小贩摆的地摊,它就受这项定律支配。楚王国没有实力翻云覆雨,却硬去翻云覆雨,灾难一定兜回来砸到自己头上。国与国之间,弱者总是倒楣。
张仪、苏秦的贡献
秦王国(首都咸阳)
宰相张仪,向秦王(二任武王)嬴荡进言说:「为了秦王国的利益,必须东方国际发生变化,大王才可以得到更多土地。人人皆知,齐王国(首都临「山东省博市东临镇」)恨透了我,我在哪一个国家,它就会攻击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