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太阳-第1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味道非常好,”彭晓笑笑。
“我来过这里一次,”马民说,笑笑,“那是九二年,当时我在黑石铺搞装修,我请甲方老板吃饭,他们提出到这里来吃,我就陪他们来了。吃了八百多元,喝了两瓶五粮液,主要是五粮液贵,那些猪真会喝酒。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会喝,而且都没喝醉。”
“马民,你不怎么喝酒啊?”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甚至还有点温柔的语气,眼睛里含着一种明丽的光泽,头微微偏着,一张瓜子脸显得很美。马民觉得这张脸是一张葵瓜子形状的脸,显得略长,背景是通往外面的黑虚虚的门洞,因而这张脸就特别的亮丽。马民简直想不顾一切地亲一下,简直想把这张脸紧紧地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轻轻地抚摸,就像妻子时不时抚摸他的脸一样,直摸到她入睡。马民说:“我不怎么喝酒,我一喝酒就不舒服。”
彭晓脸颊上又闪现了一对迷人的笑靥,马民真想弄清那笑靥是怎么瘪下去的,但笑靥很快又消失了,脸上又是那种白净、红润和光洁。彭晓夹起一块白菜轻轻盈盈地举到嘴边,但半途上又停下了,又一笑,两个笑靥自然又闪现了下。“下次你请甲方验收,没人喝酒就把我调来,我还是可以喝两口的。”她说。
“那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马民说,“我找到了一个……”她没等他说完就说:“你找到了一只替罪羊是罢?”
马民嘴里想说的是“我找到了一个替死鬼”,但彭晓抢先说了“替罪羊”三个字,他瞥着她,觉得她说的“替罪羊”更准确,对于他来说,喝酒真的是受罪。他从心里十分讨厌喝酒,他小时候,父亲是个没有一滴酒就过不得日子的角色。父亲可以喝光酒,就是说不用任何一点东西下酒也可以喝一两。父亲常常半晚上爬起床,坐到一张矮靠椅上,盛上半杯酒,一声不吭地望着窗外的月光把它喝完,然后又爬到床上睡觉。父亲把自己的一点工资的大部分倾泻在酒精上了,为此他那个善良的母亲只能一筹莫展。母亲从来不怨父亲喝酒,母亲从来不大声说话,母亲总是默默地瞧着父亲在家里干的一切。母亲的职责就是收拾残局,母亲怕父亲,因为父亲的拳头也时常落在母亲的身上。有次,半夜里,父亲只身坐在桌前喝酒,母亲起床说了句什么,父亲就同母亲吵起来,母亲跟父亲争,父亲就揪着母亲的头发,把母亲的头往墙上碰,还大嚷大叫,大有要置母亲于死地的情形。马民当时血直涌,心里想着我长大了,一定要替母亲报这仇。他当时求父亲不要打母亲,但父亲把他恶狠狠地推开,继续喝斥着母亲。母亲的出身很糟,是个手工业资本家的女儿,而且母亲家与原国民党湖南省政府的某个官员是亲戚,在那个“左”了又“左”的年代里,父亲认为他倒霉就倒霉在母亲身上。他认为母亲那资本家出身和复杂的社会关系,克了他的一切好运,使他一不小心就戴上了“右派”的帽子。母亲是个任劳任怨的弱女子,默默地忍受着丈夫的欺凌,一生都在为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操心,生活的什么乐趣都没享受过。
而父亲却一生都在酒精里遨游。马民感到他之所以抵制喝酒,可能是他从小就反感父亲喝酒,而父亲喝酒后又大干殴打母亲和子女的行径而形成的阴影。他瞧了眼彭晓,彭晓正侧着头瞥着他,等待他回答她。“是的,”他对她的葵瓜子脸赞美地一笑,“你真聪明。”
彭晓格格格一笑,两个酒靥闪现了一下,低下脸来吃着碗里的鱼。
“彭晓,我真的感到认识你太晚了。”马民说,“不晓得怎么,我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我从来没对别的女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不晚罢?”彭晓说,扬起脸笑笑,“相逢何必曾相识。”
马民脑中又闪现了他的母亲,闪现了母亲那张慈祥的脸,那张脸上的双目含着一种温柔的光。马民还想起母亲看着他挨父亲的打,而露出的不安的形容,那张脸变得很焦急,要他无原则地向父亲承认错误。马民看一眼店老板,这时又有几个客人走进来。
马民看了眼外面,天已经接近黑色了,驶过去的汽车亮起了车灯,耀眼地从他视线里晃过。
…
14
两人吃过饭,天完完全全黑了。马民驾着车载着她在街上疯跑了一气,接着就将汽车驶到了润华茶艺园的门前,车靠墙停好,走下来,望了眼立交桥和满街的灯光,又回过头瞅着彭晓,彭晓站在一旁望着他。“我们进去喝壶茶,”马民对她一笑,“上次我们是和周小峰、文小姐一起来喝茶,这一次我们两人来喝。”他特意用“我们两人”来强调这种关系。“这里的环境很好,边喝茶边听琵琶。”
彭晓抿着嘴唇轻轻一笑,然后把脸扭开了,马民也笑了笑,再次感受和她在一起的愉快。他伸了下双臂,吹起了口哨,吹着《把根留住》。往润华茶艺园里走去。马民心里有一种甜蜜,因为这是他们两人来玩,这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深入了一层。这个世界开始出现绿色了。马民想,这个世界开始有一条溪水向他心田上流来了。我的心田不再是焦土和荒原了,开始感到了雨露的滋润。
他想起了“雨露滋润禾苗壮”这句话,觉得世界确实是这样的。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润华茶艺园设了个乐坛,他俩走进去时,乐坛上坐着三个人,一个女人敲扬琴,一个男人弹琵琶和一个女人拉二胡。他们走进楼上的包厢里,坐下时,那个敲扬琴的女人和弹琵琶的男人正配合拉二胡的女人演奏《二泉映月》。这是一支充满艾怨和忧伤的二胡独奏曲,这支曲子一下就抓住了马民。三年前,当他发现他妻子进入精神病患者的世界时,他曾被这支曲子逗得特别悲哀,有两次都逗得他快掉眼泪水了。他觉得世界对他太不公平了,他赚钱,他买房子,他开着桑塔纳到处飙,可是谁羡慕他呢?他的妻子是个精神病患者,仅此一点,他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谁都能打败他。因为人家至少是同一个正常女人吃饭睡觉地生活在一起呀,而他却同一个脑壳有问题的女人生活在一间房子里,还得假模假样地关心她,用一大堆善良的谎言欺骗她。他赚了不少钱,他在商业上称得上是一个成功者,但他从来就没有半点优越感,内心里反而更加自卑,感到自己是身陷囫囵,无法自拔的男人。
“马民,你想什么?”彭晓用一种马民听起来极亲切的声音说。
马民抬起头来,“我心里其实很虚呢,你不晓得。”
“怎么虚呢?”彭晓笑看着他。
“我其实没有办法摆脱我的妻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是个神经病人。”他并不想说出这个事实的,但他冲口就说出来了。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怎么自己把自己的“背景”出卖给她了?他并没打算这样做呀,在他心里他一直是觉得耻辱的。他从来不同别人提及他妻子的,只有周小峰才知道他妻子精神异样,那还是周小峰在他家里发现后,他简直是满脸凄凉地告诉周小峰的。当时他都要哭了:“我好可怜好不幸的,珊珊得了神经玻”他此刻还想起他当时的那种绝望,那种对妻子的同情和怨恨,当时这两种绝然对抗的情感在他身上同时滋长着,变成了心田上的两棵相对峙的大树。“真的呢,你不相信吧?我没骗你,她是个神经病人。有段时间我好脑壳疼的。”马民回想起那段时间说,“你莫看我平时很快活,开着小车,一副大老板模样,其实我心里好自卑的。没有人能打败我,但我妻子打败了我。我是个不轻弹眼泪的男人,我的内心其实很荒凉,我不骗你。我有时候想哭,只是我不哭,我不想同你说这些。”
彭晓深深地望着他,那是一片吃惊的目光。
马民从这片吃惊的目光里窥伺到了自己的不幸。“我这是第一次同别人说我妻子,我只同周小峰说过。你是第二个知道这事的。”
马民点上了支烟,他点烟的时候手有些抖,他勉勉强强把烟点燃了,吸了口,吐出来,望了眼坐在乐坛里演奏的那三个男女。“我有时候好苦恼,我赚了钱回去和没赚钱回去,对我那个妻子是一样的,因为她的精神已经异样了。我就是赚一百万块钱给她,她也不会露出高兴的神色。我好悲哀的。”
彭晓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抛到了楼下那几个演奏者身上。
“我原来想,我只在这个世界上玩玩,再不同哪个女人发生感情方面的纠葛了。”马民说,看着彭晓的侧面脸,她的侧面脸让他觉得不像从前面望上去漂亮。彭晓见他不说话了,便把脸转了过去。马民就瞧着她这张俊俏的葵瓜子脸,心里有一股酸楚的东西。
“现在我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我没法抵制住不爱你。我觉得感情什么的一下就来了,来得很强烈。你不知道,我这一向脑海里天天都装着你,一跟你分开,就想尽快又见面。我都成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而我又知道你是有丈夫的女人,不可能天天和我在一起。”
“你的感情是不是来得太快了?”彭晓审视着他,拉开了一定距离似的。“你让我心里好乱的,马民。我真的不想听你说这些。”
“对不起,我并不想这样。”马民把感情收回到原地,就像做好了起跑姿势又还复到站姿一样,“我并不想爱你,我真的不想爱你,我什么人都不想爱。但是心里的另一个我却拉着我的感情往你身上跑,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我知道搞不好我就伤害了你。但我爱你……”他开始用“爱”这个字了,“你不会反对我爱你吧?”
彭晓把脸扭到了另一边。
“我这个人是不好,”马民叹口气说,“我对你不应该谈这些事情。我们喝茶。”他把目光抛到了楼下的那几个演奏者身上。他们现在在演奏《小背篓》这支抒情的曲子,那个敲扬琴的女人还特意憋尖了嗓子边敲边唱:小背篓,晃悠悠,笑声中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彭晓也跟着那个敲扬琴的女人轻轻哼唱着。马民觉得自己的话并没有进她的心,他看着她的侧面脸,他觉得她的侧面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很美。她的嘴唇在那儿轻轻哼唱。她的目光很柔和,很妩媚。马民又有了那种强烈的欲望——把她拉过来,用劲抱在怀里。但马民的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是不行的,这样做是没有任何结果的。这个女人绝不会因为他有钱就会俯首贴耳。他们第一次在药膳酒家吃饭时,她曾笑着说“有钱的老板我见得多”,那意思是她不会在金钱面前低下她聪明且漂亮的脑袋。
“我喜欢到润华茶艺园来,”马民见她掉过头来望着他,便说,“这里的氛围很好,不像夜总会,闹死人。在夜总会说话,要大叫才能听见。”
她点点头,继续轻轻哼唱着“小背篓”,“我也喜欢这里,”她这么回答了句。…
15
星期一上午,马民坐在王经理家里打“三打哈”,同桌的还有N局的刘局长。马民就是冲N局的刘局长来的。这一桌“三打哈”是王经理约的,但也主要是因为刘局长想玩。刘局长发赌瘾了,来找王经理,王经理就叫来了马民。马民并不是冲王经理来的,招待所的业务早在上个月就做完了,他的动机在刘局长身上。
王经理告诉他,刘局长手上有一笔很大的业务,少说也是三百万的装修业务,那栋楼房就快竣工了,现在有七八家装修队伍觊觎着这笔业务,找刘局长。王经理告诉马民,刘局长是个怕事的人,胆子小,只想保住自己的官帽,所以就只信任他王经理,不敢拿别人的钱。他和刘局长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后来还一起在新疆当兵,而且还在一个团。两人的关系到了老婆都可以调换的程度。
“当然这只是形容。”王经理这么形容他和刘局长的亲密关系说。
马民对王经理的话信一半,另一半虽然抱着怀疑的成分,但仍是捧着“宁可信其有”的方针与王经理交往的。毕竟这是一笔很有钱赚的业务,他当然就很用心地应酬王经理。马民与他们打“三打哈”基本上是输家,事实上是他不赢他们,只有把钱往他们身上丢,用钱建立一种经常在一起玩的友谊,才会有钱回来。马民同当官的结朋友,抱的是“明里送钱,暗里捞钱”的策略,所谓捞钱就是从当官的手上“挖”一个装修业务做,这当然就把他输的钱捞回来还有多的了。只要是同他们一起打牌,马民就知道他今天名叫“马大猪”。“我今年已经在玩‘三打哈’中输了一万多块钱了。”马民对王经理和刘局长说,“输给王经理都不知道有好多钱了。输给刘局长也在四千块钱以上了。”
刘局长笑笑,“对于你这样的大老板,输几千块钱算什么?”刘局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