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在前面带路 作者:万方-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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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喘了口气说要是我死了,她就是烈士家属了。她说去你的,你要是弄个半死不活呢?我怎么养你?你想想。
这我倒真没想过,应该记着点儿,缺胳膊少腿儿那还不如死了好。我把我的看法和她一说她很赞同,说要是有一天她中了风瘫了痪或是痴了呆了变了植物人,千万要把她安乐死,我说没问题,她看出我确实听进她的话了很高兴。她给我买了一件毛衣,老热的天买什么不成。她说就因为热才便宜,非让我穿给她看看。我穿了,扎得够呛,她嘻嘻笑着说,挺精神,你还真有点儿像你爸爸,你知道吗!我妈挺傻的,这是她的优点,什么事儿过去就完了,可我却觉得她有点儿可怜。
我妈往床上一躺,伸了伸胳膊腿儿,啊,还是家里好。这小屋还挺好的,你说呢?
我没话可说,就哼了一声。
等你大了,离开我,我也想自己住,你说呢?
那随你便。
当然也可以和他们住,那样能省点儿钱,可是太不自由。
你也知道自由好啊!
我当然知道了。她盘腿坐起来,一只手托住下巴颏愣了会儿神,要能有个好工作就好办了!
妈!我嗓于眼儿一热,叫了她一声。
怎么?她微微歪着头看着我。想说的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了,我想说不用担心,我能挣钱,可就是说不出口。不说也罢。
和张峻岭说话要多长个心眼儿,他可不是好胡弄的人。过得怎么样呵,小子。他和威哥一样爱叫人小于。我笑笑:还行。怎么个还行,说说。就是还行。
他像是不满意,完了,你怎么不会说话呀,一点没继承我的口才。那得怪我妈,不能怪我呀,我说。他笑了,没人怪你,心里有准儿就行。我看你心里挺有准儿,是不是?
什么叫心里有准儿?
他想了一下:知道该防着谁。
我又没钱,防什么呀!
对,咱谁也用不着防,咱才没那么多心眼儿呢。“口琴”插进来说,一边用眼神瞟着我爸。
我爸哈哈笑起来,这可真叫贼喊捉贼呀!
谁是贼?你说,谁是!口琴急火火地大叫。我爸笑得更开心了:谁喊谁就是,王高你看谁喊呢。
讨厌,口琴说着伸手要打我爸,让他一把攥住了手腕子。她用力挣脱挣不开,嘴八面扭动,看得我直愣神儿。我爸一松手她站起来就走,上厕所去了。剩下我和我爸俩,我爸看了我一眼,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就低头看脚上的鞋,那天我还真穿的是他给我买的那一双。结果他并没理我。掏出烟点上了。
吃完饭我们去了口琴家,吃饭的时候她一直说:让儿子去看看,认认门儿。她家不像家,像饭店,沙发像条船,一坐就像掉进软棉花堆里,眼睛就有点睁不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屋子里没点儿人声,安静极了。我扒着靠背坐起来,四下看看,看见衣架上还挂着我爸的衣服,可人不见了。
说不清从哪儿传来一种声音,我仔细听又没了。卧室的门关着,我轻轻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咚跳得特别欢。
声音从门里边发出来,类似男女声二重唱,可哼的是小曲儿,哼着哼着“哎哟”一声,猛然停住,接着又哼,又在不该停的地方猛停,调儿越变越厉害。我像被施了魔法,听得一阵阵难受,可动弹不得,越听小肚子越不对劲,发热发胀发酥,想撒尿。
说话就憋不住,要尿裤子了,可我还是像个太空人似的,用极慢的速度转身,乍着两只手,脚跟儿着地,一步步地倒腾,倒腾到了厕所门口。
厕所的门挨着单元门,衣服架就在门旁边,这时发生了一件事儿,使我忘记了憋尿,这事儿是“叭嗒”一声响,地上掉了个钱包。
钱包很厚,鼓鼓囊囊,露出一叠百元大票。我没法想像它怎么就掉到我眼前了?!这是天意。
卧室里还在呼哧带喘地唱二重唱,逼迫我作出了决定。我弯身捡起钱包,拿了三张,然后把它放回衣袋,过了一秒钟我伸手又把它掏出来,又拿出一张。好了好了,我对自己说,成了。我连尿也没撒,回到沙发上躺下,闭上眼,脑子里哄哄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到底是亲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真给呀!威哥他们都笑嘻嘻地望着我。
我说:那是,不给成吗!我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假,可他们一点没觉察。我倒是也想过告诉威哥这钱是怎么来的,但终于没说出口。奇怪极了,我干得出来,可说不出来,无论如何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去他妈的吧,干杯!
我从来不知道我还挺能喝,这一手把他们给震了。“小过年”里热气腾腾,大伙儿都脱了衣服,谈论着前途问题。
听着,我要开饭店就是二十层,一层一个国家,招全世界的小姐来侍候着。
傻样儿,地球上有多少国家你丫知道吗?
操你妈一百多个。
多多少,说准数儿。
妈了逼爱多少多少,反正到我这儿的都是大国,美国日本意大利……
听着,我把意大利球星都买过来,我当老板,赛一场就赚它百八十万。
傻逼了吧,百八十万?还不够巴乔给小蜜买件衣服呢!
嘿,听着听着,我把拉斯维加斯买了,狂不狂!
说谁哪,哪国的?
我操土、土、土、土、上,拉斯维加斯,没听说过?
听说过呀,不就是什么什么斯吗!
撕你丫的嘴!
威哥隔着桌子打了老马一个小嘴巴,打得他哎哟一声溜桌子底下去了。我笑得差点喷了。接着我发现每个人都在笑,脸上油光光发亮,笑哇笑,笑得脸发酸,直腻歪,也止不住。一个越鼓越大的笑像巨浪一样喷射而出,喷到他们所有人的脸上。
房顶的灯光直刺进眼睛里,我用手捂住脸,把灯关了!嘿,关灯!没人理我。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门响,我妈进屋了,手还提着裤子,是上厕所去了。
嗬,醒啦。她说,怎么样,好点儿没有?
我脑子像一锅浆糊,懒得说话。她走到床前,小床被压得吱呀呀响,她坐下了,手放到我脑门上,凉凉的挺舒服。我睁眼看着她,觉得她很面熟,虽然我心里明白她是我妈,可还是觉得很生疏。
你醉得跟死人似的,怎么搞的?
我不出声。
送你回来的人都是谁呀?王高,王高!
她以为我故意不理她,根本没想到我的舌头粘在上牙膛上没法儿说话。
你别装了好不好,睁开眼,听见没有?
嗓子眼里毛扎扎的,心里难受得要命,她总算看出我想喝水,给我倒了杯热水,这样我的舌头才算能活动了。
但是我又有了别的需要,挣扎着想起来。
她说我不是你妈嘛,就在屋里尿吧。
可我需要拉屎。
我妈架着我,我的胳膊挂着她的脖子,由她把我送到男厕所门口。我进去蹲下,正在疼痛难耐的时候就听她在街上大叫:王高,完没完?完没完王高?
我大吼一声,走你的!
后来不知道过了几辈子,我摇摇晃晃走出厕所,胡同里黑漆漆的,一个人影猛地斜刺里冒出来,吓得我酒都醒了。原来我妈她没走,等着搀我回家呢。
你现在尽和什么人来往?我怎么一个也不认识。晦,我跟你说话哪!她扶着我弄得我也很费劲。
我告诉她那些人是我特磁的哥们儿,特好,我还告诉她龙生做了手术,得救了。我给他寄了钱,钱是我哥们儿给的。她一直攥着我的一只手,这时松开了:你借了多少钱?
我说不多。
是多少?
你别管了,反正不用还。
为什么,借钱怎么能不还哪?
就是不用。你不懂。
这时我们已经回到家里,她站在门口,手拉着灯绳,若有所思。那,他们的钱是哪儿来的?
我一机灵,警惕起来,妈的,怪我一时受了感动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他们的钱是不是……
你这人真没劲,我说。
如果是正道来的,为什么不用还?
你瞎说什么哪!
那你告诉我,你有钱还他们吗?
有。
在哪儿?拿给我看看。
反正不会用你的钱。
那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
说个屁!我豁出去了。王高,你,你混蛋!你今天要不说明白我就……
她两步冲到我面前,我猛地蹿上床,双手攥拳,咬牙切齿,顶天立地,这副样子把她吓愣了。结果她什么也没干,只是仰着脸傻乎乎凶巴巴地瞪着我,我们俩终于没有动起手。要真是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虽然我居高临下,未必就能得胜,但她久不锻炼了,所以也难说。
关键是这个架怎么想怎么没法儿打,于是我们同时放弃了。
我就要睡着了,也许已经睡着了,一个声音在叫我,王高,王高你睡了吗?我用鼻子哼了哼。你听我一句话,绝对不能随便花别人的钱,你想想王继良……,我慢慢沉入水中,水下那么寂静,王继良也不来打扰我了。
口琴的家在一个新建的小区,所有的楼长得都一模一样,所有开电梯的女的都用怀疑的眼光看我,看得我直吹口哨。
12O6,我记得这个号码,但是每座高楼里都有一个12O6,我敲了五次门,心想如果再不是我就不坐电梯了,直接从窗子跳下去。老天有眼,开门的是她。
她没想到是我,一脸吃惊,手把着门,不想放强盗进屋。然而我不是强盗,她只能笑脸相迎。可那一会儿她脸上的表情让我忘不了,很别扭。
我爸在睡觉,她在看电视,她让我一块儿看电视等我爸睡醒。
她指指茶几上的一个盒子,里面闪闪发光都是糖。我挑了一块金纸的,她说银色儿的好吃,我听了她的,确实不错。
你也来一块?
她说她怕胖。她穿了一件只到大腿根儿的裙子,肩膀上两根细带子挂着,四肢苗条雪白,得,来一块吧。
她的嘴嚼了起来,让人觉得糖甜美无比,无法想像,引得我连吃六块,凑了个吉利数儿。
咳,你长得像谁你知道吗?她瞟着电视,轻幽幽地问。
像我爸。
不像你妈?
像我爸。
你妈长什么样?
她收回目光,平静地注视我。她那点小心眼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我用一贯的策略。
我妈,我妈嘛,不好说。
怎么呢?
我妈她,说难看吧也不难看。
那就是好看?
也不能说有多好看,年轻的时候可能还行。
现在老了?
不,她脸上倒不显老。
身上呢?
身上?我咽了口唾沫,哪儿?
我是说胖吗?
不,不胖。
瘦?
也不算瘦。
我们俩就这么磨牙,她想听的我偏不说,可又不让她觉出来。有一会儿我觉得她挺可怜的,费这么大劲打听我妈长什么样儿,她要是见过我妈就绝不会有这份兴趣。我妈这个人根本不能用好看难看衡量,她的问题是像个男的。
没想到心里这么一想嘴里就冒出来了。
口琴咯咯笑了,你爸就这么说,说你妈人不错,就是有点儿像男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他们俩在一起议论我妈使我很不痛快。但是我的心情在这个地方还是藏着点儿的好。
嗨,儿子,儿子!
叫我哪。
我告诉你,你比你那个妹妹强多啦。
我妹……,我嘴张着,眼瞪着,口琴看着我笑得前仰后合,我突然明白她说的是谁了,可不是,我是有个妹。
我妹她怎么啦?她不笑了,那孩子可不像你这么懂事儿,那么大点儿就跟凶婆子似的,真的,不骗你。
对你凶?
她敢!她嘴一撇。那对谁?
你爸呀,让她训得一愣一愣的,我真看不上,哪有那么惯孩子的,长大了还有他活路吗?
她来这儿啦?
没,在电话里边。她那个妈就更不是个人了,整个儿一奴隶,连奴隶都不如,要是我早造反啦!
反谁呀?
谁欺负我我就反谁。哼。
这会儿我和她倒是挺一致,满肚子不服,直生闷气。过了一会儿口琴叹了口气,也就是你爸他对我好,是真好。
她直愣愣看着我,弄得我不敢再看她,只好看电视。她伸出一只手放在我肩头上,捏捏我,真的,儿子,等有一天你懂什么是爱情了,你就理解我和你爸的事儿了。
我现在就理解,谁说我不理解,我太理解了,我就是不能忍受她一会儿一个儿子地叫我。我控制不住心里的厌恶想瞪她一眼,结果大吃一惊,她眼里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