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猫的自闭症-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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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没有带领Marla进电梯、下楼。两部电梯中的一部在下面某一层停靠，咣当一响。Marla受惊地缩回了脑袋，茫然地将前爪紧紧扣入我的毛衣里，身体略微扭动起来，似乎不安分的，想逃。哦，不疼的，乖。那声响，那紧抓，都有着隔阂，作为安全的铺垫。
总之，那次它仅仅靠嗅觉到了世界之外，与其说〃到〃，不如说〃飘〃了一把混杂神秘的思绪。外星际一般的缝隙漩涡，飘荡着垃圾腐臭和冬日冷风的走廊，灯光随着脚步而亮，当黑暗彻底压下来，它在我的怀里闻我的存在，流转着那放大至最大的瞳仁。
有时，一只家猫是盲的。再变幻的瞳孔还是盲。
任何衣物的陌生气味它都不会放过。我新近穿起来的羊绒里皮背心，它几乎每次都要趴在我整个背上去闻个究竟。嗅觉能够更直接地告诉它世界隐藏的内容。垃圾筒和下水道，这些盲目存在的物事，如果没有它鼻翼的颤动，我将势必视而不见。越恶心的东西，它也越要固执地命令我去关注。新鲜感和陈旧腐败，看她鼻翼缩张，我亦会心知肚明。
有时我怀疑，它在扑打影子之前，已经闻了很久很久。确定那是异像，才决定攻击玩耍。如果能闻出肉味，它一定就是另一种表现了。所以它渐渐地引发我的幻想，幻想影子的味道。
那么扁小的器官，竟然是它唯一能够充分使用的天赋。家猫的利爪现在只能去刨地板，家猫的胃只能用来消化猫粮，家猫的身体只能被人摁在怀里顺摸倒撸以完成爱意的沟通，家猫的胡子完全已经没有用处了，所有的空间都是开放的，大封闭之中，所有的开放都让胡须成为累赘，在吃猫粮时沾染上粉屑，再被一点一点舔干净，完成猫的天赋之二。如此说来，家猫最大的生存内容就是吃。被主人看着，欢天喜地地吃，狼吞虎咽地吃，恬不知耻地围着主人的餐食，这是主子们最大的乐趣之一。眼看着它肥胖起来，就是替它满足。
我的猫就将如此日复一日地扑打影子、嗅着无形，一点一点变长变圆。
想到这样的一生，似乎我实在不能不让它日后生儿育女，体验哪怕一个季度实实在在的猫的生活。
…
1/9Marla同学受训日
…
Marla现在长得很长了，在我的椅子里一站起来就能搭上我肩膀。于是我就听到它马达般的呼吸声，以及一丝细弱的暖气滋上来，偶尔的，还有一丁点儿湿润的触觉，那就是它的鼻子。一扭头，看到它好奇的脸，那感觉真的不似人和动物的交往。尤其是在我的椅子里，它淘气地把前爪搭在桌面上探头探脑，一抻长脖子，露出团状的毛来，竟然就和我的视线保持一样的高度。我的猫看着屏幕上的闪动，再看看我，简直如同一个茫然的小学同桌。（图）
可是Marla同学今天做了一件非常坏的坏事情。虽然已早有预谋，但我作为班长，一点儿没有危机感，以至于事发之后，由我发动了体罚战争，给双方的美好回忆、友好来往增加了不可抹煞的污点。
事情是这样的：
Marla同学终日游手好闲，倒也罢了。终于对着影子扑来打去，也倒罢了。可是她终于还是瞄准了桌上笔记本里的光影。Marla同学虚实不分，已不是一朝一夕的毛病，这次她终于错将烟花屏保当作了百花齐放，成为现代视觉感官文化笼罩下的一名不识时务的小白痴。她伸出那罪恶的爪子，朝着班长我的笔记本屏幕抓去。液晶显示屏是很奇妙的东西，当你触碰到它，便留下水一样的涟漪。Marla同学也许还懵懂到不知液晶和涟漪为何物，但她受到了极大刺激，甚至吹胡子瞪眼睛，欲与之交战。
这场猫机大战如果产生，后果不堪设想。当Marla触碰了键盘，取消了屏保之后，漂亮的烟花就没啦！Marla同学大惊失色，看着屏幕上的白纸黑字，以及不时跳跃的MSN对话框之蓝色光标，不知道该扑哪一个才比较好。因此延误了战机。因此被班长我及时发现，扼杀于摇篮之中。
班长我深知，电脑乃我一家之本。屏幕乃我家之最重要的窗口。因此，当Marla同学伸出魔爪的千钧一发之际，班长我一个健步从阳台冲入书房，施展了久已废弃（因其过于阴损已自废武功多日）的绝招：抓猫白骨爪，Marla同学一个闪身，刚想跃下书桌作逃离状，被我拉着了尾巴，另一只手紧跟而上，将其肚腹狠狠压制在我的狂魔乱爪之下。
白骨爪之阴损主要在于能够令思维混乱，自制力丧失。我在丧心病狂的愤怒下，狠狠地揍了她一顿。这种体罚当然伴随着凶巴巴的吼叫。书上说，小猫如果犯错误，一定要当场抓住教育，一旦她逃离现场，就会瞬间忘掉并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再打就没有用了。牢记书本知识的我只能当场体罚。出手比较重，可以说得上是恶狠狠。而言语教育主要是一句反复的台词，想必Marla同学印象深刻，再也不会忘记，那就是：〃不许碰电脑！不许抓屏幕！不允许不允许！〃
在长达一分钟的体罚和叫嚣之中，Marla同学前所未有的表现出了害怕惊恐。也使得班长我顿生愧疚之意。理智渐渐恢复，我意识到：Marla同学，不是人。
我将白骨爪收回，Marla惨叫一声，跳下犯罪现场，逃到床底下。
在我写这份检讨书的时候，已经距离案发有2小时之遥。Marla同学始终不愿意出来见我。令我心里更加痛楚。我是为了全班的利益着想啊。可是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同学的安危。
后来，无论我用金枪鱼肉的诱惑，还是甜言蜜语，都打动不了Marla的心。我想她一定是哭了。我趴在地板上，看着躲在地板尽头黑暗里的她。说了无数遍对不起。
人之残暴，不在于做了什么。而是在于，对象是什么。
这一点，班长及家长我，很明白了。
时间又过了很久。差不多Marla躲起来有5小时了。我几乎已经对自己深恶痛绝。
在我第3次上厕所的时候，我看到非常沮丧的小猫又出现在厕所门口，低着头，也不来逗我。但我好不容易觉到了释怀。跟进跟出的小跟班Marla同学，也许终于愿意原谅我了。
…
1/16乒乓球选手
…
Marla在后来的几天里，再也没有跳上过书桌。我虽然安心于教育有所成效，但也未免心有戚戚然。总觉得她的快乐少了一点。对我甚至有了害怕，假如我大声说话，她就逃到那个角落去。
所以前几天，我在超市里情绪消费，买猫粮的位置旁边就是卖文具的。我居然在文具柜台流连忘返，除了给自己买了一只粉红小房子模样的卷笔刀，以及配套的三只铅笔，还买了一袋三只装的乒乓球，想的是：假如Marla把它踩扁了，还可以有备用的喔！我真是高估它了，虽然现在的Marla也够健壮了，可还是不太可能踩扁一只乒乓球，假如球能够不滚，那它还有可能把它啃扁或是挠破？一块塑料地板已经被挠穿了。不要紧不要紧，只是一块廉价的塑料地板。
事实上，和自己的猫咪玩耍桔红色的乒乓球，会有超乎想象的快乐。这是我在买的时候没有想到的。我只是想让它多一点乐趣。
你能想象它用软乎乎的前爪子拨弄小球吗？实在是太可爱了。经历了几天的相处，Marla已经不再认为它是一只具有攻击性的神秘陌生人，而只是它的玩具。一个只有到角落里才不会乱跑乱跳的小玩具。所以它总是把小球弄到柜子下面，然后就百般无奈地伸出爪子去掏，殊不知它自己曾经也能像一只小球一样顺畅的滚进狭小缝隙中去。每一次都是我举着〃wucudou〃（上海话里用来挑衣服挂上竹竿的家什）把小球弄出来，它就欢天喜欢地追逐出去。大多数时候，它都是柔软灵活、不失鬼鬼祟祟地跟着球满地乱转。只有玩儿疯的一天晚上，我看到Marla甚至对着小球发出了一身低声吼叫，欲罢不能地挺举毛茸茸的超级浣熊尾巴。
前几天我在整理数码图片。一下子看到它两、三个月时候的样子。我简直无法相信，它在我的眼皮底下迅速增长到如此的地步！以前的它总是有股可怜巴巴的模样，四肢都够得上〃孱弱〃这词儿，耳朵又尖又大，脸孔又小又瘦，尾巴，嗯，变化最显著的部分，曾经又细又软。
我从来不过量喂我的Marla，因为我实在不喜欢肥猫。卡通版的加菲当然不能算。可Marla怎么能有加菲那般古灵精怪？
Marla现在每天都要玩儿乒乓球，偶然我做它的〃搭子〃。我只要听到阳台上乒乓乱响，就觉得很满足。一只能够自娱自乐的猫已经朝独立的境地迈进了一步。而且她很活泼，小动物都应该活泼。
忍不住了，我便加入赛场。我一脚，开球，橙黄色骨碌碌滚去她那里，Marla沉着地看着球停定，再用爪子拨球，奇怪的是，她总是不会拨向我这边，有意识地往她的地界去运球，还生怕我要截球，时不时转过来看着我是否有可疑动作。
每当我们开始〃打乒乓球〃，我便缩小，变矮，以便抵达她的世界，然而，人类玩儿球的规则是无论如何也教不会她了。任由她去吧。说起来，我要想折磨她实在很容易，我只要把球抛向一堵墙，她便忙不迭地去追，球反弹，跳上另一堵墙，她便在两堵墙之间直挺挺地跳几下，茫然得不知所措！训练久了，Marla最喜欢的玩儿法也没什么太大创意，和小狗叼回飞碟一模一样，跟着飞奔而去的小球跑得满世界乱转。小猫小狗的快乐，可真是简单到了极点。只要跑，有天地让它们奔跑，便已得到快乐。甚至为此，我只能放弃我擅长的右手猛攻、反手截球，稍微用一点下旋球就能把Marla唬得一愣一愣，脖子伸长了又缩紧，紧贴在地面上观察球体的不规则运转……要说我是放弃了高智商而得到了快乐，也不是不可以。
单身女人，也可以如此自娱自乐，也许就因为这一点，才有了Marla的存在。一只宠物的意义，不在于冬天暖暖依偎，也许很多时候，只是让自己觉得，强烈地〃被需要〃，强烈地感到自满自傲以及高智商。
我亦搜寻出了高中时代的乒乓球板，对着墙壁玩儿单人游戏。Marla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想跳起来，又觉得还是够不着，只能兀自对着墙和我乱叫，怒气冲冲的，迫不及待的，好像小时候，不带哪个女孩玩儿跳皮筋，把她急得在旁边连哭带闹……
〃不带你玩儿！〃这恐怕就是最阴险的一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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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生活照里的次元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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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镜头里捕捉〃捕影者〃Marla，可能是我的世界里最艰难的任务之一。
说是任务，因为我不能不给她拍照。她是我的生活空间里最重要的活物。我犹如给她做视觉日记一样，记录她每一个月不同的姿态。很多妈妈都是这样对待孩子的。而且还有很多朋友想看看我的Marla，我得把照片放在BBS上让五湖四海的朋友们观赏。
一开始我是喜欢拍家里的色彩、细节，现在当之无愧都给了猫咪。
她的周围是一片次元空间，如同动画片里吸血鬼之类的怪物自有一个能量结界，是平行于现实时空之外的一个能量时空。Marla所到之处，细节全部消失，一切就是她，她就是镜头里我家的〃猫之次元结界〃。
可是数码相机本身就很不适合拍摄动感十足的小动物。它对焦慢、曝光慢、动态捕捉也很差。
但是，焉知非福？
我的电脑里存放着Marla的影像专用目录。记载着这半年多来她所有的姿态。
小时候它很贪玩，有几张活像老鼠。而我抱着它，就像抱着一只毛绒玩具。小时候它耳朵后面有白毛。长大之后就变灰了。但是脖子前面就好像项链挂件的位置有一缕白色的毛。
我唯一抱着它的几张都是在它很小的时候由7拍摄的。
我可以一只手抱起Marla，让她垫着我的虎口，露出眯缝着眼睛的脑袋，前爪傻乎乎地支棱着，后爪紧张兮兮地悬挂在我的手腕上。那么、那么小！
我喜欢这样抓着她的小手掌，对着7和镜头挥手。于是拍出来的效果，俨然是我在玩弄一只泰迪小熊。
她长大一点了就开始活蹦乱跳，除了睡觉时间比较容易下手，别的时候都需要耐心拍摄。
我的Nikon4500有一个便利之极的翻转镜头，视角多变。我喜欢将镜头贴近地面，平视Marla，然后不停地捕捉她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