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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杀破狼-第9部分

小说: 杀破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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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蛮人世子问道:“鬼乌鸦,报上你的名字。”

    “无名小卒,不足挂贵齿,”沈易笑了一下,用他那书生式的、听起来十分讲理的轻声细语问道,“北蛮十八部已向我朝称臣十多年,这些年来邦交友好,纳贡朝岁、往来通商,彼此一直相安无事,我大梁自忖未曾亏待过诸位,敢问尔等如今不请自来,刀兵竟及手无寸铁之百姓妇孺,是什么道理?”

    葛胖小惊呆了——沈先生清早起来还带着可笑的围裙,骂骂咧咧地围着锅台转,此时眼前一排浩浩蛮人,他独立黯淡无光的玄甲之中,竟有种纹丝不动的“千万人吾往矣”之势。

    蛮人世子与沈易对视了片刻,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接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长庚身上,用一口字正腔圆的大梁官话说道:“刚听兄弟们来报,说这边陲城中竟有玄铁营的人,我还说是他们危言耸听,原来是真的,那么看来……另一个传闻也是真的吗?当年被你们中原皇帝强抢的神女所生的儿子,真的藏在这里?”

    长庚的心狠狠地一跳。

    蛮人世子端详了长庚片刻后,好像有点不忍心再看他了。

    高大的蛮人微微仰起头,有点阴天,空中层云如盖,投入他那含着深渊似的眼睛。他对着天上某个不知名的神,喃喃地说道:“我天狼十八部的神女,是草原上最洁净的精灵,天风也要亲吻她的裙角,所有生灵看见她都要低头,她歌舞的地方,来年有成群的牛羊,有草木茂茂丰润,数不清的鲜花能开到长生天的脚底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奇特的韵律,好像哼出来的是一首来自草原的牧歌。

    “这位将军,”蛮人世子道,“你们强占我们的草场,挖空大地的心血,强抢我们的神女,如今却来问我为何而来,也太不讲道理了。贵国圣贤千古,教化万千,就教会了你们如何做强盗吗?就算是玄铁营,这里也只有你一个,我劝你让开些,把那小杂种交给我,一把火烧去给长生天赎罪,平息被玷污的神女的怨气。我真是……看不得他这张脸!”

    葛胖小的内心一直一片凌乱,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只言片语,忙问:“大哥,他说的小……咳,是你吗?”

    长庚十分堵心地木然道:“能少说两句吗?”

    “世子这样说……”沈易无奈地摇摇头,“真是恶人先告状啊,也罢,你我二人在这里追溯十四年前北伐之战的因由也没意思,要打便打吧。”

    他一句话如铁钉似的落地,窄巷两侧的矮墙齐刷刷地被那些比墙头还高的重甲推平,两排北蛮武士兵分两路,杀气腾腾地将沈易和长庚他们围在中间。

    沈易从身上卸下一把短剑递给长庚:“殿下小心。”

    沈先生说话客气,手却很黑,一句话音未落,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玄甲背后喷出了将近一丈长的蒸汽,他手中的割风刃尖叫着弹出,像一把雪亮的旋风,脱手一扫,离他最近的三个蛮族武士猝不及防,心口的金匣子同时被绞碎,顿时被重甲锁在原地。

    蛮人世子爆喝一声,身先士卒地冲了过来,带起一片闷热灼人的风。

    沈易毫不犹豫地迎上,同时冲长庚和葛胖小喝道:“跑!”

    玄铁营的玄甲固然精妙卓绝,但也过于精妙了——据说一套玄甲比普通的重甲轻四十多斤,沈易本来就像个文弱书生,远不如那蛮人世子强壮,他双手举起割风刃,堪堪架住了对方奔雷似的一撞,整个人却被迫往后退去。

    两具重甲角力,周围矮墙、院落、石屋……甚至合抱粗的大树,无一幸免,稀里哗啦地倒了一片。

    蛮人世子喝道:“留下那小杂种!”

    几个重甲蛮人应声而动,雪白的蒸汽四下翻飞,截住了加起来总共三条腿的两个少年。

    长庚横剑胸前,一条腿完全吃不住劲,只好软绵绵地垂在一边。他胸口鼓噪,心脏似乎要爆开,脸上带着阴森的稚气,深藏在血脉里的狼性在与那蛮族武士恶狠狠地对视中被逼出来——姑且不论那所谓“神女”是不是他扑朔迷离的娘,即便是,烧死儿子祭奠亲娘算哪门子的奇闻异事?

    葛胖小擦了一把鼻涕,在一片喧嚣尘土中傻愣愣地问:“大哥,你真是‘殿下’啊,那不是发达了?”

    长庚:“发达个屁,认错人了——都要死了,还不快跑?”

    葛胖小一挺胸脯:“我不跑,我要跟着我大哥……啊,娘啊!”

    两个蛮人一左一右扑过来,方才还在豪言壮语的葛胖小被其中一个活生生地抓了起来,举过头顶,要把他摔死。

    那葛胖小眼疾手快,垂死的狗崽似的乱扑腾四肢,一把抱住了旁边大树的树枝,生死一线中爆发出了非人的力量,居然堪堪把自己挂在了树上。

    可惜,他虽非人,裤子依然乃是一块凡布,“嘶拉”一下被撕下去了。

    也不知葛胖小是急中生智,还是活生生吓的,眼见裤子阵亡,他顺势便来了一泡童子尿,劈头盖脸地浇在了那重甲蛮子的脸上。

    那蛮人偏偏还把面罩推上去了,接了个正着,一点没浪费。

    蛮人气疯了,当场怒吼一声,铁拳横扫,要抡死这小崽子,不料脚下骤然失控,原来是长庚躲闪敌人间隙,趁他僵立原地,瞄准了地方,刁钻地将短剑捅进了钢腿的接缝里。

    那短剑不愧玄铁营出品,锋利无比,锐不可当地截断了钢甲护腿一侧,蛮人失去平衡直接跪倒,不偏不倚地将他的同伴挡住,葛胖小胖猴一样蹿上了树梢,轻巧地来了一番飞檐走壁,英勇地抱起了旁边墙头上的砖头,冲着长庚叫道:“大哥闪开!”

    长庚脚下白雾喷出,来不及站起来,让钢腿将他贴着地面拖出了几丈远,随后一块大石头应声而落,正砸在蛮人的钢盔上,“咣当”一声后,尾音简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葛胖小:“扒小爷的裤子,王八蛋,让你们扒小爷的裤子!”

    长庚滚得一身土,正要挣扎着单腿站起来,突然后颈一紧,一只巨大的铁手从天而降,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长庚下意识地去摸铁腕扣,那蛮人却根本不容他借力,当场要将他拍在墙上。

    被蛮人世子缠上的沈易已而鞭长莫及——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马嘶传来,一支绚烂的铁箭破竹似的横空而过,隔着厚厚的钢板,直接将抓住了长庚的蛮人钉在了矮墙上。

    矮墙无法承受重甲的重量,稀里哗啦地塌了,长庚狼狈地跌坐在一片废墟里,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鹰唳,他应声望去,只见两个巨大的黑影在空中盘旋着,居高临下地将蛮人世子的十八铁汉全笼罩在长弓铁箭范围内。

    蛮人世子猝然抬头,瞠目欲裂:“玄鹰!”

    不远处一人应道:“可不是嘛,好久不见,玄铁三部问世子殿下安好。”

    那声音熟悉得长庚周身一震,他跪在石砖和瓦砾的废墟中,难以置信地看向那身披轻甲、御马而来的人。

    那人穿的是最轻的甲,是专门骑马用的,全身上下不过三十斤,又叫做“轻裘”。

    他没有带面罩,连头盔都漫不经心地拎在手里,露出一张误闯过长庚梦境的脸,眼角的朱砂痣红得灼人。

    葛胖小蹲在墙头晃了晃,差点一头栽下去,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娘亲……你不是我十六叔吗?”

    “是啊,大侄子,”“沈十六”毫不在意地纵马向前,好像敌阵全然不在他眼里,他傲慢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割风刃,将那蛮人的尸体拨开,回头冲墙头上的葛胖小笑骂道,“小兔崽子,当街遛鸟,你倒也找片树叶遮一遮。”

    葛胖小连忙羞答答地伸手一捂。

    长庚却死死地盯着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沈十六”迎着他的目光,翻身下马,微微弯腰,递给长庚一只手:“臣顾昀,救驾来迟了。”

第11章 收() 
顾昀其人,天生没有什么虚怀若谷的好性情,纵然年少时那点轻狂已经被西域黄沙磨砺得收敛了起来,内在本质也依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桀骜不驯,目下无尘,这些年来,别人赞他也好、骂他也好,他都从未往心里去过。

    然而清晨里,化名沈十六的顾昀窝在厨房里躲懒喝酒,骤然听见沈易说长庚临他的字时,那一刻他心里的滋味竟是无法言说。

    顾昀有生以来头一遭感到惶恐,恨不能再生出几对不中用的耳朵,逐字逐句地听清长庚说他写得是好是坏,又暗暗担心自己功力不够,会误人子弟。

    这大概就是每个做父亲的,头一回偷听到孩子说“我将来要成为像我爹一样的人”时的动容吧。

    沈易问过他,要是长庚恨他怎么办?

    他当时大言不惭地撅回去了——其实完全是吹牛的。

    顾大帅在千军万马中从容不迫地亮了相,撑着一脸波澜不惊地看向他的干儿子,期待着能看到一点惊喜——哪怕惊大于喜都行,不料长庚只给了他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空白。

    他便披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皮,心里“咯噔”一下打了个突。

    顾昀想:“完了,这回真生气了。”

    有那么一种人,天生仁义多情,即使经历过很多的恶意,依然能艰难地保持着他一颗摇摇欲坠的好心,这样的人很罕见,但长庚确确实实是有这种潜质的。

    他眨眼之间遭逢大变,没来得及弄明白自己黑影幢幢的身世,又被卷入北蛮入侵的混乱里,然而尽管他对前途满心彷徨,对境遇充满无力的愤怒,对来历不明的沈家兄弟也是疑虑重重——可他依然想着要救葛胖小,也依然无法克制对始终不见人的“沈十六”牵肠挂肚。

    一路上,长庚无数次地想过:现在满城都是杀人如麻的蛮人,沈先生又在这里,他那迈个门槛都要迈半天的小义父怎么办?

    谁保护他?谁送他出城?

    万般忧虑,都在他听见“顾昀”两个字的时候化成了飞灰。

    长庚忽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十六——顾昀了。

    这有多么的可笑。名震天下的顾大帅怎么会是个听不清看不清的病鬼呢?用得着他惦记吗?

    再说,顾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本应远在西域的玄铁营为什么能这么迅速的集结?

    那个蛮人世子究竟是打了个出其不意,还是一脚踩进了别人给他挖的坑里?

    这些念头从长庚脑子里烟花似的乍然而起,又流星一般悄然滑过,他一个都懒得去深究,只是心口疼——因为自己婆婆妈妈地牵挂了那么久,原来只是自作多情加上自不量力,长庚已经过早地知道了什么叫做“恐惧”和“心寒”,也感受过绝望和濒死,单单不知道“尴尬”二字居然也能让人肝肠寸断。

    顾昀见他红着眼眶不应声,总算从烂透了的良心里扒拉出了一点内疚,他叹了口气,在诸多敌军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单膝跪下,小心地将那钢腿从长庚的伤腿上摘了下来,覆着一层轻甲的手掌轻轻地按了几下,说道:“脚踝脱开了,不碍事,疼吗?”

    长庚一声不吭。

    这孩子平日里虽然也跟他撒娇怄气,却什么都会想着他,此时忽然用这么陌生的眼神盯着他,顾昀心里忽然有点后悔。

    不过只后悔了一瞬。

    铁石心肠的安定侯很快就想开了:“事都都办到这份上了,后悔有个屁用。”

    于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地低下头,一脸漠然地捧起长庚的伤腿,连声招呼也没打,一拉一扣,就合上了他脱开的关节。

    长庚周身猛地颤抖了一下,没叫疼。

    大概此时此刻就算别人捅他一刀,他也是不知道疼的。

    顾昀把他抱起来放在马背上,发现自己对付不了干儿子,只好起身转而欺负蛮人。

    他下马、面见、接骨一系列动作连头也不抬,好像周围那些披甲执锐的敌甲都不存在,可一时片刻间,竟然也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也许单单是帅旗上的“顾”字,便已经能让草原狼们闻风丧胆了。

    蛮族世子看他的眼神就像狼王盯着残杀过自己同族的猎人,仇深似海,戒备过头。

    十四年前,顾昀的亲爹就是杀遍十八部落的总指挥,狼王——也就是这位世子的爹,至今靠两条嶙峋可怖的假腿走路,全是拜顾老侯爷所赐。

    世子不缺心眼,连长庚一个小孩都能在心乱如麻中隐约想明白的事,他当然不可能反应不过来,一见顾昀,他就知道大势已去了。

    仿佛为了如他所愿,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鸣,一个惨白的信号塔钻天猴似的冲上半空,炸了个青天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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